半抹晓烟笼蔷薇 一泓春色敛香丸
皇帝大步流星的进来,神色似乎有些焦急,“爱妃!爱妃怎么了?快给朕瞧瞧!”
月霞方才的话让华妃重新燃起希望,加上皇帝确实难得对谁表现得如此上心,华妃不禁扑进皇帝怀里,啜泣起来,“皇上。。。皇上终于来了。。。”
皇帝坐到她身旁,将华妃抱进怀里,捏着下巴左右细看,“是,都怪朕不好,来晚了,让爱妃受委屈。啧,朕瞧瞧。”
这个捏下巴的动作和宸妃如出一辙,叫华妃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皇帝发觉了,立刻放开手,紧紧抱住她安慰,“好了好了,不怕了。朕笨手笨脚的,是不是弄疼爱妃了?”
华妃听皇帝的意思,仿佛还是会怜惜自己的,希望顿时燃的更高,哽咽着想要告状,“皇上。。。宸妃他。。。”
哪想话才出口,皇帝就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仿佛在警告,“宸妃?啊。。。宸妃还是有轻重的,朕看都不怎么红肿了,淤青倒没什么大碍,过两天会好的。”
华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在皇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至少看在当初江南的情分,总能排进前三位。就算皇帝不重罚宸妃,至少也会禁足罚俸,给自己留些体面,让人知道华妃也是宠妃,不能随意欺辱。
但如今看来,恐怕连宸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谁想踢就能踢一脚。
华妃思及此处,泪水止都止不住,如雨而落,“皇上。。。”
她想质问皇帝,为何如此轻贱自己,如果要制衡宸妃,难道不该帮她撑腰吗?
可还没出声,皇帝已经不耐烦起来,“别哭了!”
华妃惊惧的抬起头,眼泪倒确实被吓住了。她浑身激灵一下,忽然发觉自己不能对抗宸妃,可能让皇帝失望了。她那个没有骨头,只知道升官发财的父亲根本靠不住,如果自己再让皇帝失望,会不会。。。
她恐惧的扯住皇帝的衣袖,正不知道如何解释,皇帝却又和善起来,“朕来看你,你却不高兴,那以后朕可就不来了?”
华妃哪还敢再哭,低声下气的抱住皇帝,慌忙挤出一个笑,“皇上不要,臣妾高兴的。。。”
皇帝这才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这才对嘛,来,擦擦眼泪,瞧,眼睛都哭肿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好了,朕今晚留下,嗯?”
华妃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皇帝不好伺候,自己还有伤在身,留下简直是再上一道刑。可她哪有资格拒绝,只能咬着下唇不做声。
皇帝以为她耍小性子,终于提了提宸妃,“唉,爱妃不要生气了。朕下次见到宸妃,好好骂他一顿给爱妃出气,嗯?”
即使是不痛不痒的骂几句,也总好过完全不罚,华妃知道这已经是能争到最好的结局,只能苦笑,“谢皇上。。。”
皇帝见事情翻篇,忙自袖间取出一个金盒,企图愉悦华妃,“来,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华妃靠在皇帝怀里,打开金盒,里面躺着对春光翡翠镯,色泽明艳,种水清透,浓郁的冰紫色美的炫目,甚至还隐隐透出极罕见的粉光。纵然华妃见惯了好东西,此刻又伤着心,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皇帝观她神色,取出来就要帮她戴上。
俗话说,红翡绿翠紫为贵,成色如此细腻的春光翡翠,皇后宫中或许都没有,无论如何,她也该到此为止,把委屈咽下肚。
可双手一被皇帝触碰,就又疼的钻心,让她轻颤起来。名贵的镯子往手上带,却惨过戴锁枷。
皇帝没看出她的手也伤了,奇怪道,“爱妃怎么在发抖?不喜欢吗?”
“啊,不。。。”
气氛才好起来,如果说实话,皇帝只会厌烦自己告状告不完。她甚至有些恨齐太医医术太好,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唯有扬起笑脸,“臣妾喜欢的。是太喜欢了,所以有些激动,请皇上不要怪罪。”
皇帝已经帮她戴好,闻言执起她的手亲了几下,“那就好,爱妃真乖。”
只是连那吻,都痛入骨髓。
今日是九月廿五,恰逢立冬。
说是立冬,阳光却十分明媚,只是照在人身上并不觉得温暖,反倒寒浸浸的。
御花园的秋风吹尽黄叶,明晨再来的,就是冬风了。
幸而百花宫遍植奇芳异卉,怎么都开不尽,窗外的丹枫笼罩着龙胆,晩菊和几丛月季,依旧绚丽。
快到午膳时分,欣美人已经在往温暖的内殿走,行动间几支水晶珍珠步摇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看样式又是皇帝新赏的。
小琴扶着她,脸上笑盈盈的,“昨晚美人还睡着,内务府就把银炭送来了,烧了一夜,屋里暖烘烘的,正好吃锅子。”
欣美人也笑了笑,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
“哦?爱妃要吃锅子?怎么不带上朕?”
欣美人吓了一跳,赶紧回过身去,却撞进皇帝怀里。她恰是得宠的时候,没那么惧怕皇帝,笑着撒起娇来,“哎呀,皇上怎么不叫人通报?臣妾都没来得及装扮,也没来得及加菜。”
皇帝揽住她,揶揄道,“爱妃这样已经很美了,不必特意打扮。至于菜嘛,捡点爱妃吃剩的就够了。”
欣美人轻轻拍了拍皇帝,“皇上快坐吧,臣妾骗您呢。臣妾猜到您要来的,瞧,羊肉锅子炖了这么多,臣妾就是宰相也吃不了。”
又吩咐小琴,“叫厨房再添一道姜鸭锅,多放些燕丸,皇上爱吃的。”
皇帝这才坐下,装模作样的嗅了嗅鲜浓的羊肉锅,“好香啊。朕还怕爱妃生气,不给朕吃好吃的了。”
欣美人正忙着给皇帝布凉菜,刚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酥藕,闻言奇怪的望向皇帝,“生气?臣妾为何要生气?”
皇帝近些时日独宠欣美人,一直没有间断,所以有些心虚,“朕昨晚没回来,是歇在了绿绮宫,实在对不住爱妃。”
欣美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平静的又夹了些脆椒螺片给皇帝,“皇上说哪里话?臣妾怎么会因此怪怨皇上呢?嫉妒是失德,后宫嫔妃应当和睦,不让皇上烦心才对。再说,华妃娘娘资历远高臣妾,何况柳斗之事与她无关,臣妾不仅不会记恨,想起当初,反而有些对不住她。”
她说着,忍不住想起昨日恐怖的画面,但皇帝没有表态,她也不好提起可能扫兴的事情,于是只悄悄在心里同情华妃,表面上并未流露分毫。
皇帝似乎很满意,摸摸她的小手,夸赞道,“爱妃真是贤惠,又善解人意,朕有爱妃,是朕的福气。”
吃了几口菜,又压低声音,“其实,朕要先令大族内斗,所以才封她为妃。朕告诉爱妃了,爱妃不要为此不快。”
皇帝此举显然是偏向自己的,但不知为何,欣美人心里并不雀跃,入宫以来就萦绕着的奇怪感觉反而愈发强烈。
只是殿内香气浓郁,珍馐琳琅,让她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想不清楚,便先稳妥的乖巧点头,“臣妾不敢,臣妾明白的。”
皇帝更加满意,捏了把她白嫩的小脸,“放心,朕会永远对你好的。”
“谢皇上。”
秋去冬来,转眼已经到了大雪。
今年时气和暖,小雪时根本未曾落雪,大雪也不过零星的飘几丝白点,没什么冬意。
该雪不雪,对面朝黄土,靠老天爷赏饭的百姓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后宫诸府局来说却不算坏。临近年关,各府局都要打足精神准备节庆,忙得脚不沾地,少了往年沾脚湿鞋的雪泥,自然更加方便。
这些下人再忙碌终究也是为主人们,离年底还早,后宫已经开始装饰,颇有热闹氛围。
唯独未央宫里久病避世的豫贵妃处依旧人烟稀落,清净寂寥。
滴漏哒哒的滴过午时,豫贵妃才懒懒睁眼。经过一夜,殿内刺鼻的烟味几乎散尽,只留下浅淡的玉兰香。
她虽醒转,却不愿起身似的,抬手压住昏胀的前额,仍静静躺着凝望床帐。
红玉端着热水进殿,老远就看到这幅景象,忙放下水来床边奉茶,“娘娘醒了?先漱漱口吧。”
豫贵妃摆摆手,“算了,今日不起身了。”
太医说过,其实豫贵妃底子尚可,多是神伤气郁,加上烟熏火燎,才逐渐衰弱。红玉有意替豫贵妃振作,就略挑了重要的话说,“娘娘怎的还不迎程氏入宫?依静娘娘当初的计策,早日入宫才是上策。”
豫贵妃倒还没糊涂,冷冷一笑,略显浑浊的眼中看不出丝毫当年的影子,“不等选秀就入宫,未免刻意。皇上近年愈发多疑,性格也变了不少,还是谨慎为上。再说,年纪长些更沉稳,不易出纰漏。”
红玉见她动了动身子,忙上前加软枕,扶豫贵妃半坐起来。
只是简单的靠坐着,豫贵妃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说话也有些喘息,但声调却极其沉静,似乎一切成竹在胸,“甚至连选秀都刻意了。。。”
“啊?”
红玉有些疑惑,“不选秀?不选秀,皇上怎么能发现。。。”
“呵。那还不容易?”
豫贵妃轻蔑的撇嘴,不是是在嘲讽皇帝,还是在嘲讽曾经的自己。
腊月底终于开始湿润,瑞雪满枝,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皇后向来不理琐事,又恰巧豫贵妃身体不适,今年的夜宴便由协理六宫的端妃代办。端妃虽然素日清简远浮华,却也是世家出身,她知道帝后都爱热闹,于是办起夜宴来毫不含糊,直比往年还漂亮奢靡三分。
第一件就是把殿内的珠帘罗幕都换成了水晶帘蝉纱幕,金蜡蜜烛的煌煌光辉照着玉盏间的琥珀美酒,混了水晶帘的艳彩,在如云似雾的纱幕间流转万道波光,再添上叮叮咚咚的珠玉环佩碰撞声,叫人未饮便已先醉。
第二件则是缘着端妃喜爱荷花,只是冬日苦寒,无法令荷花盛开,就用浅粉轻红的琉璃雕成无数荷花灯放入殿前湖水,再沿岸置放火笼取暖,命舞姬着轻衫乘小舟于湖中作乐,歌声和着水声悠悠扬扬传遍宫闱,似仙娥在无数繁星间起舞。
如此新奇的安排之下,非但帝后很是满意,连皇子公主们也都激起兴致,互相嬉闹说笑,看得津津有味。
席间唯一不那么高兴的,就属柔宁身边的陪侍梁茗霭了。皇子和公主们的席位隔着中间宽阔的玉台,舞姬们舒展的长袖缠缠绵绵,似花影缭乱,隔绝了她的视线,让她完全看不清对面的大皇子。
要说她与大皇子能见面的时候实在不少,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可今日除夕,她早早做了朱锦雪缎绣金昙的华丽新衣,还特意梳起精致的繁云髻,就为了让大皇子惊艳。如今却连看都看不到对方,叫她怎能不急?
柔宁感觉到她的坐立不安,调笑道,“茗霭呀,你这是怎么了?莫非犯了相思病不成?我看大皇兄离此不过数丈之遥,你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去,直接问他,妾今日可算美艳不就好了?”
“哎呀!”梁茗霭被说的双颊泛红,羞涩的捂住了脸,“公主乱说些什么呀?臣女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呢?让皇上和皇后瞧见成什么体统?”
柔宁拍拍她的手,“你看,既然不行,你就好好坐着嘛,像豆虫一样扭来扭去就成体统啦?忍一忍,等筵席结束去好好给大皇子看看不就好了?”
梁茗霭嘟了嘟红红的樱唇,还想说话,坐在上首的珍宁却忽然出声道,“皇妹此言差矣,离筵席结束得好几个时辰呢,到时候梁妹妹是妆也花了,衣裳也皱了,还怎么见大皇子?”
她说着,发现梁茗霭的神色果然失望起来,这才微微一笑,“本殿倒有个办法。”
梁茗霭立刻睁大双眼,祈求的望着她,“臣女请公主指点。”
“什么指点不指点的,说这话多见外,你可是未来的皇嫂呀。”珍宁眯着美目浅笑,模样极为和善的朝梁茗霭招了招手,“快坐到我身边来吧,我这个席位正好能瞧见大皇子。”
“啊?这。。。”梁茗霭忙望向柔宁,见后者点了点头,才忙不迭的起身到珍宁席位,“多谢凤仪公主。”
嘴上道着谢,眼睛却早忍不住朝对面乱瞧。珍宁这位置在最北,仅次于金銮上的帝后,眼前并没有歌姬的纷扰,果然能远远望到大皇子。
大皇子平日总穿些玄色青色的衣裳,虽然衬的皮肤白皙,气质沉稳,却有些过于庄重,令人不敢亲近。今日除夕,他换了件浅金的袍子,外裳是绛红的,又同皇兄弟们浅酌数杯,面容微醺,显得极其俊俏。
尤其那衣袍的样式颜色,简直像是商量好了跟她契合似的。
梁茗霭只远远瞧这一眼,就立刻甜蜜的笑起来,自己也忍不住端起酒盏慢饮。连热辣的酒液也仿佛掺了蜜,腻的醉意直冲。
珍宁摸着衣袖上缀的珍珠,状似无意道,“大皇兄难得穿的这么喜庆,和你倒像一对,要去拜堂成亲似的。呀,大皇兄好像看到你了,正盯着你呢,准是想赶紧娶你过门做太子妃。”
梁茗霭听得连头脑都开始发昏,哪敢回视大皇子,一昧捂着滚烫的脸颊,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公主快别说了。。。”
“害羞?皇嫂真太可爱了。”珍宁掩袖而笑,顺带从袖内取出一个剔透的白玉小瓶来,“好了,不逗你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梁茗霭好奇的凑上去,“这是什么?瓶子真精致。”
“当然是好东西了,否则也不敢在皇嫂面前献丑。”珍宁把玉瓶放到梁茗霭手里握紧,又似有意的瞥了一眼大皇子,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这才凑近了低声道,“是凤凰给我的,名字叫消香丸。”
“消香丸?”
“是拿百种香花调了风霜雨雪,云雾霞霰制成的仙丹呢,说是服用后可以梦到往后的事。本殿仔细想了想,倒没什么想梦到的,往后不过是嫁给沈少保,生儿育女,了此一生罢了。这药十年才能勉强制出一颗,本殿若真服了它,不过梦到些寻常光景,未免浪费,倒是给你正合适。”
梁茗霭一听,吓得赶紧推辞,“哎呀,如此珍贵的仙丹,臣女怎么敢收呢?”
“口是心非。”珍宁点点她贴了花黄的光洁前额,“本殿还不清楚梁妹妹么?你肯定日思夜想,做梦都想知道能不能嫁给大皇子,他对你好不好,会生几个孩子吧?嗯?”
梁茗霭连耳朵也泛起羞涩的红,双手却忍不住攥紧了玉瓶,“多谢公主厚爱,那,那臣女就却之不恭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珍宁拿猫戏耗子的眼神,高高在上的打量梁茗霭,“其实本殿也有私心,你不是答应今后多为本殿美言么?所以本殿也很好奇,特别想知道你们以后好不好。”
可惜梁茗霭根本理解不了珍宁的眼神,仍是千恩万谢,“臣女一定信守诺言的。只是不知这仙丹如何服用?”
“以美酒送服,服用后昏睡半个时辰,会看到最牵挂的未来事。”
珍宁看梁茗霭蠢蠢欲动,更是故意诱惑她,“反正这些歌舞也是无聊至极,不如你就赶紧服用了吧,依本殿看,你怕是半刻也等不得了。”
“啊?现在?”梁茗霭又喜又怕,到底抵不过心里的好奇和期待,狠心点了点头,“那公主可要掩护我呀,免得别人发现我睡着了。”
“不会的,端妃弄的这些薄纱幕影影绰绰,谁又能看得清谁呢?”
珍宁说着,已经端起玉盏,将满满一杯酒液亲自捧给梁茗霭。
“多谢公主。”
梁茗霭接过酒杯,将浅紫色的仙丹放入口内,掩袖一饮而尽,单手撑在案前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