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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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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是前朝末年皇帝设立的私人机构,下设翰林学士。翰林待诏并无具体职务,只陪皇帝宴游赏玩,偶尔起草章句,算是皇帝的智囊团。虽没有品级,却是天子近臣,文臣若以翰林待诏起家,多有成为宰相的先例。

闻皎走马上任的便是这翰林待诏。

内侍引着她到了内廷的一角,不同于其他官署,翰林院仅有一间小屋。

“闻大人,这里就是翰林院了。”

“多谢公公。”

闻皎谢过内侍,踏入那间挂着“翰林院”牌匾的屋子。

里头二人身着便袍,正在大笑着玩双陆。

地上散落着茶水和书本、纸张,杂乱无比,像是入了酒肆。闻皎捡起地上散落的五经,扉页上还沾着未干的茶水。

她搁下《春秋》,向玩的正酣的二人行礼。

“二位大人,下官闻皎,山东武阳人士,初来乍到,还请二位大人多多提携。不知如何称呼二位大人?”

“你来早了,明日你来上值吧?”正说着,朝仙山大笑着掷下棋子,他笑了会儿,方才回神打量闻皎,“你叫什么……饺子?”

“下官闻皎,山东人士……”

朝仙山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来都来了,闻皎不在和他们说话,在屋子里找了张紫檀木几,又挪了些书,给自己辟出一块干净的位置来。

翰林院别的不多,书堆成了小山,乱哄哄地全堆在这一间屋子里,闻皎随意拿起本《春秋》。

纸张厚实,抄写精美,书体还是前朝官方最推行的样式,便顾自看了起来。

一直到日头西垂,忽然有人唤她:“饺子,再不走,宫门可要下钥了!”

闻皎应了声,搁下书本追上同僚。

闲谈了几句,才知道这二人也是翰林待诏,一人名为朝仙山,精于方术,前朝末年便在翰林院中任职。改朝换代后,也没移出翰林院,不过如今皇帝不爱这些阴阳五行的东西,他鲜少被召见。

另一人叫张哲,也是前朝末年入的翰林,写得一手好文章,同样的也不为武人起家的皇帝所喜。

“咱们翰林院啊,不比当年喽。”

朝仙山大有感慨,“你是因什么入的翰林?”

“闻皎颇擅棋弈之道。”

“唔,陛下倒是爱对弈……”朝仙山和张哲忽然齐齐侧身,贴着墙面站定。

闻皎随着他们停下,便见迎面来了架肩舆,内侍簇拥着往内廷走。上头之人垂垂老矣,体态颇丰,着绯色官袍,想来是大梁一等一的官员。

“二位大人,敢问方才肩舆上的人是?”

“陈国公,陈国公你不知?”!朝仙山捋着胡须推测,“陈国公年事已高,不常出入内廷,许是为处置韩兆相的事宣他觐见。”

翌日闻皎当值,便听到了皇帝对魏王的处置结果。果然如朝仙山推测的那样,昨日皇帝接见陈国公,商量的当是对原魏国诸人的处置问题。

皇帝封韩兆相为归义侯,光禄卿。

光禄卿是最闲散不过的官职,不过小命得以保全,闻皎也为他和玉妍高兴。

翰林院的生活最是无所事事,今日当值的同僚也与昨日那二人性情相同。

大梁的翰林院不同于前朝,不是什么天子近臣所在,大梁皇帝厌恶前朝皇帝无所事事,整日沉迷赏玩宴游,并不待见翰林院的这些人,一月也不见得召见谁一次。

同僚甚至在说上头有意裁撤翰林院,别的官署薪俸都在增加,唯他们翰林院,前朝至现在,不见添了半个子的俸禄。

闻皎乐得清闲,埋头休整自己开辟那一块区域。昨日寻到的那张紫檀木小几缺了一角,翰林院中只有书多,闻皎往小几一角垫了本《论语》,那厚度刚刚好。

“怎么不见那大魏第一谋士的处置。”

闻皎闻言抬头向同僚看去。

另一人摩挲着下巴说:“许是死了。”

“唔,得亏是死了,也算逃出生天。”

闻皎忍不住打断他们,“二位,此话何以见得?”

同僚瞥了她一眼,颇为得意地说自己听来的消息,“往日和魏国开战,陛下总叨叨着要砍了那大魏第一谋士闻皎,你知道闻皎么?”

闻皎正要答,另一人便说:“他怎会知道,他才多大。”

“诶,兄台孤陋寡闻了,那闻皎虽说是个翩翩少年郎,却是成名已久,当年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丰州城一役,险些被这闻皎生擒。还有前些年联军和我朝对垒,那连横之策便是出自她的谋划,咱们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都差点着了她的招,陛下扬言要扒他的皮!”

“唔……”老皇帝居然还说过这样的话。

好在如今大梁是用人之际,不然真可能扒了她的皮。

闻皎有些庆幸。

“新来的,你叫什么?”

“……在下闻皎。”

那二人有一阵沉默,有人打着哈哈说:“那陛下必是要重用你了。咱们陛下是最宽和大度的人……杀了他儿子的人都照旧用着呢,你不必太担心。”

翰林院虽清闲,但人少,隔一日便要当值。趁着今日休沐,闻皎上东市采买了许多货品。

用先支的俸禄购了烛台、灯油、买了三尺上好的白棉布,又托裁缝将俸禄中预支的布做成衣袍。又买了张结实的木几和席子,纸墨笔砚一应都买了。

一日逛下来,手中俸禄也所剩无几。

大梁初定,物价仍是战乱时的样子,离承平盛世有着巨大的距离。

她慢悠悠地走回家,街坊大抵觉得她有来头,打她住进来便对她很是客气。

邻居婆子竟远远地站在她家门口。

“闻先生,回家来了!”

“嗯。”

婆子笑着上前来,“闻先生,敢问你是哪里人士?”

“是山东人士。”

“可是出自那山东闻氏?”

“是。”

婆子脑中百转千回,论起来这山东闻氏也沾得上士族的边,到底不比如今这些士族,早就落魄了,前朝起就没听过有什么人做官,又是山东那样的偏远之地,不比长安城的人家。想来闻皎在婚配上也没有什么好选择。

这闻皎瞧着不过弱冠年纪,面容俊秀,气质清朗,虽说身量上欠缺了些男子气概,不过他是读书人,自然不需同那些打打杀杀的武夫一样干力气活。她侄女如今待字闺中,若能选得闻皎这样的夫婿,岂不是一桩美事!

婆子瞧闻皎是越瞧越满意,“我家是长安富户,我兄长在东市开了好大一间布行,家中只有一个女儿正待字闺中,若是闻先生尚未婚配,老婆子想与你做个媒……”

闻皎是惯常遇到这些场面的,她这些年乔装打扮,气质清雅,又身居高位,想为她做媒的人数不胜数。当下,对着那婆子作揖,“谢您好意,只是闻皎儿时便已定下婚约,经年战乱,未婚妻不知流落到了何处,闻皎必是要寻到她再做打算,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婆子闻言,愈发欣赏他,“你那未婚妻可有消息?”

闻皎黯然:“烽火连天,家书万金,还不曾有消息。”

“那你要等到何时去!”

“一日等不到便等一日,一年等不到便等一年,若是一世等不到,便等她一世吧。”她怅然说完,留下愣在原地的婆子快步进了家中。

坊中嘈杂,闻皎洗漱了番,换上新买的白棉布。

棉布的长度是按她平日的尺寸所裁,这次却扣不上了。

她深吸了口气,勒着布条裹紧,才打上结,呼吸一松,整个肋骨都像是挤在一起的。

这几日过的舒坦,她也心宽体胖了。

她收拾着换下的衣服,打井水洗衣。正敲打着,却见篱笆外对门的婆子在打量自己。

闻皎看向她,那婆子着急忙慌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收衣服。

也许是谁在监视她。

她低头,往衣服上撒上皂荚。

身在闲散的翰林院,只要她一日不高升,对晋王就没有用处,其他忌惮她的人自然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明哲保身,才是这乱世里活下去的至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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