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夜色沉沉,小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晚风袭来带着夜雨的湿气,一丝丝钻入骨髓。
云忱音已经带着行李和丝菱离开,只留下沉默破碎的玉佩静静地躺在地上。
景衔青低头望着碎片,低垂的眸子看不清情绪,门外的下人们全都恨不得此时隐身,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许久之后,他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玉佩捡起,紧紧握在手中,喃喃低语:“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你眼里只有救命之恩!云忱音,你在意的、喜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手中渐渐用力,浓稠的献血顺着指缝低落,和窗外的雨同时砸在地上。
后来的两天云忱音和景衔青没再见面,府中渐渐开始流转少夫人失宠的消息,不消多时这种言论便明目张胆的传入了云忱音的耳朵。
云忱音放下手中的书简,目光看向雨后的院子,像是在问丝菱,又像是在问自己:“他就像个聋子,外面的言论听不到,府里的言论也像听不到一样。”
丝菱接过她放下的书简,小心为她收好。
这些书简是云忱音自己从府外购入的,用以打发无聊的日子,每一本云忱音都格外珍惜。
将书简收起来之后,丝菱犹豫了一下,接上云忱音的话:“不如直接问他。”
云忱音忽的看向丝菱,眼神定了定:“你说的对。”
但当云忱音来到主卧,才得知上官姑娘来访,景衔青已经去待客了,听说此时二人正在小花园,云忱音想也没想就朝小花园走去。
雨后初晴的清晨,阳光倾斜而下,如一段段金光柔顺的丝绸,优雅而温柔的披落在众人的身上。
小花园凉亭里,一男一女相携而坐,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引的女子嫣然一笑,远远瞧去,郎才女貌,好生般配。
云忱音的脚步生生停在了假山后,她身旁的丝菱难得露出一抹担忧,小心询问:“主子,您还好吗?”
“我没事。”
凉亭内——
景衔青侧身背对着假山,他见上官书兰笑了,双眉紧蹙:“你笑什么?”
上官书兰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假山,细声解释:“书兰开心呀,衔青哥哥既然问起玉佩,定是想起当初对书兰的承诺了!”
景衔青微怔,有些久远的记忆破土而出,他沉默了一会婉拒道:“造化弄人,你我已经退亲,而我也早已娶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上官书兰眼底划过一丝阴沉,勉强勾起一丝笑意:“可书兰对衔青哥哥的感情,从来没变啊……衔青哥哥,你不要书兰了吗?”
景衔青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问她索要玉佩:“那是我作为景家子弟唯一的信物,眼下再放你那里不合适,你还给我吧。”
说着,景衔青从怀中掏出一块梅花暖玉放到桌上:“这是当初你送我的,给你。”
上官书兰掩在袖中的指甲,一下又一下扣着手背上的嫩肉,扣到手背发紫都仿佛没有感觉,她瞟了眼桌上的暖玉,忽然问道:“听说忱音妹妹当初便是凭着‘景’字玉佩入府的,衔青哥哥……”
“她的那枚玉配……是你的吗?”
可是当初景衔青将玉佩送给她做定情信物的时候,分明说了,每个景家子弟只有一枚。
景衔青神色一沉,眼神不善。
上官书兰同时死死掐住手背,面对男人犀利的视线,她心中的怒气隐隐沸腾。
就为一个低贱的孤女,他竟敢用这钟眼神看自己。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上官书兰仿佛被他吓到,隐隐有些哭腔,“我只是替衔青哥哥不值,哥哥现在一心想着忱音妹妹,为了她就连我这青梅竹马情谊的人儿都不要了,可她呢?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玉佩,兴许救命之恩是假的,玉佩也是假的,就为图谋景家权势的,打量着你当时生死不知,拿你当踏板跃入京都勋贵圈子。又兴许,她认错了人,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她的救命恩人,从来不是你,你被做了那人的替身,她对你的情谊都是假的……”
“别说了。”景衔青忽然开口打断她,声音压抑低沉,“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上官书兰的哭腔戛然而止,她有些惊愕的看向景衔青,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说了,景衔青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掩盖这件事情。
难不成他真的对云忱音上心了?
就在这时,景衔青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瞳孔微缩,下意识便将桌上上官书兰没有拿走的梅花玉佩收了回来。
看到他宛如心虚般的举动,上官书兰已经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阴暗。
她要云忱音死!
现在就要!
云忱莫名感到一阵恶寒,脚步停在了凉亭之外,一道石坎,仿佛将他们成了两个世界。
景衔青忽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凉亭外,在云忱音身旁站定:“书兰,我与夫人还有事情,就先失陪了。”
上官书兰眼眶微润:“衔……”
然而景衔青眼神黏在云忱音的身上,一丝也没分给她,他对云忱音道:“走吧,不是找我?”
毕竟两人冷战了这么些天,此时她主动找来,定是有话要说。
云忱音默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跟着他走了。
夫妻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太阳从云层后跃出一半,在花园中劈下一道明暗分明的交界线,一半阳光明媚,一半阴暗蒙蒙。
“找我何事?”
两人走了好一会,互相都没开口,景衔青偷瞄她好几次了,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又过了一会,云忱音还没说话,景衔青便说起“舟山祈福”的事情。
在寿王朝京都,每隔五年便会在舟山举行一次大型的祈福盛会,由钦天监亲自主持,就连皇室众人都要参与,京都数得上名头的勋贵也会前去。
以往景家还不够资格,不过今年因为景策成了太子少傅,他们景家也沾了光,今年能去了,整个景家都很重视。
“这次和之前的庆功宴不一样,稍有差错都会被问责,所以在前往舟山之前,你需要恶补皇家宗族的信息,熟悉祈福流程礼节……”
“我知道了。”
云忱音脚步定住,转身面对他,深深的望着他的眸子,好似这样就能看到他的心灵深处:“舟山祈福的事情我记住了,今日我找你是想问你,之前外面到处都是我不堪入目的传言,你知道吗?”
景衔青:“怎么又提这件事情,前几日在厅堂中不是已经商讨过了吗?此事已经交给小叔,你就等他消息便是。”
云忱音看到他的脸上,有对自己再提旧事的疑问,也有不耐。
她难受的抿了抿唇,又问道:“那这两日府中又有了一些传言,你知道吗?”
景衔青微怔:“什么传言?”
云忱音微微示意丝菱,丝菱瞬间领会她的意思,将府中近几日关于云忱音“失宠”的言论一一复述,最后她自作主张多问了一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景衔青:“不过是下人的一些闲言碎语,何必在意。”
云忱音转身就走。
景衔青愣了愣,赶忙跟上:“你怎么了?”
“等等我。”
“说话呀?”
“到底怎么了?”
云忱音猛地停住,景衔青脚步没刹住,眼看要撞到她,他干脆张开双臂将人搂进怀中。
久违的拥抱让两人都怔住了,景衔青情不自禁收紧了双臂,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感受着胸膛中的两颗心跳动。
云忱音忽然推开他,景衔青一时恍惚被推的踉跄后退了两不,她几乎强忍着哽咽,将自己的想法表述清楚:“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你不需要在意。你从没站在我的处境为我着想过,你甚至没有将我看做你的正妻,所以你不在意,你不留心,你可清楚当这些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我将面对的是什么吗?”
景衔青脸色微白。
云忱音失望的摇头:“不,你清楚的。”
如果不是蠢,那便是真的对她不上心。
那深深的失望刺痛的景衔青的双眼,他忽的攥紧拳头,又松开,手足无措的解释:“我、我只是还没想到……”
“之前我说了,我们已经两清。”云忱音眼角滑落一串泪珠,“所以,我们和离吧……”
景衔青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他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反问:“你要与我和离?”
“是,和离。”
景衔青的神色又白了几分,他咬牙吐出一句:“你最近太累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几日,为舟山祈福做好准备。丝菱,带她回去歇息。”
然而丝菱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
景衔青见指挥不动她,猛地高声道:“来人,将夫人送回院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看着不远处疾步而来两个下人,云忱音的眼神转瞬就变了,最后的委屈、伤心、心软,都在景衔青的这句话中化作乌有,她问:“你要软禁我?!”
景衔青声音软了一丝,但仍旧强硬:“不,我只是让你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