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一)
夕阳红霸落日辉。
从九夷山顶看春日西下,别有一番韵味。
赵星河驾马立于山庄门前,远眺漠山层云。
北宸肆看见她稚气的颊被余晖染上红霞。
“九夷山,嗯,还不错。”他像是匹被驯服的野马,忽然没了脾气。
“姑奶奶又没问你。”赵星河瞥他一眼,心情还不是很好。像是红霞拢乌云。
北宸肆道:“什么姑奶奶,做小爷府上的丫头都嫌小!我说赵星河,看你的样子也是小女子里的英雄豪杰,跟小爷一样数一数二。就为几句话不开心,也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小爷是家里最小的,平日里除了被老爹唠叨,还有二哥、大哥。特别是我二哥,别看他平时一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模样,生起气来,简直可以扒掉小爷一层皮!大哥虽然不怎么唠叨,但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给小爷一顿暴揍。你看小爷,还不是活的开开心心、自由自在!”
赵星河看着他。对阵时狼狈不堪。被她绕山遛了一圈,已是灰头土脸。
“你知道为何你大哥跟你说不上几句话,就暴揍你一顿吗?”
“不知道。”北宸肆貌作苦思,“小爷也一直想不通。”
“因为你笨!”说着,赵星河哈哈大笑。
“赵星河,我爹都没说我笨!你——”
“我怎么?”赵星河拌个鬼脸。一副“反正你打不过”的得意模样。
马车踏着夕红在九夷山庄门前停下。
赵清梦扶着沐颜下了车。
服过疗伤药,沐颜已然好转,只是脚步虚浮,乏力犯困。
赵清梦道:“等进了屋,我再给你细诊。好在火弹无毒。”
沐颜有些不好意思,“都怪属下鲁莽。”
赵清梦安慰道:“我就是担心你为了护我受伤。”
她的目光落向赵星河。赵星河并不看她,鼓着腮帮子把头扭向一旁,只给她留下一个圆圆的扎着马尾的后脑勺。
赵清梦原想嘱咐一句,只有作罢。
“少主稍后,我请齐叔过来帮忙。”
宇文策跳下马车,“不用,我们带了‘行具’。”
闻言,赵星河投去一眼。
车门已开。宇文轩端坐其中,与初见时无异。
赵星河哼了声,“还真是个身娇肉贵、路都不会走的绣花枕头!”
于明立即死瞪着她。
像是讲好一般,连赵清梦都不再看她一眼。
“我来。”宇文策从马车最里面取出个木椅。木椅制造精奇,可伸可缩,还有两个镶边的轮子。
原是巧夺天工的轮椅。可是,再精妙绝奇,也只是轮椅。
赵星河看见宇文策推着轮椅进门,一时怔如木鸡。
她曾钻进马车,掀开宇文轩的衣摆,他当即按住——
她说,真是个不会走路的绣花枕头——
好像她的错?不,就是她的错!
北宸肆跟着说起了风凉话,“原来真是个不会走路的残废啊!小爷曾听二哥说过,东岐宇文也是十二家里数二的大家,不想他家的二公子,居然是个没用的残废——”
话音刚落,北宸肆哎呦一声惨叫。
“赵星河!”他趴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
赵星河拉着长鞭把他拖过来,“再说他是残废,我就抽你!”
北宸肆狠狠地瞪她。
“本来就是个残废!残废残废残废!”
北宸家的傲骨除了不服输,还有逞强。
北宸肆像是被绑着的陀螺,左右前后各摔一下。
“赵星河,你给小爷等着——”
九夷山庄门前,北宸肆的叫骂和哀叫响彻云霄。
深山里的兽嚎随之起伏。
日落苍山,层林尽墨。
堂上,齐婶已经准备好饭食。饭香四溢,某人的肚皮成为登门拜访的第一声招呼。
齐婶看着桌边的红衣少年,愣了半晌,“这不是小策吗?十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不过也对,十年前就是个个子高的壮小伙儿,如今是越发标致了!”
宇文策自满目的佳肴里抬起头,“阿婶认识我?”
齐婶笑呵呵地坐到他旁边,“小策今年虚岁二十有四吧。说话怎么跟我家老头子一样?阿婶当然认识你,十年前——”
“阿婶,”赵清梦扶着沐颜上前两步,“沐颜受伤了,烦请阿婶帮帮忙,先带沐颜进屋休息。”
齐婶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呀,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有没有特别难受?走走走,阿婶给你做最好的米糍粑,保准儿吃了药到病除!”
于明推着轮椅站在宇文轩身后。他噗嗤笑出声,“米糍粑又不是药,吃了还能药到病除?”
齐婶循声望来,“人是铁饭是钢。对于我们活生生的人来说啊,米糍粑当然是最好的!阿婶做的米糍粑,那是最好里的最好!”
看见宇文轩,她双眼一眨,竟留下泪来,“这不是小轩吗?小轩也长高了!只可惜——”
说着,她蹲坐在宇文轩面前,“想当年在南平王府,小轩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俊小伙儿,我南陵的世家公子,无一可比,只可惜,可惜——”
看她眼泪纵横,宇文轩俊眉清淡,只眸底的幽深宛如绝渊。
赵清梦轻唤一声,“阿婶。”
宇文轩淡然一笑,“七年了,我也想吃阿婶的米糍粑了。”
齐婶擦一把眼泪,“小轩乖,阿婶这就去做!”
——
赵星河牵着狼狈到从未如此狼狈的北宸肆进门之时,宇文策不客气地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跟她倒是颇为形似。
赵星河也不在意。反正她家人员稀少,不像城里人家规矩多。
宇文轩正在喝茶。
夜风拂过,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俊眉上的云淡聚着清风,拼凑成拒人千里的凉薄。
赵星河瞥他一眼,高声嚷道:“齐叔,齐婶,我回来啦!”
无人应答。
赵星河又喊:“阿爹,我回来啦!”
还是无人应答。
“齐叔齐婶,我饿啦!阿爹,我饿啦!阿姐,我饿啦!”
于明听着,觉得她很奇怪。“回就回了,喊什么喊?饿了不会吃饭?”
赵星河看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宇文轩。
宇文轩拨了拨茶盖。
“这大概就是知情情怯吧。星河小姐本是无心之言。但看我,行动不便——”宇文轩顿了一下,好看的眉眼更是凉薄,“正所谓,知情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放下茶杯,直勾勾地看着赵星河,“星河小姐,是想给我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