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四楼，回环走廊，红丝绒屋。
一名戴着眼罩和毛绒尾巴的Omega伏跪在地毯上，他衔着透明的口塞，舌头无力地抵在内侧，口水滴滴答答地流了一下巴。
坐在正前方软椅内的年轻Alpha时不时用脚尖拨弄一下他湿漉漉的颚角，眼睛却瞅着房里的另外两名同伴。
“屏蔽网大概能用十五分钟，”其中一个仔细检查过地上那堆精密复杂的机械，等待着超智能终端将安全程序运算完毕。“覆盖极光的云海监控级别太高了，超时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他抬头，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足够了。”提着一个黑色金属箱的棕发Alpha看看时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面前光裸的背上。
猝不及防的Omega立即往前一趴，被前方的Alpha抵住了喉咙，不得不颤巍巍地重新跪稳。
棕发Alpha笑了声：“这家具不怎么结实啊。”
罗米安抽回脚，懒洋洋道：“快点，别浪费时间。”
三人团团围坐在黑箱旁边。
深谙技术的沃德将终端连上黑箱，虚拟屏上飞快运行起一串串晦涩的字符。
一分钟后，黑箱滋地一声轻响，上半部缓速向后推离，极寒的雾气哧哧地从中喷涌而出。
四节反震束缚支架沙沙升起，牢牢控制着中央一罐一手长宽的圆柱形封存皿。
封存皿上下两头的维生装置和销毁装置因能源缺乏均已休眠，唯有内壁上一串鱼子似的呼吸灯仍在努力工作。
斑驳昏暗的绿光勉强照亮了封存皿内部，然而里面却空空如也。
充当着人体家具的Omega不知发生了何事，背上的箱子也远比看上去要沉重得多，他跪的久了便开始控制不住直哆嗦，实在是体力难支。
他一晃动，便带着箱子和那罐封存皿一起咔哒咔哒地震颤起来。
罗米安皱眉伸手，沃德下意识拦了下，碰到支架的瞬间又不禁缩了回来。
有着一头桀骜棕发的埃德温嗤笑了声，屈指用力一弹封存皿，发出当的一声响：“我哥缴获这玩意儿好久了，维生系统早已失效，更别说在被星系拾荒者捡到前，至少在深空漂流了两百年。”
罗米安拿在手里颠了颠，挺沉，随即在地板上放稳。
“都没异议了吧？”他抬眼扫视过同伴，从一侧的雕花木盒中抽出了一把造型诡谲的匕首。
匕首柄仿若骨质，近看却是极其精密的科技造物，灰白的外骨骼下涌动着属于人造能源的微光。然而和浑浊微黄的半透明刀刃之间，却是黏结着虬结膨隆的猩红筋肉，一缕缕细如发丝的青黑色血管像根须一样蔓延进刀刃内部，甚至挣扎出了刃面，似刚刚孵化的蠕虫般在空气中伸缩卷动。
——它看起来完全就是险恶的生物机械的产品。
“真恶心。”埃德温评价道，眼神却泛着光，“你爸要是知道你动过他的‘幽魂’，估计能把你头拧下来。”
罗米安哼笑，“那你就别管了，最起码的保障还是得有的——准备吧沃德。”
墙角的屏蔽设备嗡地启动，超智能终端投出巨大的虚拟屏开始倒计时。
埃德温摩挲着手指，略带兴奋地按下气泵按钮。
六枚依旧寒光凛凛的压力栓嘭地弹了出来，新鲜的空气和水分咝咝地被吸入这个封存了数百年的装置里。
剔透的内壁上逐渐积聚起了淡白的雾。
“……没反应，真死了？”埃德温拿脚尖轻轻踢了踢，“什么啊，形容得那么恐怖。”
话音刚落，中间的Omega突然脱力一歪，向前仆了下去——
封存皿顿如被抽飞的陀螺般打着转撞到椅腿，然后再次滚了回来。
罗米安死死按捺住往后退的脚，狠狠地捏紧了匕首。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Omega惶恐的小声告饶中，他一把将他拉进怀里蹂/躏，边眯眼嗤笑着望向两个第一时间靠到了门前的同伴：
“你们俩真够可以的，怎么，打算一有不对就跑？”
埃德温干笑了声，溜溜达达地坐回去：“毕竟我们没武器的。”
沃德贴在墙边没动，不停推着一直滑落的眼镜。他出了很多汗，自己却没发觉，而安装在镜片中的超微终端此刻正在视网膜上疯狂投射着一个终止符号：
【高危】、【高危】、【高危】、【高危】……
他按捏着仿佛失灵了的镜片，有些不解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一抬头正要说话，汗水唰啦流下来涩得他眼睛一痛。
沃德连忙抽出手帕擦了擦，模糊中埃德温突然起身向他冲过来，巨大的力道几乎将他掀翻在地——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沃德却愣愣地跪在门边，在距离他的脸不足半米的地方，横贯着一条小指粗的布满黑点的细绳。
不，或许不能被称为绳子，它看上去更像是包裹在混黄粘膜里的青蛙卵，密密麻麻的黑点挤挤挨挨地蠕动着，在沃德的注视下翻出了一串细小的眼珠，咕噜噜地四处转动。
这条让人胃中翻涌的东西一头跟随着埃德温却被夹在门缝里，另一头……
沃德下意识看向罗米安。
这个因为良好家世总是被众人环绕的年轻人，正满面潮红，带着无法言喻的笑容，虚无地遥望前方。
他的下半身宛如腐烂的沼土般正在和他资助了小半年的Omega融合在一起，一颗又一颗大小不一的透明胶质物从那摊烂肉中喷涌出来，快速凝结成了露珠似的大囊泡。
更多的眼珠出现在囊泡表面，鼓鼓囔囔地互相磨蹭着，观察着。
最后齐齐翻转，对准了这房里的最后一个人类。
沃德不知道恐惧到了顶点原来是极度的冷静，他和它互相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动弹。
眼角的余光里，屏蔽设备的倒数已经进入了最后30秒。
再坚持一下，屏蔽网就会解除，按照云海的敏感程度，他很快就能获救。
啊，可怜的罗米安，他已经烂得只剩脑袋了……他还活着吗，在他的脑子里做梦吗？
……20……19……
囊泡遽烈地震颤了下，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泥团被它用布满眼珠的触手甩了出去。
18、17。
沃德克制不住地侧头躲闪，脸颊上溅到了些许。他死死咬住牙关，生生吞下已经冲到了喉咙口的秽物。
一把灰白柄的匕首直直竖立在那坨烂泥里，距离他堪堪一臂远。
16、15、14……
扔掉了一块营养膏仿佛让它感到可惜，它扭曲着逐渐增多的细肢，发出了粘濡的啪嗒声。
这时沃德听到了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撞击大门的声音。
13、12、11、10……
它迟钝地停滞了片刻，所有的眼珠一同转向了大门。
旋即，沃德看到一颗压扁的、像烙饼一样包裹在粘膜里的头颅，被那根细绳从狭窄的门缝里缓缓抽了进来。
脸上的五官彻底塌陷在了头部中间，炸开的眼珠像两朵印在眼眶里的纹路奇特的花。
棕色的，微卷的发丝如同海草，在眼珠中间的缝隙中飘荡。
沃德再也忍不住噗地吐了出来，他崩溃地嚎叫着从地上翻身而起，手却比脑子更快地一把握住了灰白的匕首柄——
他不敢回头，毫无技巧地朝身后胡乱挥舞匕首，在最后三秒内扭动形制古早的门把，冲出了门外。
中空大厅里音乐和尖叫交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可沃德依然一眼看到了漂浮在无边泳池里的尸体。
它没有头，身躯被什么东西拉扯得细细长长，宛如一条蚯蚓。
……
【警告！检测到生化污染！警告！检测到生化污染！】
【启动四级生化对策，请勿随意离开】
【启动封闭舱预案，即将封锁】
【开始封锁】
予情听到冰冷的系统播报时，人已经跑到了四层。
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起初以为是有人意外坠楼，但脑子里总感觉紧绷绷的。
阿希也同时间发了连环讯息，催她立刻回底层宿舍去。
只是忽然记起克吉奥先生今晚就在四楼服务，因而在尖叫声起时她想也不想拔腿就跑，打算利用侍者权限把他一起带走。
——她从不忽视直觉。
此刻已经降下全部封闭舱门的大厅内乱成了一团，在星际时代，碰到生化污染不稀奇，人们惊惧的是那个四级生化对策。
即，“满足必要条件时，允许清扫所有不确定生命体，直至清除污染”。
他们被困在这儿的所有人，无论Alpha，Beta抑或Omega，都有可能被这道对策送上西天。
“各位贵客稍安勿躁，”葛泰杜纳低磁的嗓音透过扩音缓缓回荡在整个极光，“只要大家不触犯对策案，冷静地、安心地呆在原地，我保证今日之事只是虚惊一场，稍后将一一作出补偿……”
予情抬手轻轻敲了敲同样在走廊上升起的封闭舱门，现在大厅已经被完全隔绝，但搞不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四楼的回环走廊有两条，一条靠大厅，一条在中间，整体布局是个回字。
走廊两边都是房间，靠落地窗的那一侧，没有任何拼接痕迹的银灰色舱门严丝合缝地拉起了保卫线，而另外一侧，却豁开了好几扇精致的木门。
而她所在的这个死寂的走廊中，此时正弥漫着浓厚到恐怖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