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尼普顿城外，环形风蚀山脉。
几艘灰黄涂装的轻型陆行艇无声伏地，掀起大片飞沙走石。
十来名荷枪实弹，遮掩面部的人驱赶着群年纪不一的孩童跳下舱门，风中隐约飘散着微弱的抽噎。
他们靠近了一段细长蜿蜒的岩壁，壁脚上跟着裂了道缝隙咔啦啦地向两边滑开，露出内侧光可鉴人的合金墙和墙后灯光冰冷的升降梯。
待这群人消失在升降梯后，逐渐合拢的岩壁却蓦地顿住，中间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波动起来，像错位一般所有线条都在微微扭曲。
淡淡的银灰色虚影若隐若现地穿过这道掩人耳目的门，落进深不见底的梯井不知所踪。
数十分钟后这座隐蔽的地下建筑里猛然撩起了一连串隆隆轰响，尖锐的警报却未能传上地面一星半点。
“上面怎么了？”穿着白色生化防护服的瘦高个皱着眉，被呜呜直叫的警报吵得头疼，“哪个部门玩脱了？”
他的同伴哼了一声没有回应，或者说是没有闲暇理他。
略矮胖些的这个正在他最爱的小鱼身上发泄精力，片刻后，他倏地一哆嗦，浑身的皮肉都跟着震颤抽搐。
瘦高个这时开始检查生化区域，捏着鼻子对通讯器喊：
“有完没完了？那也是‘商品’，都快让你玩坏了！回头你拿什么还给饲育部？”
矮胖子咽了口口水，嘿笑着穿好防护服，转身一把扛起摊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小鱼，将它……她扔进了一平米大小的水缸里。
混浊的、掺着各种化学药剂味道的液体淹没了一张稚嫩呆板的秀美面容，和腰腹之下一条红边黑线的细长鱼尾。
她如同尸体般安静地躺在了缸底。
瘦高个认真检查着生化区里的培养仓，这十四座巨大的圆柱型人工培育装置很受上面重视，又重视又不抱希望的那种微妙态度。
一直以来只让记录卵胎的发育情况，有不少在他看来几乎跟死卵无异，上面也不同意处理掉，就这么勉强维持活性硬养着。
倒是大半个月前才送来的那五个卵胎看着颇有力气，偶尔能看到小东西在卵膜里颤动。
矮胖子找到他，红光满面很是受了一番滋润似的。
瘦高个翻白眼，虽然他从事这样的工作也着实没啥伦理道德感，但实在难以苟同同伴的古怪性/癖。
——那能叫性/癖吗？压根就是异形癖，异形癖加炼铜癖，真他妈恶心。
矮胖子不知道他正腹诽自己，只神清气爽地调出生化单装模作样。
比起瘦高个，他其实不太关注这些看不出啥玩意儿的卵胎，相比较起来他更想调去异人饲育部。
听说今天会送新的一批“素体”来，他非常期待新面孔。
下次要借一个男孩子，最好有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
矮胖子想着那滋味，不禁露出一星古怪的笑容。
下一瞬，一线蓝光笔直地从他眉心穿过。
瘦高个一怔以后，顿时捏着嗓子嗷地直尖叫。
不远处的栈桥上空气微微一阵异错，一个银灰色的金属魔方解除了环境模拟，静悄悄地浮现出来。
须臾，两道人影先后从魔方底部脱离，稳稳落地。
其中一个却立刻返身一蹦抱住了魔方角，一边蹭一边呐喊：
“Z01好棒！好浪漫！我爱它！爱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个腰挺腿长的则抬眼打量了一圈空阔的生化区，似乎已经对同伴的疯癫习以为常，只向着吓到腿软的瘦高个缓步走去，一边淡声回应：
“Z01尚未量产，这是模机而已。”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束着黑色长发的男人轻轻一挥手，魔方便带着死死扒在身上不放的人形壁虎徐徐朝他飞来。
新型生物，予·壁虎·情往上爬了爬，露着酡红的面颊趴在顶部。
这是她预料之外的约会，如果娶了这个男人的话，是不是就能继承Z01？
还有地面上的小穿梭机“白矮星”，和白矮星里一加强排的武装X系蜘蛛兵、能塞满一个泳池的等离子轨道手箭筒、重镭导弹、裂解炮、共振鱼/雷、电场质子枪、重力枪、激光枪、拒止枪……
鉴证官能有这家当？至少得是个军火走私贩吧。
但最叫人心动的是，这个男人会默不作声地给辅助，没有屁话，操作贼顺，就为了让她毫无顾忌地嘚嘚嘚。
虽然也是因为对方并不知道她枪法和反应都甚为不错，可有个人在身后把控局势，指哪打哪的确爽得不行。
予情感觉自己简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特别真真的真，最好就地生米煮成熟饭，求婚词她都想好了：
我想继承你家、啊呸，想跟你白头偕老！
淳朴！得劲！
顶着两道能盯穿头盖骨的热辣视线，莱奥先生不慌不忙地卷了卷衬衣袖口，轻松提溜起一边尖叫一边像小鸡仔般抖索的瘦高个。
瘦高个蹬了蹬无力着点的脚，在他的目光下缓缓消音。
“不、不要杀我！”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什么都能干，对机构很熟悉！”
予情伸出胳膊挂下来，像个奇行种：
“你们也确实什么都能干，刚拐来的小孩送哪了？”
瘦高个夹紧大腿抖得尿意都快出来了。
完了，莫不是掳了他们家的孩子来寻仇的？
“在、在在、还在下面，负25层的异人饲育部。”
“异人饲育部，”予情琢磨了下这个词，不禁微哂，“太文雅了，应该叫‘人兽剪贴部’吧。”
瘦高个不敢吱声。
他们这个机构，什么挣钱做什么，有开发违禁药物的、搞死者复生的、还有走私外星生物、人体改造和研究基因定向变异的……总之就是为“市场”服务。
“平日是你在照顾它们？”
听着身后这道平和却令人害怕的嗓音，瘦高个一缩脖子，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它们”指什么。
“是、咳，是的……”他被提着后领，卡得很难受却不敢挣扎。
尽管在这位把他轻松拎起来的入侵者身上闻不到一丝信息素，但他本身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瘦高个毫不怀疑他能徒手捏碎自己的头盖骨。
“全在这里？”
“是、是的，都在这儿了！”瘦高个急忙解释，生怕他不信，“之前有尝试过分开，但那样会立刻停止发育，只能放在一起……尽管如此也……”最终仅存十四个半死不活的胚胎。
“近期新来的是哪些？”
“6号仓，7号仓，还有12号，14号和25号，就、就五个，其他的是去年留存的卵胎，一直孵化不出来……”
莱奥松开手，转身去找他说的那几台培养仓。
瘦高个哧溜滑倒在地，既不敢跑，也不敢直视不远处脑门开洞的前同事，哭唧唧地侧过脸夹着腿缩在角落里。
“你好怂啊。”予情在半空中俯视他，笑了一声，“胆子这么小为啥能在这种地方工作？”
“……薪、薪水很高。”
“也是。”她支起下巴看鉴证官先生正往12号培养仓的外置管里注射着不明药剂，又问，“你知道你养的是什么生物吗？”
瘦高个偷偷觑了眼，已被注射过的6号和7号仓里的生物活动正在急遽降低，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就会迎来死亡。
“不、不知道，我的级别不够查阅。”他不禁有些心痛，怎么偏偏要处理掉希望较大的这几个卵胎呢？他俩到底是为何而来？
……才两个人就干掉了警卫队吗？
“不知者无畏。”予情感叹，她凑近了一台培养仓，努力透过布满血管的浑黄卵膜看清内里。
隐约只有鸡蛋大小的胚胎紧紧缩成一团，脆弱得一剂毒药就能送它归西，全然想象不到破壳之后刀枪不入的模样。
予情屈指轻敲了敲仓壁。
细微的震动从接触点徐徐扩散开。
淡红的胚胎无知无觉地漂荡着，却在下一秒，蓦然翻出了一串芝麻粒大的黑点，忽闪忽闪地在半透明的身躯上眨动。
随后滴溜溜对上了予情被培养液折射得模糊又扭曲的脸。
她一怔，眼睛？
不是说去年的卵胎几乎没有活性了吗？
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乍起！
予情一翻身按着魔方席卷到高处。
本在她下面栈桥上的瘦高个正满口濡血，胸前绽放着一朵凶恶的肉花。
他绝望地冲她伸着手，转眼就被拖进了阴影之中。
予情皱着眉迅速落地。
深入培养仓群的莱奥紧跟着折返回来，抬手轻触魔方一角。
一道狭长的方块模组倏地弹出，银灰色的表层逐渐透明。
鉴证官先生穿过完全虚化的表层，从方块里缓缓抽出了一支细长的剑。
那剑柄中莹蓝的电光在堆簇着血肉的机械零件间飞窜，剔透的剑锋上蠕动弥漫着一片血红的暗影。
“25号仓里的东西出来了。”鉴证官先生轻声说道，“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予情盘腿坐直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微光浮动的蓝眸。
“当然。”
须臾，她嘻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