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讨厌不听话的狗。也不喜欢只会俯首帖耳的狗。’
‘但木原归序算什么动物?’
‘他只是一滩臭水沟里的烂泥巴而已。看一眼都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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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像是无法啮合的齿轮般迟滞,“复活?”结标淡希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不是你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躯壳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只是为了迎接灵魂的回归而已,我现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我的公主她被不知名的恶魔侵占了躯体,变得软弱和陌生,我观察了她很久,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好在——”声韵仿佛音符在钢琴键上舞蹈,错落有致,青年优雅微笑,将一扇未知的大门在结标淡希面前徐徐展开,“我找到了方法。”
“方法?”
木原归序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对小巧的银色的机械装置,像是被延展蓝牙耳机般,末端塞入岩永薰的耳朵,另一端的贴片则正好处于太阳穴的位置,已经被书写好的程序立刻与脑电波相连,仅仅对岩永薰一人起作用的程序和装置,正试图侵占她的大脑,抹消组成目前人格的记忆与情感,做着这一切,木原归序像是演讲般诉说自己的理论。
“人格和记忆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呢?我认为人格是可以被编写的,而记忆、信念和思维是塑造人格的一项重要材料。就像是人工智能。类人的AI存在吗?存在,只要配备一定的学习装置,机器也可以向人类一样学习,获得感情,但是在研究了大量样本之后我发现,原来特定的人格是可以被预先设置的,只要输入编写好的记忆程序,再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就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而当植入的信念和记忆相统一,人会用记忆再次重塑自己的思维,并且逐渐贴近记忆和信念展现出的人格。因为人类是经验性动物,动一下你的脑筋,引路人,你的选择和行为多大程度上体现了你的人格,又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记忆和环境的影响。”
身为脑科学研究所的重要骨干,木原归序是蒂莫西·利里思想的信奉者,主张用科技手段来控制人类思想,进而达到灵魂的拯救,他一直在研究将人格、情绪这类无法被具体测量的事物转化为数据和程序,并且重新输入大脑的可能性。
人脑与电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脑可以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大脑,而电脑的中央处理器在翻译时却不了解其操作的任何符号,美国哲学家约翰·希尔勒正是因此才认定跟人类智慧等同的人工智能永远不会出现。
他在1980年发表论文提出的这样一个思维试验。如果把一位只会说英语的人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他只能靠墙上的一个小洞传递纸条来与外界交流,而外面传进来的纸条全部由中文写成。这个人带着一本写有中文翻译程序的书,房间里还有足够的稿纸、铅笔和橱柜,那么利用中文翻译程序,这个人就可以把传进来的文字翻译成英文,再利用程序把自己的回复翻译成中文传出去,在这样的情景里,外面的人会认为屋里的人完全通晓中文,但事实上这个人只会操作翻译工具,对中文一窍不通。
这便是科学哲学界著名的论证——希尔勒的中文屋子。
中文屋验证的原理在大部分情境下都被用来否定“图灵测试”,但它更深层的本意,其实是在阐释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像人类那样拥有自我意识。
假如木原归序的研究成为真实,那么人格程序就可以成为弥补人工智能的砝码,反过来进行上述步骤,从人的行为、记忆和情绪波动中提取其人格代码,将其释放为特定的记忆程序,再重新植入大脑,就可以使目标对象成为自己想要他成为的“人”。
当然,人的人格形成因素相当复杂,还有基因遗传和环境影响的可能性,因此这一实验的条件相当严苛,无法在两个完全迥异的人身上彻底成功,但对于想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恢复她曾经被删去的人格,木原归序对此一直抱有很大期望。
岩永薰曾经接受过多次大脑开发实验和洗脑手术,因此她的大脑被改造成了类似于超级计算机的装置,只要成功找到接口就可以插入程序进行操作,脑科学研究所保留了不少相关实验和手术的数据遗产,这为木原归序简略了不少必要步骤,制造出了可以主动捕捉她脑电波并与之同频的装置。
可以说没有比她更加适合这项手术的人了。
当然,在此刻,这项装置还有一项重要作用——干扰岩永薰的大脑,阻碍她醒来并且使用能力。
女孩原本如一汪古井般失去生意的精致脸庞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病态的潮红逐渐爬上雪白的肌肤,湿漉漉的鬓发和眼睫,已经分不清是冰冷的凉水还是从体内浮现出来的冷汗,正常的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她或许正感到被一道绳子用力勒住喉颈的窒息感,不得不张开口唇,难受地呼吸着。
直到此时结标淡希心里才浮现出一种她是活着的实感,后知后觉的恐惧翻涌而上,她方才看岩永薰,看她像一具尸体一般,精美,苍白,高度仿真人偶一般的栩栩如生,但从没想过她会动、会哭、会睁开眼睛,那种强烈的异样感攫取住她的心灵,她意识到这个女孩有一种魔魅的、与死亡相关的魅力,而更令她险些失态的是,病态的爱、怜惜与受惑,在潜意识里认为已经她死去时,就已经发生。
结标淡希以为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全身颤抖,但这种生理性反应并没有发生,在下一刻她就忘记了自己在困扰些什么,她视线的专注点一直停留在岩永薰身上,从她发红的脸颊、颤抖的睫毛、细弱的脖颈、起伏的胸口、到痛苦的喘息声,奇异的是结标淡希觉得她的狼狈与困顿也十分美丽,虽然浑身湿透、显得瘦弱又娇小,整个身体却散发着奇异的魅力,官能性的病态美。
她感到心惊,迫切要求自己变得正常起来,而她认为自己恢复后感到的第一瞬冲动就是担忧与怜惜,在这幅场景下,她看到的只是木原归序的疯狂与丑陋,她不耐般出声,为对方的冷酷感到错愕愤怒,“你没有看到她很难受吗?!”
这种不敢置信,仿佛眼前上演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等待、等待……”木原归序的声音带着一股迷醉般的飘忽韵律,他注视着怀中女孩的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什么景仰的神,旧日的神明即将要从死亡中复活,为忠诚的信徒拨开迷雾,指引前进的方向。
唯一一个被驱逐出木原一族的背叛者,是因为他放弃了对科学的忠实,转投了其他的神。
忿忿盯了他一眼,结标淡希把自己的西装式外套脱下,盖在岩永薰的身上,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会让她开始愧疚的心好受一些。然后出声催促,“你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有什么事可以回到学园都市再说。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对学园都市有些认知的学生都会意识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是多么可怖的存在,结标淡希就是被木原归序的精明相和他的姓氏欺骗了,现在又觉得他的理智所剩无几,但她是很有主见的人,是为了利益一致才陪他做出今日的举动,不能说多少为人蒙蔽,若是出了什么事,大部分也是咎由自取。
木原归序微笑着看她,“你开始着急了吗?结标?”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结标淡希的名字。
“难道需要我提醒你吗?Move Point无法移动同系统的能力者,” 结标淡希冷冷道,“我不希望你继续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
“但现在于我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你知道吗,直到刚刚我才更加确信了一点。一直以来我不愿意承认的一点。”
“什么?”
木原归序不言,他把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预兆般道,“来了。”
结标淡希一愣,她立刻转身向门口,盯着那里可能出现的人,一只手搭在腰间一根长度超过四十公分,直径约三公分的黑色金属圆筒上——那是一把兼具警棍功能的军用手电筒。这是她能力的辅助装置,主要是用来配合能力的瞄准,“坐标移动”是自由度很高的空间移动能力,能够将远处的物体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起点和终点都可以自由定义,但这项能力本身无法像“空间干涉”一般获得场景勘测的地图,如果不设定一个基准,瞄准会变得暧昧,无法准确传送目标。
视线中率先出现的是两个穿着相似黑色制服的男高中生,头发一黑一白,并不是结标淡希记忆中那个设法引走的高壮男人,这让她有些惊讶,但直觉同样告诉她这两人不可小觑。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木原归序似乎同样没有料到眼前的发展,笑了一下,“看来我们的小公主身边多了不少的骑士呢。”
“啊!”发出尖叫捂住面孔的是紧跟进来的天内理子,让她如此失态的正是结标淡希露骨的装扮,没有了外套的遮掩,她上半身裸露,仅用粉色布条将胸部缠绕,下半身则是露出度很高的迷你裙,看起来并不能遮住什么东西。而无疑结标淡希本人的身材也十分有料,路过小巷是会被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吹口哨的巨||乳女高中生。
这让天内理子一边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里看她。
虽然很奇怪,但是,好、好酷——
穿着女仆装的黑井美里同样堂皇,“这、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诅咒师来了吗?”
五条悟盯着蹲在海豚池边的木原归序,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真是恶心的味道,看到那个男人我就快吐了。”
浸淫在学园都市的阴暗面,视伦理、道德、法律等于无物,木原一族的身上几乎都有一种内敛而疯狂的黑暗气质,尤其木原归序是那种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神经病,即便是对此有些了解的结标淡希都很难受得了,更别说木原归序如今的精神状态,离崩坏似乎只差一步之遥。
夏油杰神色同样冷淡,但他还是提醒,“悟,他怀里有个女孩子。”
“老子早就看见了。”
身形娇小,盖着修身的西装校服外套也仍旧稍显宽大,因闭着眼睛和角度问题显得愈发稚嫩的苍白面容上布满痛苦的红色,令人心碎的柔弱与无助,完美的受害人特质。
哪怕理智知晓这件事与正在执行任务的他无关,夏油杰的眉眼还是染上冰冷的怒意,少年人总是带有更加纯粹的热血和善意,“欺负弱小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毫不顾忌的道破来人的身份,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木原归序真的要笑出来了,“这样的台词,看不出咒术师居然还有一副除恶扬善的好心肠啊!”
就连结标淡希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边也觉得天真了。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黑色的重影,结标淡希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正如木原归序所说,眼前的几个人是咒术师,而那些东西是咒灵,不明白黑发少年身边簇拥着的咒灵跟他是什么关系,但这让结标淡希感到有些麻烦,因为她无法确定咒灵的准确位置,这给她的能力带来了很大的局限。
认为木原归序手上带着人质,加之不清楚局势如何,夏油杰并未轻举妄动,这也正给了木原归序机会,他大喊一声,“结标!”
明晃晃的刺眼光芒,军用手电一闪,再睁眼,四个人正在空中做着自由落地运动,来不及确定准确的终点,结标淡希只是把他们传送到了远处的高空,下落则是森林,因为知道咒术师可以用咒力强化身体她才会这么做,并没有在外面随意招惹麻烦的意向。
非常新鲜的体验,剔透的六眼中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光彩,五条悟和夏油杰迅速稳住身子,一手捞一个,将两个女生的尖叫声堵在喉咙口,四人一起坐上最坚硬的咒灵虹龙,夏油杰操控咒灵俯冲,池水和座位席上方巨大的玻璃破碎声传来,看到结标淡希举起手电,五条悟道,“杰,加速,不要被她瞄准了。”
“知道。”
话音未落,他身上就出现多道血迹,有几块碎玻璃扎入他的手臂、腰腹和大腿,和他出现同样负伤的还有黑井美里和天内理子,而五条悟,因为周身无下限术式的作用,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夏油杰眉头皱起来,最重要的是星浆体!
结标淡希还在嘲笑,“现在才反应过来也太慢了一点,还有,谢谢你们替我准备的武器。”
“以为加速移动就可以阻碍我对准目标吗?我的计算力还没有这么弱。”手电又是一晃,下一秒,负伤的星浆体出现在她的身边,再一动作,几根金属箭矢牢牢穿过她的肢体,钉在水泥地上,鲜血蔓延开,天内理子忍不住叫起来,“啊——好痛!!”
结标淡希可不是笨蛋,柿子要挑软的捏,五条悟周身散发出来的莫名气场会提醒她这个人很危险,而且她似乎无法将物体移动到他体内,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起正面冲突。
“理子妹妹/理子小姐!”
“这才是你们真正的同伴吧。放聪明一点,我也不会伤害她,从这里出去,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学园都市的事情可不是你们这群咒术师可以插手的。”
夏油杰一惊:“学园都市?!”
学园都市可是几乎从不在外投放能力者的。
“哈?以为老子会听你的话?”说出这样的话才会让人更加生气吧。完全不考虑后果,五条悟一跃而下,速度极快,几乎转瞬之间就来到结标淡希身后,正欲捏起手势,就被夏油杰打断,“悟!外面还有很多普通人!”
“啧,烦死了。”
威力极大的“苍”转变成了拳头,即将要击中目标的时候,五条悟又被传送到了远处,这种感觉让他不爽又兴奋,墨镜下那双六眼流光溢彩,“简直像是甩不掉的苍蝇一样。”
他拖长了调子喊自己的挚友,“杰,你是掉线了吗?”
夏油杰谦和一笑,“我先放个帐。”
话虽如此,他所操纵的咒灵已经将结标淡希包围,两只逐步凑近木原归序,同时操控两位数的咒灵对于夏油杰来说也很吃力,而且对方巍然不惧的样子令他些许迟疑,结标淡希则是变得激动,“恶心死了,什么东西?”
她的视角只能看到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将自己包围,物理攻击则对这些影子不起效,哪怕有玻璃穿过也只能无力地落到地上,结标淡希像是挥舞棍子般挥舞自己手里面的手机手电筒,让被光束照耀到的影子消失,或是利用空间移动将一个作为原材料移动到其他咒灵的身体里面, 像是拼图一样相互扦插制造出大量扭曲的团块,阻止它们往前,甚至把黑井美里召过来做了肉盾。
夏油杰转移了木原归序和天内理子那边的咒灵专心对付她,面对群体攻击,结标淡希逐渐有些应接不暇,而对方还远远没有使出全力。她开始焦躁,“木原!事到如此,你好歹也出点力吧!”
“我不是已经把芯片给你了吗?”木原归序说。
他看着夏油杰等人,轻松笑道,“再靠近一步,我不保证那个小丫头的性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