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踏进小镇的那一刻，尘世的喧嚣扑面而来。
安林长长吸了一口气，淡淡的烟火味儿浸透肺腑，“天气越来越冷了，不如我们依旧去吃锅子？”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四人便顺着熟悉的路往前走。
小镇不算小，顺着主路穿过坊市，前面便是商户云集的地方。镇子很干净，道路用沙子和泥土夯实，铺上了平整的石板。路边有排水沟，还有一座座紧挨着的小院，时不时有端着盆子的妇人从院子里出来，好奇地打量他们。
青云学院隐世而居，离最近的小镇也距离可观，镇子上的人并不知道青云学院在哪儿，自然也不晓得他们是修行之人。
一群孩童嬉笑着从他们面前跑过，有几个大点的孩子看过来，忍不住哇了一声：“漂亮哥哥漂亮姐姐！”
蓝田玉开开心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糖分给他们。
时兮站在最后面默默地看，耳边都是孩童的欢声笑语。她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朝旁边看去。
似乎有谁在说话，不仔细听很容易错过，声音细弱稚气：“……来陪我玩吧，来陪我玩吧。”
她找了半天找不到来处，猜测是哪个被关在家里的无聊小孩，也许正攀着墙眼巴巴地往外看，便没太在意。
“哎，不要走呀，看看我嘛……”
声音渐渐远去，很快便听不见了。四人来到锅子店前，出乎意料的是，这家店居然店门紧闭。
“你们要吃锅子啊？”路边摆摊的人向他们搭话，“老板女儿生病了，她回家照顾女儿去啦！”
四人面面相觑，见多识广的安林再次提议：“附近还有家不错的店，要不要去试试？”
这次倒没有走空，店子生意不错，大堂里的座位坐了七七八八。他们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兴致勃勃点了一堆菜。
旁边桌上似乎是几个行商，唉声叹气地感慨生意难做。
“青平和应星又打起来咯，幸好我跑得早，要不就得折在那儿。”
“唉，这年头到处是战争，叫人怎么活？”
“最后苦的还是我们。年后我就不往中原去了，去南边赚点小钱，能过活就行。”
“……”
时兮记得，黎清声便是出身青平。这片大陆小国林立，青平与应星在其中也算实力强劲，不论是为了争夺地盘还是其他，战争总是不可避免。她偏头看了看黎清声，青年垂着眼，神色不明，一言不发。
安林突然起身将窗户打开，窗外的喧嚣伴着清新的空气涌入，他煞有介事地拉了拉衣领，挤眉弄眼：“又闷又热的，我开个窗哈。”
他的表情夸张，时兮很快意识到他在转移注意力，慢吞吞道：“上菜好慢，饿了。”
蓝田玉掏口袋：“我带了些糕点，你先垫一下。”
时兮接过咬了一口：“好吃。”
“给我也来一块。”安林毫不见外地摊开手。
这块角落变得嘈杂起来，那几个行商也不再谈此事，互相招呼着喝酒吃菜。
一盘盘菜端上了桌，还算是色香味俱全，几人吃得很是开心，安林和蓝田玉吵吵闹闹，争抢着盘子里最后一只虾。唯独黎清声有些胃口不佳，略略动了几筷子，便坐在那里慢慢喝茶。
今日休沐，他穿了一件鸦青的常服，袖袍宽大，柔软的布料垂下来，露出一截骨节漂亮的手腕，上面缠着的小青龙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透出了几分高雅贵气。
时兮默默想，幸好选了黯青，这颜色配黎师兄真的很合适。她伸手拨了拨小青龙的尾巴，小青龙甩了甩头，在黎清声手腕上游了一圈。
旁边的行商眼睛一亮，好奇地过来询问：“这位小兄弟，你手上带的这东西倒是别致，在哪里买的？”
黎清声正因时兮的突然靠近而愣神，听得对方问询，下意识看了一眼时兮，这才回答：“是友人亲手做的。”
“你这个卖吗？你友人那里还有没有多的？我愿意出高价。”行商热络道。
黎清声有些不悦：“抱歉，不卖。”
行商失望地叹了口气，时兮却开口了：“你们打算出多少？”
看来是有戏？行商立刻打起精神，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
黎清声茫然地看向时兮，低声询问：“云螭……你不止做了一个吗？”
时兮愣了愣才意识到云螭是指小青龙，没想到他竟给这个圆头龙取了这样光彩漂亮的名字。她摇摇头，又对行商道：“别的东西你们收吗？”
“什么东西？先让我们看看货。”
因着是出来玩，时兮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她将身上的小法器都掏出来摆在桌面上，一一给他们介绍：“这个是灵火折，按一下机扩便能点火，方便携带还不怕水……”
小赚一笔，时兮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几人便相约去街市逛逛。蓝田玉与安林兴致勃勃地冲在最前头，看什么都感兴趣。时兮数了数银子，大方地对同样坠在后面的黎清声道：“我有钱啦，师兄看中什么同我说，我来付账。”
黎清声笑道：“云螭就很好了。”
“师兄不开心，”时兮停下脚步，望着他眼睛道，“我想让师兄开心一些。”
她的目光澄澈，话语直白干脆，却偏偏让拢在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黎清声怔愣几息，轻轻舒了口气，“时兮师妹，谢谢你。”他道，“我没有不开心了。”
时兮转头打量旁边的小摊贩，手里有了一点银子，底气也足了不少。她跑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塞给黎清声一串，青年有点懵地看着手里如此接地气的小零食，犹豫片刻，把 “我不吃”吞回了喉中。
“不晓得还能不能遇到上次卖面具的姐姐。”时兮继续左顾右盼。
黎清声：“对‘由’的面具感兴趣吗？”
时兮点点头：“我喜欢那只神鸟面具。”
“年后学院会举办春季游学，或许会路过由，”黎清声道。
“黎师兄知道神鸟月是什么吗？”
黎清声道：“传说仲春之月，神鸟会作为神明的化身飞过大地，带来春雷和雨水。于是由国将此月称为神鸟月，他们会用一整个月的时间来欢呼庆祝，迎接生机，感谢神明。这个月份对他们来说，象征着生息和繁衍。”
神明？是书中讲的那个存在于上古时期，为人族带来文明的好心神明吗？时兮思忖，这片大陆是有玄幻成分存在的，那么神明是不是也真实存在？
“神鸟月会看见神鸟吗？”她好奇地问。
黎清声顿了顿：“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便消失了，神鸟自然也不复存在。”
如今人族努力修行，试图掌握神明的语言，有些人天资卓绝，修行进度飞快，被看做是神明侍奉者后代；有些人却宛如顽石，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灵气，被视为愚钝者。可是无论再如何努力，人族与神明之间也隔着沟壑。
二人随意谈着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进入小镇时路过的坊市，前面的安林和蓝田玉也转了过来，身上挂着大包小包，安林看见黎清声手里一口未动的糖葫芦，自然地伸出胳膊：“不吃给我吃。”
黎清声下意识抬手，安林抓了一空。
蓝田玉笑话：“想吃自己去买呀，糖葫芦都要抢黎师兄的，羞不羞。”
安林大感冤枉：“不是啊，清声从来不吃小零嘴，我这是帮他解忧啊！”
“我吃的。”黎清声道。
安林：“？”
“没关系，黎师兄不想吃的话就给安师兄吧，或者给路过的小孩也好。”时兮道。黎清声大概是怕她不高兴，但这种小事时兮并不在乎。
黎清声垂下眼帘，又强调一句：“没有不想吃。”说罢便咬了一口。
“清声在街上吃糖葫芦，”安林感慨道，“我怎么有种割裂感？这是真的清声吗？我不会在做梦吧？”
蓝田玉跟着感慨：“就像严师父爱吃徐记的酥酥糖一样不可思议。”
酥酥糖甜甜蜜蜜，造型小巧可爱，最受小孩子欢迎。
安林想了想严师父的四方脸，又想了想他含着酥酥糖的画面，大为震撼：“严师父真的爱吃酥酥糖吗？”
蓝田玉得意道：“当然，他每次来上课，十次中有八次都带着酥酥糖的味道，瞒不过我的！”
“你的鼻子未免也太灵了吧。”安林叹。
“小意思，”蓝田玉笑道，“比如刚刚经过的那户人家应当种了不下三种花，好香好香。再比如前面那户人家应当有人生病，飘来有一股好浓的药味儿……”
时兮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俩吵闹，耳朵微微一动，熟悉的细细呼唤再次传来：“你回来啦？你是来找我的吗？来陪我玩，陪我玩嘛……”
她微微一怔，看向毫无所觉的其他三人，思索片刻，略过又在拌嘴的蓝田玉和安林，转头朝向黎清声：“黎师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黎清声正在吃第二颗糖葫芦，闻言疑惑道：“什么声音？”
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不要其他人，”那东西细声细气，“我只想跟你玩嘛，你不要告诉别人，来，你再靠近一点。”
细密的战栗从背后慢慢弥散全身，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时兮停下脚步。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平地掀起大雾，视野瞬间白茫茫一片，她听见有人惊呼她的名字，手蓦地被旁边的人抓住，圆圆的硬物硌在她掌心，留下一点淡红的印记，似乎是黎清声腕上的小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