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十字线篇)
作者有话要说:CP十字线,剧情走向部分参考电影版变四,BE结局,介意的慎点。
搭配BGM《在这个世界相遇》食用更佳。
祝阅读愉快~
又来了。
那个家伙又来了。
刚刚结束充电重启机体,十字线徒一睁开光学镜,便看到那个人类姑娘正盘腿坐在大漠的露天碎石上,晃着脚丫子对他说早安。
早你个炉渣的安。
已然习以为常的十字线毫不客气地以白眼作为问候,而后翻个身,揪过自己的风衣摆,把整个面甲都给罩住了。
但这并不能阻止对方朝他靠近。
不过两个赛星秒的时间,他就感觉到有人贴了过来,并且还趴在他音频接收器的天线位置处,大喇喇地喊:“起床啦阿线!太阳都要晒屁股啦!”
“……”
普神在上。
要不是他抓不到这个杀千刀的碳基崽子,他一定会把对方绑死在高能发射炮上,并且火速送出银河系。
毕竟一个人……哦不,准确的说,她更像是一段投影。
一段出现得毫无征兆,可视可闻可交流,却独独不可触碰的投影。
虽然偶尔会不打招呼的消失,但没过多久,就又会在十字线以为已经成功摆脱她的时候,悄悄溜回来,继续没日没夜地围绕在他身边。
某博派军械师乌鸡鲅鱼。
如果用地球人的话来说,那他渣的绝对是撞鬼了。
但用权威医官救护车的话来说就是,你是不是偷偷上什么非法网站下载不得了的东西而致使自己中病毒了。
!!!
对此十字线举着手大喊冤枉,并表示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下载,才不会像漂移那般装模作样地遮遮掩掩。
随后他就收到了武士大度的飞刀回礼,以及救护车完全对他放弃治疗的宽慰话语。
“那你就把她当做是AI好了,反正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还多个陪聊。”
……废话,这鬼东西只有我能看见,又不是整天盯着你们逼逼唠唠的,你们当然无所谓了。
十字线暗自腹诽,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尽管话虽如此,他还是清楚的意识到,连救护车都没辙的“病”,那大概是真的身患“绝症”了。
然后他就彻底躺平了。
他坚信,只要自己关闭音频关闭光学镜装聋装瞎,对方就烦不了他!
…………
“快醒醒!阿线!你看,是日出耶!”
“……”
……去他渣的装聋装瞎,这家伙根本就是阴魂不散的宇宙级超级无敌大!炉!渣!
渣!渣!渣!渣!渣!
生产线上掉下来的渣!
十字线从没那么痛很过自己的词汇匮乏,但此时此刻他却下定决芯,一定要把地球语中所有骂人的话,都装进自己的语言库,这样一来,等到日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用能量液都能让这该死的“人工智能”立马短路!
但此刻,他还是不得不加速风扇运行,憋着火喘了口大气,随即结束装死模式,掀开绿色风衣的一角,冷漠警告道:“数到三,从我身上滚下去。”
事实上话音刚落,对方就听话地退开了,并且全然不在意他话里的冒犯,只是一直兴奋地指着远方,期待道:“你快看你快看!真的好漂亮啊!”
十字线当然没芯思欣赏这劳什子日出,他搞不懂,不就是行星和恒星之间日复一日的转圈圈游戏吗,有啥好看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在女孩接二连三的强烈安利下,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朝东方瞥了一眼。
然后他便注意到。
初生的日光来势汹汹,以铺天盖地之势将温度洒向大地,给荒漠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换上了水晶衣,但与此同时,那些光线也穿透了“人工智能”的身形,两种不同的光学粒子相互碰撞,必然会有一方要受到压制。
于是在十字线的视觉系统中呈现出来的,就是女孩愈发透明轻盈的身体,那种介于臆想与实体之间的状态,简直虚幻得不像话,仿佛只要风一吹,就会散了。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要不要拍张照纪念一下呀?”
女孩雀跃却又抓不到一丝痕迹的声音从音频接收器旁划过,十字线下意识用金属舌顶了顶面甲零件,沉默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拒绝。
“拍个渣。”
他道。
*
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内线上给救护车发出消息却得不到回应,十字线烦躁地朝地上踢了一脚,导致以他为中心,半径几十米的弧形范围内顿时黄沙满天飞。
女孩站得离他很近,但看见砂砾迎面飞来却并没有躲,只是任由那些锋利的小武器在怒火的趋势下穿过自己,待到冷静下来后,又重新落回到地上。
“休息一下吧。”
女孩提议。
可惜十字线并不打算采纳。
他已经和其他同伴失去联系太久了,从接收到擎天柱那段紧急语音开始,他们就不停地奔赴在逃亡的路上。
然后走散,在本以为是新的家园的地盘上,东躲西藏。
“一群过河拆桥的傻逼。”
十字线用逐渐丰富起来的语言库输出一条脏话。
这不免让身边人的神色落寞下来,垂着眸子试图朝他轻声道:“我感到很抱歉……”
“你们的确该感到抱歉,”十字线厉声打断她的话,充了能的炮口正对准了对方所站的那一小块位置,“麻利点消失,省得我再浪费弹药,你这恶心的碳基。”
许是被他这话刺痛了本不该存在的心脏,如他所愿,女孩消失了。
又消失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过不了多久也会回来的。
正好眼下情绪不稳定,那个聒噪的家伙不在,他还乐得清静。
十字线这般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迁怒行为有些过分。
他就这样保持着低迷的芯情过了一周,直到那天深夜,救护车的信号彻底从他们内部的信息网络里消失,他才像被人用极大的力度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大局已定。
无论是要即将葬身于这片陌生的土地。
还是。
被那个陌生的人类纠缠至死。
*
但奈何生命总是充满了戏剧性,好似不将人逼至绝境,它就不会开凿出新的生路。
时隔数年,当内频再度响起领袖的召唤时,十字线的第一反应是愣住。
火种舱沉寂了许久的士兵足足卡机了三十秒,然后才变成载具形态,根据定位朝着约定好的地方驶去。
而那个女孩就是在他驶向目的地的途中出现的。
毫无征兆的,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副驾驶座上。
十字线不出所料地被吓了一跳,即便没有开启全息投影,也能感觉到他的机体发出了轻微的抖动。
他一个急刹,在荒漠中停下来,后车轮在沙面上留下了明显的划痕。
…………
正值正午,烈日当空,气温高涨。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与外界被烘烤得膨胀起来的高气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好在女孩无所谓冷暖,也用不着呼吸。
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反应,她选择率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发现了一枝向日葵。”
“……”
“就开在山的那边。”
“……”
“很漂亮。”
“……”
“但是……我带不回来……”
…………
“……嘁。”
说到这里汽车人战士终于有了回应,只是语气一如既往的轻蔑。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几百亩的花田。”
重新挂挡启动引擎,十字线打开了驾驶座上的全息投影——一个头戴护目镜,身着绿色风衣的俊俏男人。
车窗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暖风顺着窗户灌了进来,吹得两段虚拟影像都晃了晃。
男人左手杵着下颚靠在车窗边缘,右手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看她。
“哪天带你去见识一下,没出息的家伙。”
“!!!”
女孩的眼眸因为这话而微微睁大。
同时她舒了口气。
…………
还好。
冰化了。
*
领袖的回归以及和同伴的重聚无疑让十字线的灵魂又活了过来。
他开始有闲心像往常那样和他们打打闹闹、相互调侃。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发现目标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出腰间的枪对准那几个非法闯入者。
很可悲。
不知具体从何时起。
人类的面孔已然宛如一种挥之不去避之不及的诅咒,让他油箱里的汽油翻滚上涌。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开出那一枪。
一是因为擎天柱及时的解释。
二是因为那个“人工智能”挡在了那群人的前面。
“……”
果然还是不能太早原谅这只炉渣。
十字线气得冒出老本话,暂停了几天没有更新的语言库好像发生了数据流失的故障。
而在一旁注意到十字线动作凝滞的漂移狐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Nothing。”
把武器收回原位,十字线并没有要开启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默默然走开了。
等到夜间,通过那几个搭便车的人类,诸位亲眼回顾了神秘组织和赏金猎人联手猎杀汽车人的视频资料,其中就包含救护车被掏出火种的整个过程。
巨大的视觉冲击成功点燃了幸存者们的怒火,随着擎天柱新决策的宣告,十字线只觉得自己沉睡了多日的血性再度被激发了出来。
他回眸。
女孩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向他致以最真诚的注目礼。
或者说。
她在等他开口。
“如果真的要动手,那也是他们活该。”
十字线目不斜视道。
潜台词就是,到时候你不用再站出来为他们抵挡什么。
你也抵挡不了什么。
后者听懂了,因此没在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回他:“好。”
十字线讶然,不由得挑起眉间线路:“小朋友今天这么听话?”
然而对方却好似不在意这样的调侃,始终凝视着眼前湛蓝色的光学镜,隔了好久,才极其郑重地对他说:“我相信你。”
相信你不会的。
不会滥杀无辜。
不会将炮火真正地消耗在每一个干净的灵魂上。
“……”
但十字线一时间好像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他尝试着思索了一会儿,却很快就被凑过来的漂移打断了。
这次对方没再用疑问句开场,而是直接给出结论版的道:“她还在,对吧。”
“嗯哼,”十字线也很坦然,随手往女孩的方向一指:“正冲你打招呼呢。”
漂移顺着他指的方向投去目光,理所应当地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他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样魔幻的场景,从他发现十字线“病得不轻”那天开始。
“之前没敢轻易联络你,最近还好吗?”
面对着漂移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的视线,十字线无语地摊了摊手,表示显而易见。
故此武士也没再多做纠结,跟例行公事般,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结束了对话。
这不免让十字线有些摸不着头脑,高精度构造的CPU经过极速地计算分析,却还是没能搞懂其中奥秘。
最后还是女孩疯狂朝他挥手的动作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出来。
“干嘛?”
不耐烦地问出一句,他真的很烦事多的小屁孩。
果然,小屁孩本孩立马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开口,懦懦地道:“……我今晚……可以睡在你车里吗?”
“……”
此话一出,军械师的面甲顿时黑得一匹。
随即再开口已是咬牙切齿。
…………
“想都别想。”
*
最后那场所谓的“大开杀戒”只以砸了个场子,浪费了一堆弹药而告终。
不得不说,擎天柱真的善良得过度。
只因为人类的一句“我们不再需要你了”,就带着对逝者同伴的怀念,失落地退出了那间冰冷的加工厂。
十字线在走之前看了一眼救护车那颗破败的,被当做试验品放在载物台上的头雕。
仅仅只看了一眼。
然后便回过身去,再也没敢回头。
在返程的路上他们又被人类恶意追杀,而且因为赏金猎人禁闭的加入,擎天柱不幸被捕,连带着那个人类小姑娘也被带走了。
当然,不是这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而是那个名为凯德的人类男性的女儿。
只不过两个小姑娘有一点是高度重合的,那就是她们都弱爆了。
所以在凯德发出救援请求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选择了加入。
和其他人一起,趁着坏人一号和坏人二号双方交换种子的机会,潜入了那艘飞船。
只不过明明是一次极具好心的乐于助人,他却非得嘴贱地说一些“看过了,人没在,救援结束”等等此类严重败坏别人对他的好感度的话。
就好像让那两个剩下的人类急得跳脚,以及让探长拿枪指着他的火种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
“别闹了,救人要紧。”
漂移表示他真的看不下去了,这种无聊无趣无意义的游戏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乐此不疲的。
他只想赶紧完成任务,然后准点下班。
当然了,如果能提前就更好了。
…………
因此大家商量好决定分开行动,一拨负责找人找老大,一拨负责阻止飞船飞入外太空。
精通各种器械研究的十字线很自然地成为了第二拨。
虽然嘴上说着“哎呀呀,只有五分钟了,这下要完蛋了”,但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反而还朝着一个很明确的方向不断靠近。
而时刻与他保持着三米以下距离的女孩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抱着手道:“你早就想到办法了对不对?”
对方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引着她在一堆钢铁构架间穿梭,最后稳稳地停在某个隐蔽装置的所在地。
她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十字线自信且精准地将一个长得跟颗大枣几乎没什么两样的东西从凹槽里拔出来,顺带着还给对方取了一个自以为很可爱的昵称。
“哈哈哈哈哈!你这口音也太逗了吧!”
女孩忍不住捧腹大笑。
闻言十字线只是默默然又翻了个白眼,跳下墙壁道:“我也能给你取一个,你要吗?”
“!!!”
心思单纯的“人工智能”听了顿时一脸期许地望着他:“可以吗?!”
“Of course!”
见这个小傻子已然上当,十字线微微向前倾身,进一步缩短了那段本就不算距离的距离。
接着他伸出手,用食指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女孩光洁的额头。
哪怕实际上什么都碰不到。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并且一本正经地给出自己的独家称呼——
…………
——“小炉渣。”
“……”
*
擅自开玩笑戏耍对方的后果就是,小姑娘连着气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理他。
哪怕十字线从敌军飞船里成功劫了一架飞行器带她飞入高空,对方也依旧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坐在理他十万八千里的机器边缘,没有任何要和他搭话的意思。
“喂,你能不能靠过来点,掉下去算谁的啊?”
一边忙着驾驶飞行器,十字线一边还要关注着女孩的状态。
只不过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意识到,其实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对方不是任何具备生命特征的活物,根本就不可能掉下去,就算掉下去,那也是因为这丫头想玩自由飞翔。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朝对方投以目光。
原因无他,就在于之前那句“小炉渣”说出口之后,女孩脸上一晃而过的茫然和震惊。
那种难以用词库语言加以描述的神情,始终都令他无法忘怀。
他想要知道背后的原因,却又不得不忙于眼前的战争。
甚至等他将飞船让给大黄蜂以及那几个没什么用基本只会拖后腿的人类,打开降落伞一跃而出之时,他都还在想,他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撬开这个小家伙的嘴。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高空跳跃和肆意击杀带来的双重快感刺激了他的中枢神经线路,没一会儿他的主控制板上就跳出来三个关键字——向日葵。
没错。
向日葵。
就用向日葵。
我还不信了,等带她去看了上百亩的向日葵,她还能不告诉我了。
…………
就这般自信满满地打好了小算盘,十字线稳当当地降落在安全地带,随后他立马转过身,等不及要将这个伟大且仁慈的决定告知对方。
在回头的瞬间,他几乎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对方在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喜悦。
说不定哈,说不定又得搂着他的脖子大呼万岁。
而且如果对方真的那么做了,那他打算今天暂时就先不恶言相向了。
毕竟刚才自己确实做的也有点不厚道,看在对方生闷气的份儿上,他准备大发慈悲的,让那个小家伙抱他一次。
但就在这一切心理建设完毕,迫不及待回身寻找女孩身影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没有跟着他一起跳下来,也没有继续停留在飞行器上。
就这么一声不响地。
又消失了。
*
之后的战斗怎么结束的十字线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擎天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要去救那些遇到困难只会嗷嗷叫的人类。
整支汽车人队伍从地球的西半球辗转到东半球,在另一片本该宁静美好的土地上铺开了战火。
不过好在擎天柱凭借着他的领袖魅力又吸引了几个死忠粉,成功地拿下了最终的胜利。
虽然不小心放跑了穿着新马甲的威震天,但好歹送禁闭那个杀千刀的去见了普神。
总的来说,也算大战告捷,完美收官。
但问题就在于,直到领袖发表完个人演讲带着种子一飞冲天,留下他们继续守护凯德一家之后,那个从不会离开他那么长时间的小姑娘,都没再出现。
按理来说,汽车人已经洗刷掉冤屈,在地球上重获自由与光荣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就像所有习惯养成者一样,即便他一直以来都将对方视为阴魂不散的“病症”,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人的存在。
习惯了那些不分昼夜、无畏困苦、不离不弃的陪伴。
他早该料到的。
那种被风一吹几乎都能散开的虚拟影像,本来就不具有任何的稳定性和持久性可言。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单单从形式上,他就与别人之间缔造不了任何的羁绊。
所以女孩的消失根本就是正常现象。
她只是在不经意间与十字线做了永别。
而后者却天真地以为这一次离开和以往的离开并无区别。
*
然后十字线久违地开始出现充电紊乱了。
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容易做梦了。
如果不是救护车较之他们先一步地回归了火种源,他还真的是很想好好地问问这位经验丰富的医学专家,为什么他会被同一个人的灵魂折磨两次。
一次在现实,一次在梦里。
那个不知来历的人类,以一种形式消失,却又以另外一种形式闯入了他的领地。
哪怕后面这次压根算不上是对方自己的意愿。
但十字线还是自然而然地将过错归咎于那人身上。
他想。
如果她没有一去不复返。
那么至少。
至少他也不会被新的病症所困扰。
…………
不过很快,托某次半夜失眠在凯德家院子外面闲逛的福,十字线才意料之外的得知。
其实他一直都说错了。
他不是被同一个人的灵魂折磨了两次。
他是被折磨了三次。
只是这至关重要的第三次。
被他忘记了。
*
发现被十字线偶然偷听到部分录音的漂移也表示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他明明只是在夜黑风高的凌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准备研究一下下一步要怎么帮助自家兄弟走出困境,谁能想到那厮身为赛博坦人居然还患上了人类的失眠症!
拜托了普神!
他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告知对方真相的准备!
但是在对方毫无商量余地的激光炮威胁下,漂移没有办法,只好举手投降,并且完整地播放了那段秘密保存了许久的音频。
——“我的藏身之地被他们发现了。
逃跑难度系数很大。
漂移,你和十字线关系不错。
如果。
如果我无法活着与你们相遇。
那么你一定要记得。
帮助他走出过往的困境。
时间紧急。
他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
录音到这里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虽然时间不长,但十字线还是瞬间就认出来了,是救护车。
只是他还来不及怀念老朋友的声音,注意力就被那句“过往的困境”所吸引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字线质问道。
漂移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之前刚到地球上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类,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了,而你接受不了,几近崩溃,做出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事,当时人类政府已经决定要对你下驱逐令,但很神奇的是,你又突然恢复正常了,正常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W……what?”才听了个开头,十字线就觉得中央处理系统有些接受不能了。
但破罐子破摔的漂移并不打算给他太多的反应时长,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接着道。
“不过那些正常都只是假象,因为有一天,你突然跟我们说,你能够看到一个人类,你说对方总是缠着你,阴魂不散,怎么都赶不走。”
“当时救护车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趁着你向他咨询的机会对你进行了细致的检查,随后在你的储存内网里发现了一个被加固了多层密码的文件,他尝试了很多方法,但是都没办法打开,更别提替你消除。”
“换句话说,十字线,就是因为你把那段过往的记忆封锁起来了,所以才导致救护车即便找出了病结所在,也没办法将你治好。”
“而你。”
“你一直沉浸在你自己设计出来的臆想中无法自拔。”
“从始至终,根本就不是那个女孩在纠缠你。”
“相反的。”
“是你。”
“是你一直放不下她。”
“是你离不开她。”
…………
是你离不开她。
…………
分明漂移只是用淡然的声音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但落在十字线的音频接收器里,却是震天响。
他整理了好久才终于将以上的信息整理通顺。
也才明白这些年来困扰着他的,所有一切奇怪现象的谜底。
明白了大黄蜂平时看他时光学镜中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担忧。
明白了探长总是找他促膝长谈,说机生还长,要懂得朝前看。
明白了擎天柱在离开地球前为什么独独拍了他的肩甲让他们一切小心。
明白了漂移在重逢那天为何会特意找他问出一句“最近还好吗?”
更明白了救护车在那种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都还惦记着要嘱托其他人继续帮他走出阴影。
…………
何其有幸啊普神大人。
活了几百万年了。
能有这样一群同伴加战友。
为了维护我那点可怜又可悲的尊严。
而一直在小心地替我保守着这个秘密。
…………
被一种难受得无以复加的情绪所包裹,十字线缓了好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发声器。
他张嘴反复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你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名字。
这是他难以释怀的心结。
他总觉得,唯有知道对方的名字,才能让他们双方之间再度建立联系。
但很快漂移的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抱歉,兄弟,我并不知道。”
“你从未细致地告诉过我们她的信息。”
“你说你得保护好她。”
“所以。”
“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
…………
“……你只能问你自己。”
*
问自己。
这短短的三个字无疑给他判了死刑。
十字线压根就不知道要怎么去问自己。
他也竭尽全力,试图在系统里寻找那份漂移口中的加密文件,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段记忆,能重要到连他自己都屏蔽了。
就这么害怕被人消除吗?
就这么不愿意忘记吗?
但可笑的是现在不也已经忘记了吗?
那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
接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十字线每天都被这样的问题所占据着。
他强迫自己辗转于不同的场景,企图通过环境的变化来刺激自己的CPU进而修复BUG,就和人类医生让失忆的患者多去接触一些熟悉的东西以帮助记忆恢复是一个道理。
但他很明显不知道哪些才是熟悉的东西。
不仅他不知道,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在寻找那个女孩的路上。
他只能是单打独斗。
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因此他很烦躁。
前所未有的烦躁。
终于,在第N次实验失败后,十字线拖着疲惫不堪的机体离开了凯德家的后院,变成载具形态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沿途会经过一条风景别致的沿海快速通道,宽敞平直,非常适合飙车。
那种经过急速行驶带动的空气流转,能很好地让他的中央处理系统冷静下来。
而且整一个过程,他都只管尽情地去享受海风。
享受发动机掀起的轰鸣。
偌大的天地之间,除了他,再容不下一点点的烦恼。
故而他忍不住想。
如果能一直在这条路上驰骋就好了。
看不到尽头就好了。
…………
但这很显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而且非但不可能实现,就在临近山体转角,那个靠近海湾瞭望台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
突然蹿出来一只沙滩球。
紧接着。
是追着球一并跑向路中央的小男孩。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十字线的车灯剧烈地闪烁起来。
他拼尽全力地开启了紧急制动装置,与此同时方向盘用力地向左打,在即将与山崖来一次亲密接触的零点零零零一秒之前,擦着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一小朵蒲公英的叶片停了下来。
…………
呼……
暗暗在芯里长舒了一口气,十字线用全息投影看了眼前挡风玻璃,上面已然布满了冷凝液。
他感到庆幸。
感到劫后余生。
毕竟但凡他刚刚多犹豫一个赛星秒,那么后果都将不可……
……等等。
后果?
什么后果?
有一个奇怪的东西骤然从十字线的记忆芯片中闪过。
他不由得呆在了原地,同时调动全机体的信息搜索器开始对那个神奇的东西进行挖掘。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功地找到了一张图片。
一张女孩倒在血泊之中,双目紧闭,却还不忘紧紧攥着手里向日葵的图片。
而这张图片仅仅只是在十字线的内部显示屏上展现了一瞬间,他就清晰地感受到,在火种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
他终于想起来了。
…………
*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阳光为年轻女孩姣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更为耀眼的光辉,与其手中绚烂绽放的鲜花一般美丽动人。
卖花的老板见她自买了花后便站在街边远远地眺望着来路的方向,忍俊不禁道:“小妹妹,等人可不是这么等的,你得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急,才能更好地拿捏对方哦。”
回头见成熟抚媚,很明显会有更多阅历更多经验的大姐姐给自己建议,女孩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轻轻地挠了一下脸颊,没出息地道:“可是……我真的很想他,我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了。”
“他很忙吗?”老板抱着洒水壶走上前来问。
女孩点点头:“是的,非常忙。”
这话不免让老板瘪了瘪嘴,道:“那你可得和他商量一下,让他换个工作了。”
“……啊?”
“啊什么啊,傻姑娘,时间不对等的关系可长久不到哪里去,你要想和他永远在一起,那就得想办法占据对方大部分的时间,要让那个人慢慢地意识到,没了你,就等于没了生命。”
当时女孩并未急着回复老板的劝慰,她只是被“时间不对等”吸引了注意力,并且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时间不对等吗?
那他们之间何止是不对等,简直是千差万别了。
而且她也不可能真的去占据对方大部分的时间,对于她的爱人来说,她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偶然飘过的细小尘埃,连砂砾都算不上,只能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
想到这里,女孩敛下眸子叹了口气,无奈又无畏。
然后的然后。
不记得人群中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一辆明显违反交通法规、急速行使的轿车冲向了贪玩跑到路中央的孩子。
女孩见状,像以往每一次做出见义勇为的决定那样,毅然决然地冲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的她没有那么幸运。
那辆由恶魔驾驶的车辆,无情地将她的生命作为食物给吞噬了。
最后始作俑者饱食餍足,大摇大摆地冲开人群就准备离去。
…………
而十字线刚刚到达现场所看的,就是这一幕。
女孩在血海中安详沉睡,凶手却越过阻碍意图逃跑。
十字线当然不可能让这样的结果发生,他追着恶魔跑了整整五条街,就在即将将对方抓捕归案的关键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基地的紧急集合讯号。
那的确是一阵催命的号角,吹得他慌不择路,吹得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最终他还是臣服于博派战士的使命与职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从自己的手下溜走,然后咬着牙调头,朝着同伴发来的任务地点赶去了。
这一整个过程。
他甚至连停下来看爱人最后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
故事的后续,是肇事司机被警方成功抓获,并且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
贪玩的孩子毫发无损,除了受到一点惊吓和意外擦伤外,其他并无大碍。
唯一不足的,是故事里的英雄。
年轻的生命还是没能抵过死神的拉扯,在无数的鲜花和褒奖中与世长辞。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十字线后面才查询到的。
当时的他结束所有任务好不容易才返回小镇,却绝望地意识到,距离那日事故发生,已然过去了两个多月。
而女孩的尸体,已经被烈火燃成了更为细小的骨灰,叫她的亲人带回了家乡。
至于具体葬在哪里,却一无所知。
“……”
将相关信息的最后一个字读完,十字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沉默。
沉默。
然后演化为泄愤。
仿佛这七十多天来压抑在心中的所有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
炮火、哭喊、碎片,充斥着整个小镇。
善良博爱的汽车人彻底失控了。
但他自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要逃跑。
他只是在一片火光中翻出了他与女孩最后的聊天界面。
思绪久久地停留在那一句“就快到了”上。
随后安安静静地。
等待着人类政府的抓捕。
*
再往后的内容,就和漂移所说的对上号了。
只是为了避免被他人删除这段混杂着爱与痛苦的回忆,他启动了自我防卫的装置,将这段记忆彻底封锁在自己的芯片深处。
却不想,他对爱人的思念,会突破自我保护机制的屏障,创造出一个女孩的虚拟影像。
一个在人类世界会被称为臆想的产物。
并且这个东西会在压力极大或者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被释放,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被人类和赏金猎人追杀逃亡的过程中,对方一直形影不离,而等到战争走向尾声,逐渐迎来胜利曙光的时候,那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
经过长达数十分钟的记忆回溯,十字线终于从过往的情节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那株差点被自己压扁的蒲公英,悄然在芯里说了一声抱歉,随即小心地退开,拉开了与它的距离。
不过就在他又一次凝视那片明黄色花朵的刹那之间,他倏尔想起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名字。
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爱了好多年的人的名字。
叫做露茶。
而他之前最喜欢开玩笑般称呼对方为——
…………
——小炉渣。
…………
END
【彩蛋】
盛夏,上午九时整,塔德拉小镇郊外的青山上。
十字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一片向日葵花海簇拥的角落里,找到那枚小小的墓碑。
岁月的风霜并未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直至今日,张贴在上面的照片和雕刻在上面的名字都还清晰可见。
身着绿色风衣的汽车人先生早在上山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在看清照片上女孩的面容时,火种舱还是忍不住小幅度地颤动了一下。
几不可查的。
也不晓得会不会被这个细心的姑娘发现。
不然对方一定会担心的。
所以十字线以从人类那里学来的轻咳作为掩饰,蹲下来小心地清理了一下墓碑旁的杂草,然后再将那枝由自己带来的向日葵放了上去,就靠在离照片不超过两厘米的地方,刚刚好衬托出对方姣好的面容。
“真高兴你已经看过了上百亩的花海,但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不要嫌弃我送来的这枝向日葵。”
“对不起,我迟到了。”
“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十字线又往前凑了凑,深邃的目光在墓碑上流转了一遍又一遍。
碰巧山间有风吹来,将他的声音送进了土里。
…………
“——我很想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