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价(迪诺篇)
*
“打扰一下,上校先生,请问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是跟上次一样吗?”
“呃……”
看着眼前整整齐齐排成两个纵队的剽悍保镖,蓝诺斯额角直抽抽,周而复始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些家伙身上的黑色西装究竟会不会被那些过分夸张的腱子肉给撑破了?
不过对这样的问题进行探究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现实意义。
就算它撑破了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最后也会有更为昂贵的新装作为替换的。
所以蓝诺斯连忙在这条无用的思路上喊了卡,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站在首位的女士开口。
“奥纳西斯小姐……”
虽然比之第一次的惊愕,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在这番浩浩荡荡的大场面中失态,但每每看到那些堪比他三辈子工资的物品被送过来,他还是忍不住感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为何会这般大。
而后者显然已经翘首以盼了许久,见他主动搭话,便立马换上了一副标准的淑女式微笑,道:“您叫我洛芙缇就好。”
“……”
开玩笑。
您老可是纽约首富奥纳西斯家族一脉单传的大小姐,身价高得甚至可以复刻一百个NEST基地了,岂是我这等小小的上校就能够直呼大名的。
…………
短短时间里经历了无数次丰富的内心活动,蓝诺斯面上的笑容愈发的假了,紧致的苹果肌甚至都开始出现崩溃之势。
“好吧……洛芙缇小姐。”
抢在和谐氛围彻底破碎前选了个比较折中的称呼,他斟酌着措辞阐明谈话重点:“我想上次您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为民众排忧解难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您真的不需要这么客气,更没有必要三番五次地……呃……”边说边比划了一下那些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准备那么多丰厚的谢礼。”
按理来说这话虽然委婉,但拒绝之意已然十分明确。
但凡是个双商正常的人,都应该能够听懂。
结果向来有“青年精英第一人”美称的洛芙缇小姐却是浅浅莞尔,面不改色地道:“您言重了,其实也算不上有多丰厚。”
女人纤细的手指舞动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些许上流社会者的傲慢来。
“不过都是些科技感十足的小玩意儿罢了,想着拿来给你们随便用用。”
“可是我们已经有内部专业的技术设计了,如果随意使用外界设备的话,是会带来很多大麻烦的……”某上校不死心地挣扎道。
好在洛芙缇这回没再装傻充愣,相反,她像是早有准备般,招招手唤来了一名保镖,从对方为她提着的限量版“邮差包”里翻出来一份文件,打开了呈现给蓝诺斯看。
“这个您大可不必担心,所有送来的仪器我都已经派专人做过检测了,利兹尔公司的技术你也是知道的,绝对不会存在任何的泄密风险。”
“同时,它们的版权我也已经相继买断了,就登记在你们基地的名下,包括跟这些项目有关的设计师、工程师等等,我也都用高薪挖了过来,随时供你们差遣。”
“……”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至此的蓝诺斯一时间瞠目结舌,纵使先前就听闻过这位年轻掌权者的实力,但随着一次次接触,亲眼见识到对方过人的城府与手段之后,他仍是不得不发出几声感慨。
果然啊。
狼窝里根本就养不出天真无邪的小白兔。
全他妈进化成狡猾诡诈的狐狸精了。
…………
“呵呵……”
尴尬地赔着笑,显然不是“狐狸”对手的蓝诺斯上校实在无计可施,两只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递到自己跟前的文件,抖着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哦对了,请问迪诺先生在吗,我这里还有一些单独的东西要交给他。”
洛芙缇满怀期待地问,语调比之刚才更为雀跃,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少女本该有的淳朴与明媚。
“啊?……他啊?……”
正愁苦于要如何拒绝的蓝诺斯一整个愣住,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不久前,红色法拉利手执黑色短刃,抵在他胸口处下达刺杀警告的场景,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上三抖。
“他今天有任务,一大早就出去了。”
惜命如金的蓝诺斯稍加思索后,决定当个编造谎言的大坏蛋。
尽管这么做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但一想到自己家中年纪尚幼的女儿,以及苦苦等待他的妻子,他就断没有那个狗胆去和表面看着放荡不羁、爽朗豪放,实际上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狂野杀手叫板。
毕竟比起得罪外星人,得罪有钱人好像也不算太糟?
新晋苟王上校先生如此腹诽,以至于错过了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二十多年来扎根在骨子里的教养限制了她的情感种类,更不允许她在众人面前丧失该有的表情管理。
因此最后洛芙缇只能悄悄地磨蹭着袖口镶嵌的珍珠,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是吗……那也真是太不巧了。”
*
“嘿,迪诺,听说你的小公主今天又来找你了,你不去见见的吗?”
刚刚迈进车库大门,爵士就饶有兴趣地抛出去一个话题。
像个皮球似的,在天空中画了道弧,精准且犀利地落下,打得正在忙于摄取能量的博派小战士机身一怔,手里的能量块顿时就不香了。
“你能不能不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讲这种倒胃口的话啊?”迪诺面如菜色地抱怨。
这一地球味十足的发言不免惹来十字线的嗤笑,他摇晃了一下杯中的能量液,讽刺道:“才来地球上待了多久啊,还真把自己当人类了?”
“你懂什么?这叫入乡随俗!”迪诺不以为然地翻着白眼,手肘怼了怼身旁的武士,“对吧?漂移。”
“……”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漂移才没什么心思去参与他们的纷争,只是默默然往相反方向挪了挪拉开距离,冷漠道:“不知道,不清楚,别问我。”
“啧。”
“小龙虾”战士无语瘪嘴,又朝横炮的方向看过去:“炮仔你说。”
“我?”后者不耐烦地皱眉。
迪诺一本正经道:“想清楚了再说!”
“……”
这不补充还好,一补充就更让人心生不快了。
故而塞伯坦小帅哥十年如一日地骂道:“……你他渣皮又痒了?”
“看吧看吧!”
丝毫不把对方的怒意放在心上,迪诺仿佛抓住了什么惊为天人的把柄,瞪大了光学镜控诉道:“你也被同化了!”
横炮:“……”
“还有你、你!”
红色法拉利竖起食指依次从大黄蜂、十字线身上点过,末了在侦察兵懵懂无辜的眼神中,幽幽地道出一句:“谈恋爱,真可怕。”
“你——”瞬间明白此种含义的军械师黑着脸就准备站起来。
于是迪诺急忙伸出手隔空作安抚状,示意对方坐回去。
没办法,十字线只好忍着气,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浪费弹药。
结果谁承想,原本在他看来大概是要夹着狗尾巴乖乖认怂的家伙,下一秒竟是发表了一番更为过分的言论——
“——和人类谈恋爱,更、可、怕!”
*
老实说,当摇摆接到消息赶至现场,亲眼目睹了几个机扭打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时,他真的挺绝望的。
配合着救护车连续加班数日的小护士额间线路跳得直冒火花,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
“都给我住手!!!”
此等怒吼,响度之高,可谓是震耳欲聋。
哪怕是窗外栖息于枝桠的鸟儿,闻声后都不禁仓皇而逃。
混战中的几人倒不至于逃跑,只是如同被按下暂停键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在瞥见实习医官掂了掂手里的“祖传”扳手后,迅速松开了互相拉扯的手,很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地结束了这场尚未分出输赢的战斗。
“想回炉重造可以直接说,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别人的劳动成果。”
摇摆语气生硬地道。
迪诺吐掉嘴中被打掉的细小零件,率先抗议:“是他们先动手的!”
他们?
摇摆的视线像激光.炮,一一从另外几人身上扫过,道:“解释?”
“……”
横炮无言地侧过脸,揉了揉肩甲,显然并不打算为此浪费口舌。
于是审判者看向十字线,后者正小心地检查着自己受损的涂装,头都懒得抬:“谁让他嘴贱。”
“就是——!”
不等摇摆按顺序询问,大黄蜂就按耐不住地开口:“得不到——就——诋毁!下作——!”
他怒不可遏,广播器截取了有史以来他认为最为恶毒的语言。
事实证明这话的确恶毒。
单单“得不到”三个字,就足以让迪诺再度炸毛。
“你他渣再说一遍?!”
若不是博派特有的蓝色光学镜放在那里,摇摆还真觉得眼前震怒的杀手看上去和霸天虎基本无异。
所以他急忙站出来制止:“好了,都冷静点。”
同样听闻过近期八卦的小护士,在证人爵士的辅助下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后对双方各自存在的错误加以评价和分析,最后再作出客观公正的裁决,以平息了这场纠纷。
只是等到众人陆续散去,车库重新恢复平静之后,摇摆仍是单独把迪诺叫到了室外,语重心长地劝道:“要不再试试拒绝?”
“拒绝?”
艳红色装甲的汽车人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当然,也正是这样优异迷人的外表,才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凸显得更为犀利冷酷。
“威胁的效果都比它要好。或许你应该建议我直接送她去见普神?”
“……”
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反差,摇摆不可避免地沉默了。
作为旁观者,他心里也很清楚。
此事的确意外又棘手。
而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则是来自于那个“善解人意”的人类女孩儿。
来自于那场例行公事的营救。
*
时间跳转回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
NEST基地里的宁静祥和突然被一通催命般的来电给打破。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受到了政府的委托,就一桩特殊的绑架案件,由于救援难度实在太大,故而不得不向汽车人们寻求帮助。
蓝诺斯在审查核对过对方提供的材料后,便火速地组织好相关人员赶往案发地点。
并且考虑到此次任务的对象只是几个武器装备比较招摇、但实际危险系数定级仅仅为B的人类,就没有派遣太多的汽车人参与其中,独独按照轮班表的排序把迪诺单拎了去。
被迫中断充电的法拉利一路上脾气大得很,扬言要在五个地球分之内教那群不好好上班挣钱、只想着通过暴力犯罪来去获取非法利益的家伙们重新做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办到了。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
从到达现场,大手一挥直接掀翻厂房屋顶。
再到没收犯罪分子的武器,甩出链条将他们缠绕起来扔到地上。
这一整个过程,都没有超过三分钟。
是最后,在一片警笛喧嚣、尘土飞扬的混乱之中,他发现了被用胶带封住口鼻,捆绑在厂房角落里动弹不得的碳基。
对方身上的长裙沾满了各种污秽,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裸.露在外的双脚早已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还怪惨的。
迪诺望着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做出点评。
同时火种深处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些许怜悯来。
他知道那又是自己的英雄病在作祟了。
是强者在看到弱者时与生俱来的施舍本能。
只是他偏偏没有预料到,自己出于消遣表达出来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竟然会为自己埋下那么大的隐患。
如果他早知道这个女人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他百般纠缠、表达爱意。
那他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地凑到对方面前,用富有磁性的意大利嗓音对她说。
“救驾来迟,我亲爱的小公主。”
*
商界的舞会一如既往的无趣。
看似推杯换盏的示好下,实则隐藏着无数暗流汹涌的利益输送。
洛芙缇刚结束一场心力交瘁的洽谈,婉拒了对方负责人与之共舞的邀请,独自顺了杯红酒走向天台。
这里是整个别墅的制高点,微微颔首,便可将现场的全貌纳入眼底。
她是在仰头品鉴杯中琼浆的缝隙间用余光瞥到那群女孩的。
一共三个。
簇拥在放置甜品的长桌前,一门心思地埋头苦吃。
…………
“卧槽!这个好好吃!”
徒一将手中的迷你慕斯塞进嘴里,霏莱尔就亮着眼睛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碰巧站在她左侧的露茶正对着一大堆美食无从下手,闻言立即做出了选择:“是吗?那我也尝尝!”
说罢,也捡了个相同的咬上一口,才试探性地咀嚼上两下,就迫不及待地给出了响应。
“真的耶!”小姑娘的脸上登时溢满了幸福,急忙往下安利,“卡塔帕你快试试!”
卡塔帕面露难色地看着她们,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犹豫道:“不是,咱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视线反复在那些保镖身上穿梭,生怕下一秒就被魁梧大汉以“混吃混喝”的名义扔出去。
“怕什么啊!咱们又不是没邀请函?!”霏莱尔一边说着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她在公司年会上抽中的特等奖,照着著名的位置就亲了一口,“万年非酋终于翻身做欧皇啦!你们这两个沾光侠就偷着乐吧!”
“……”
话虽如此,卡塔帕却还是不放心,一种“一人挂号,全家吃席”的羞耻感充斥着她的内心。
正挣扎着,一道女声骤然插了进来。
“嗨。”
三人循声望去。
不像露茶和卡塔帕那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霏莱尔费力将嘴里噎人的点心咽下去,主动开口问道:“你是?”
对方笑意盈盈地自报家门,友善地伸出手去:“我叫洛芙缇,很高兴认识你们。”
“……”
虽然对方刻意省略了姓氏,但常年混迹于商圈的霏莱尔还是对这个名字高度敏感,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那位传闻中身价不菲的大小姐。
于是她急忙把沾满碎屑的右手往裤子上蹭了蹭,殷勤地回握过去:“你好你好,我是霏莱尔,她们是我的朋友,叫卡塔帕和露茶。”
“你好呀洛芙缇小姐。”
与露茶傻傻挥手以示问候的举动不同,卡塔帕在洛芙缇眼神看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思不简单。
说不上什么理由,就是单纯地从直觉出发。
所以趁着对方不注意,她悄悄地拽了拽霏莱尔的衣袖。
随即在后者投来询问目光的同时,又朝可疑的造访者抛出了疑问。
“恕我冒昧,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换做是几年前的自己,卡塔帕断不敢轻易将试探的话付诸于口。
但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托横炮的福。
她学会了勇敢地去表达自己的内心。
勇敢地向那些令她反感的人事物提出质疑。
…………
果不其然,洛芙缇闻言身形一怔,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些讶然来。
“是的,之前去基地里送物资的时候,曾有幸见过你们。”
“送物资?”露茶茫然地眨眨眼,在记忆库里搜寻无果后,弱弱地凑到了卡塔帕的耳边嘀咕道:“……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大概是项目合作吧,”霏莱尔很合时宜地接上,像是在说给露茶听,也像是在说给洛芙缇听,“奥纳西斯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身为老板,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话说得社会,是接收到同伴讯号后快速反应出来的职场应对技巧。
废话含量十足,却也不会出错。
最重要的是,她提及到了对方从未介绍过的姓氏。
这不禁引得洛芙缇眯了眯眸子,嘴边的笑容愈发具有深意:“霏莱尔小姐谬赞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脸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红,抬手挽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
“说来惭愧,关于这件事……我的确藏了点私心。”
霏莱尔挑动着眉毛,对这话来了兴趣。
于是洛芙缇磨蹭了下手中的高脚杯,将那场“美丽的邂逅”娓娓道来。
尽管这场邂逅在卡塔帕听来简直就是灾难,却硬是把感性至上的露茶感动得稀里哗啦。
“太浪漫了吧!”
露茶发出小女生般梦幻的感慨,几乎都要把“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这样毫无依据的结论脱口而出。
好在卡塔帕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横炮好像跟她吐槽过迪诺那小子被这事儿困扰了许久。
也就是说,在露茶眼里最为真挚的祝福,很可能是当事人本人最为恐惧的诅咒。
所以她忙不迭将这样有损阴德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和稀泥式地随便说了一句:“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熟料洛芙缇听后却是摇了摇头,失落道:“不,还不够美。”
“?”
“虽然这样的要求实在有些无理——”
在三人迷惑的表情中,她将酒杯放回圆盘,两手交叠郑重地放置在身前,眼里闪着期许的光。
“——但我还是真诚地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
在结束任务返程的路上被洛芙缇的保镖大军拦下来的时候,迪诺是一脸懵逼的。
他变形站起,看了看弃他而去的损友们,又看了看一身小香风打扮的俊俏美人,纳闷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洛芙缇一眼看穿他心中的疑惑,直言不讳地作出解释:“露茶小姐可真个助人为乐的好姑娘。”
迪诺:“……”
看来真的有必要找十字线那个宠妻狂魔好好谈谈了。
能不能管管他那人傻钱还不多的宝贝老婆啊!
…………
“你也不必那么紧张,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女孩做出退让,放下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
岂料迪诺听了却是惊恐地捂住音频接收器,面甲狰狞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一点都不!”
“……”
洛芙缇往手提包里抽拿资料的动作倏尔愣住,片刻后才又恢复正常。
“第一件事。”
她若无其事地开始陈述。
“世界各大汽车品牌将在近期推出新品发布会,你可以浏览他们官网上的相关预告,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车型,有的话跟我说,我替你买下来。”
迪诺抱着臂甲不以为意:“有红色的吗?”
洛芙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仆人为她准备的纸质版信息合集,答道:“没有。”
“那我不要。”骚包惯了的法拉利果断道。
“……第二件事。”
“你还有三十秒。”
弹了弹落在短刃上的沙粒,迪诺猝不及防开口。
洛芙缇愣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心里五味杂陈:“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二十五秒。”
“……”
矜持的女士咬着牙,不得不放低声线服了软:“下周陪我去个地方。”
“你这是在命令我?”
狂野杀手不再隐藏他身上的攻击性,刻在灵魂里的暴戾之气倾泻而出,语气冷得要命。
洛芙缇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却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最后一次。”
“你答应我。”
“……”
“从此咱们分道扬镳。”
*
其实在故事的一开始,迪诺是没那么反感这位爱意露骨的追求者的。
年轻气盛的汽车人战士多少都有点虚荣心,面对无论是外貌条件还是客观实力都如此优越的异性示好,他的确颇为受用。
几度沉浸在洛芙缇编织出来的爱情牢笼里无法自拔。
直到半个月过去,他开始意识到这位人类小姑娘对他的倾慕程度甚至已经到了非他不可、唯他不嫁的地步,他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对方究竟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
进而认识到,洛芙缇口中信誓旦旦的爱,究竟有多么的病态。
故而迪诺开始学会拒绝。
从委婉的旁敲侧击,到严厉的直截了当。
无所不用其极。
结果这个女人都表现得油盐不进,依旧日复一日地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毫无底线地侵扰着他的生活。
所以迪诺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潇洒随和的外衣被他奋力撕破,他回归成那个尖酸刻薄的自己。
一次又一次地,在洛芙缇将真心捧至他面前的时候,拿起利刃,狠狠地刺了下去。
*
“到了。”
冷漠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洛芙缇从假寐状态中醒来,抬眼看了看窗外:“这么快?”
迪诺没有吭声。
洛芙缇只好拍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驾驶座说道:“稍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对方以嗤笑作为唯一的回应。
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态度的小姑娘并未与之纠缠,抱着事先准备好的花束就下了车。
怎奈刚刚关上车门,一阵冷风迎面袭来,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交错着从空中落下,沾染了洛芙缇的睫毛。
她站在雨雾朦胧的深山里打了个喷嚏。
正琢磨着要不要迎着雨往山里走,忽然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打开的车窗里飞了出来,狼狈地落到地上。
洛芙缇低头一看。
竟然是一把雨伞。
黑色的。
只是由于刚才野蛮的投掷行为,伞身沾满了泥土。
但洛芙缇还是弯腰小心地捡了起来,她甩了甩上面的污渍,回眸对身后的法拉利轻声道:“谢谢。”
…………
公墓的台阶远比她想象中要难爬。
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就让她累得气喘吁吁,喉咙火辣辣地疼。
洛芙缇站在最后一个方形平台上撑着膝盖稍微缓了缓,待不适感褪下去了一些后,才又循着石板堆砌而成的小路继续往东南角的方向走。
没过多大会儿,她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在一块看上去明显有些年限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接着俯身蹲下。
恭敬地献上了手中的鲜花。
“英雄先生,好久不见。”
洛芙缇看着墓主人那张印刻在石头上的帅气阳光的笑脸,久违地哽咽了一声。
“我来看望您了。”
*
迪诺百无聊赖地在公墓大门前安静地等待着。
期间他联通了人类的互联网,在某影视网站上找了部当下大火的科幻电影来打发时间。
只是看到一半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编剧脑残式的情节设计实在是让他无力吐槽。
尤其是在见识过卡塔帕精致严谨的文风之后,更是对这些写手的专业水准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于是放弃汲取垃圾信息的他再度把注意力放回到这静谧的山间。
细雨给伫立在不远处的石柱增添了浓厚的悲壮气息,林木掩盖下的大地在冷风中凄凉得令人惋惜。
明明不存在任何感知冷暖的碳基神经,可迪诺就是没来由地怔了怔,随即清醒地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进去很久了。
…………
找到洛芙缇的时候,后者正端坐在墓碑前的台阶上,絮絮叨叨地对着一张照片说着什么。
迪诺听不清,也没兴趣去听。
毕竟脚下密集排布的“人类火种源”就已经够他耗费心神的了。
不管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还是对博派战士高尚的职业道德要求,他都不能容许自己打扰到沉睡在此的生灵。
当然,除了那个麻烦的家伙。
“好了没有啊?你是打算要留下来过夜吗?”
极不耐烦地道出这么一句,迪诺真的受够了这些雨水对他机体造成的侵蚀。
洛芙缇应声回头,雨伞随着她的动作发生旋转,带动着伞上的水珠翩翩起舞。
她不是没有听到汽车人战士小心翼翼在山间穿行的脚步声。
她只是觉得自己刚刚才跟英雄先生倾诉过的心声好像被某人猝不及防地打了脸,有点不甚真实的虚幻感。
但既然对方已然笨拙地在万千墨绿中画下一道艳红,那她也不便再继续停留,只得结束眼前这场单方面的语言输出,撑着伞走向他。
“来了。”
…………
将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住处。
迪诺难以掩饰心中的雀跃,即将摆脱“小尾巴”的激动之情,不禁让他在等待洛芙缇下车的同时,愉快地哼起了小曲儿。
“其实还有第三件事。”
关门站定后的女孩思忖片刻,仍是决定如是说道,漂亮的宝绿色眼眸里盛满了狡黠。
“之前的话都是骗你的。”
“?”
“我好像更爱你了,嘻嘻。”
“……”
渣##
…………
*
虽然那日小姑娘大言不惭地又对他进行了一次深情表白。
但实际上分别之后,迪诺就没再见过洛芙缇了。
基地里也不再会时不时地收到对方强行送出的礼物。
一切令他厌烦的事情都没有再发生。
就好像那段时间所有的经历都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
如今梦醒了。
世界恢复了平静。
…………
“诶,你听说了吗?”
难得一向高冷的好兄弟横炮主动向自己搭话,迪诺从特制扑克牌上移开目光,问道:“听说什么?”
横炮道:“洛芙缇要结婚了。”
此话一出,迪诺正准备抽牌的动作顿住,半晌才犹犹豫豫地打出去。
“噢。”
简单而短暂的音节回复。
“炸!”毫不留情地把迪诺扔出来的牌拿下,十字线幽幽地补充,“据说是商业联姻,婚礼就定在下个月。”
“商业——联姻?”乖巧观战的好孩子大黄蜂疑惑道。
“就是人类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从而牺牲后代婚姻自由权的一种手段罢了,”爵士解释道,试探性地瞥了迪诺一眼,“这次不去救你的小公主了?”
“……”
没搞懂汽车人副官怎么就那么执着于这三个字的烂梗,迪诺嚯地把最后一张老王丢出去,从牌桌上站起来。
“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演一次就够了。”
*
婚礼举行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洛芙缇昏昏欲睡地端坐在偌大的新娘休息室里,任由着妆造师在她脸上描描画画。
昨晚骇人的梦境依然历历在目。
伴随着童年被绑架的经历,循环播放。
洛芙缇至今都还记得那位冒着巨大风险赶来救她的警察先生。
也记得英雄在侥幸将她带至户外后,又是如何惨烈地被恶人捕杀。
更记得对方在咽气的前一秒,还依旧试图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安抚她“小公主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
小公主。
一个对女孩子来说充满了美妙幻想的词汇。
却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迪诺恰好在历史重演的时间节点里闯入了她的世界。
为“小公主”三个字重新下了定义。
让她在见证过活人的鲜血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惊悚场景后,仍旧可以捕捉到生的希望。
所以她才会那么毫无底线地对他好。
带着对先人的弥补一起。
企图将心中的愧疚逐渐淡去。
但似乎这样的措施算不上最佳,甚至实施下来后还悲催地适得其反。
洛芙缇终究是没能让对方明白她的真心。
正如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浑浑噩噩。
如同她迷蒙的梦境。
…………
教堂清脆悦耳的钟声如约响起,白鸽伴着七彩的丝带振翅长空,而牧师站立在坐席前,捧着一本圣经庄严地对着诸位来宾作出宣告。
“洛芙缇·奥纳西斯小姐,你愿意接受眼前的人成为你的丈夫,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富贵贱,都对他不离不弃吗?”
熟悉却也陌生的询问传至耳畔,洛芙缇在午后夺目的阳光中恍了下神,无意间感受到有道视线从身后投来。
她不解地回头。
而后便看到那辆法拉利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火红的身影依旧与草间的嫩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宛如那日凉风细雨,他守候在静默山间的样子。
…………
洛芙缇忽然就笑了。
喜悦的眼泪落入了精心编制的捧花里,绽放成它梦寐以求的心悸。
她说。
“我不愿意。”
END
【小剧场one】
全球高端汽车新品发布会上,洛芙缇作为特邀嘉宾盛装出席。
精致美艳的面容,再加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无疑将她推向了人群的焦点。
而她却疲于应付各种鱼龙混杂的聚光灯,几个轮回下来,便再也抵不住恨天高的生理折磨,悄悄找了个记者拍不到的角落坐下。
微微抬脚。
检查起被皮革磨破的后脚踝。
“嘶——”
大着胆子碰了一下泛红处,洛芙缇疼得头皮发麻。
不过还没等她作出进一步的抱怨,本应安静停放在展厅里,等待着被游客们观摩的最新款法拉利限量版跑车,就暗戳戳地打开了广播音频,用没好气的声音道出一句。
“早跟你说了不要穿这么高的高跟鞋,你就不听,这下好了,全磨破了。”
【小剧场two】
当新闻软件弹出“惊!奥纳西斯家族与华盛顿地产大亨联姻啦!”这一标题的时候,卡塔帕正窝在基地训练场旁边的长椅上赶稿子。
就像她没想到自己会结识那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她也没想到打开详情界面后,那个前段日子还在跟她吐露少女心事的主角就要嫁做人妇了。
卡塔帕宛如被一记无形的棍棒敲中了灵魂。
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小说,还是身处现实。
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更没有心情去干涉别人的感情。
但一想到那个关于千金小姐童年曾被歹徒绑架、差点危及性命的传闻,她就不由自主地往训练场地里看了一眼。
艳红色的汽车人始终浑然不觉。
于是她抿了抿唇,扣上电脑走了进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