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的心情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书云顺着糊味的方向看去,只见金风园的厨房门口,冒出阵阵浓烟。
几个小童提着水桶匆匆从她身旁跑过,前去灭火。
书云见状,也抄起手边浇花用的一桶水,打算加入灭火的队伍,却在厨房门口被人一把拦住。
书云抬头,只见陆轻舟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抱着书云的插花作品,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整个脸蛋则被熏成了小花猫。
“姐姐别进去,里面太呛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书云有点懵,还是从轻舟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插花作品,原先的六个柿子,被她剪掉了一个,在厨房火灾中颠簸这一阵,又掉了两个,那金黄薄如蝉翼的玉簪树叶,也被烟火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绚烂的秋景瞬间变成了凄惨的秋景。
“咳咳咳……都怨我,”陆轻舟拉着书云来到金风园外的竹林,“东坡肉下面是文火,我站在水池边洗菜看不见,炖着炖着,便忘了它的存在咳咳咳……以为火自己灭掉了。洗好野菜后,我又想起小时候娘做的鲜笋野菜陷馄饨,便想着来竹林里面挖点竹笋回去,加在拌菜里面提鲜……谁知我连一颗笋都还没有挖出来,厨房就烧起来了。”
陆轻舟越说越没底气,两只手拽着书云的袖口不住地绞来绞去。
书云抬起另一只手,替陆轻舟整理了一下宛如鸡窝一样的头发:“万幸你的人没有受伤,否则,今天张员外可真没法向令尊令堂交待呀!”
陆轻舟有些不自在,她松开手:“嗨,他们早就不在了,我那些姑姑叔叔,现在巴不得我早点死了才好呢!”
“抱歉,我不知道……”
书云伸出双臂,环住陆轻舟,试图安慰她,却发现由于自己的个头有限,只到对方的鼻尖,以这样的姿势抱住她,脑袋刚好能枕到陆轻舟的肩窝处,自己反而像是寻求安慰的一方。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大大咧咧的陆轻舟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回抱住书云,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咚!咚!咚!”
远方传来三声鼓声。
“啊呀,只剩半个时辰了!”陆轻舟大叫起来。
可是,算上这些个中途夭折的厨艺作品在内,她和书云还有三个项目没有完成。
相看大会的比赛规定,山庄只为各位参赛者提供一次食材,若中途有需要补充者,只能自己解决。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书云心中感到一丝疲惫,她转过身去,用脚拢了拢地上的竹叶,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歇会吧,反正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和陆轻舟两个人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厨艺、争标、掷铜钱这三项任务了,除非——
“哎哟!”书云的身子好像硌到了什么,她吃痛地站起来,想要弄清脚下的东西是什么,便扒开层层竹叶,仔细一看——
原来是几个新冒出来的笋尖。
竹笋?
“轻舟,你来一下。”书云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朝陆轻舟招招手,“这是你娘包馄饨时用的竹笋吗?”
陆轻舟走过来瞧了瞧书云身后的这一小片竹林,它们中间,最粗的,大约有两只手掌合起来那么粗,最高的,目测能有二十多米。
“我只记得我娘曾说,她选用的笋剥去笋壳之后,有股淡淡的甜味,所以也叫甜竹,至于到底是不是,我们挖几个笋出来不就知道了!”
听完陆轻舟的话,书云当即便向山庄的花匠们借来两柄花锄,和陆轻舟二人在这金风园外挖起了笋。
不一会,二人便挖出了十几颗圆滚滚的,披着黄绿色外壳的,纺锤形状的竹笋来。
书云拿出随身短刀,剖开两个竹笋,拿出其中一个递到陆轻舟面前。
陆轻舟接过来闻了几下后,便高兴地拽着书云跳了起来:“书云姐,这就是甜笋了!我娘以前包馄饨用的就是这种,我们现在也要包馄饨吗?”
“馄饨是来不及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请大家品尝一道竹林美食。”
书云记得,彭老爹带着自己进山打猎的时候,尤其喜爱在山中的竹林里吃午饭。
没有下酒菜了,他便就地取材,挖出嫩笋,点燃枯竹叶,用清水煮熟。这样煮出来的竹笋,什么调料也不放,竟然意外地好吃。
彭老爹还得意地给这道清水煮笋取名“傍林鲜”。其实,书云也不清楚,到底它真的是人间美味,还是只是因为当时自己肚子太饿才觉得好吃。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她只能放手一搏。
***
在书云的邀请下,厨艺大赛的十来个评委们从金风园中来到了园子后面的这片竹林中。
这十来个评委都是张员外从附近的村镇请来的,男女老少都占全了,他们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书云在前头忙活着。
书云在竹林中挖了一个小土坑,扫净四周杂草,然后就地取材,将干枯的竹叶塞满坑中,又在竹叶堆上架上陶罐,放入洗净去壳的新鲜笋块,以及从后山上引下的清冽泉水。
做完这一切,书云拍了拍手,站在一旁的陆轻舟十分默契地拿起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陶罐下面的枯叶,然后盖上盖子,静静等待。
过了约莫一刻钟,陶罐中传来阵阵扑鼻清香,书云熄灭明火,打开土罐,将笋块盛出,分给众评委品尝。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泉水煮笋子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一位中年大姐不屑地放下筷子,但是嘴巴还是不住地咀嚼回味。
“小姑娘,说说你这道菜的奥妙吧,为什么把大家伙从大厅里叫来这里吃笋?这和做好了端进去给大家吃,有啥区别吗?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一个七旬老翁住着拐杖颤巍巍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
书云走到各位评委面前,施施然行了个万福后,才缓缓解释道:“今天辛苦各位乡亲了,我的这道菜名叫‘傍林鲜’,意思是靠着这片竹林,这个笋才能鲜美。”
听着书云的话,老翁缓缓回到评委席坐下。
“正所谓原汤化原食,我用竹子的枯叶做燃料煨煮竹笋,也是取个天地精华同归为一处之意。竹笋本就自带鲜味,不需多余调料,用山泉水煮熟便可食用。大家今天鲜香有味的美食已经吃得很多了,最后来这竹林中品尝不加任何调料的清水竹笋,在清理肠胃的同时也可从味觉、嗅觉、听觉、触觉上同时体会‘返璞归真’的韵味。”
书云说完这段又臭又长的话后,整个竹林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人看着面前碗里的笋块,有人看着书云,有人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大家仿佛都在思考她刚才所说的话。
“头筹!”突然,竹林中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其他评委也纷纷给了书云不错的分数。
书云顺着声音看去,这不是方才她用二陈汤救助过的酒鬼大叔吗?
中年男子给完评分后,未作逗留,立即转身离开。
“大叔,等一下!”书云看见他离开的身影,急忙起身去追,不料却几个大娘大嫂围住,争着让书云给她们传授厨艺。
不一会,酒鬼大叔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中。
“书云姐,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还是先去江边完成争标吧!”陆轻舟将书云从层层包围中拉出,朝着山庄的围墙处跑去。
“啊?不走大门吗?”
“来不及了,翻墙比较快!”
***
长江边。
书云二人一路狂奔来到江边,终于赶上了最后一轮争标比赛。
只见江面上,小船簇拥,兰舟翘首,一些队员已经做好准备,立在舟上蓄势待发。
岸上彩棚中,人群如织,人声如沸,附近的乡民们听闻今日有争标比赛,都拖家带口,相携前来观赏。
两名鼓手分立大鼓两旁,等待号令。
争标,简单说来就是划船比赛。
人们在水面的终点处插上长长的竹竿,再挂上绸布彩带做的标识,几只小船同时向划去,谁最先拿到终点竹竿处的“锦标,便是胜者。
争标发祥于大昭军中的水战演习,起初乃是太宗皇帝为了调节众将士紧张的心情,而设置的趣味游戏,传入民间后,便成了带有竞技表演性质的水上竞赛运动, 这也是大昭自建国以来,官家与民同乐的一大重要赛事。
陆轻舟和书云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一前一后上了她们的小舟。
“姐姐,我偷听隔壁船上的小娘子说,她待会要在她队友划船的同时表演水上秋千!要不你也想想有什么可以展示的才艺?”陆轻舟一面检查船桨,一面问彭书云。
书云沉吟一阵道:“我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几招刀术,可是,我上午已经表演过了。”
“没关系,”陆轻舟安慰道,“大家看过在地上舞刀,可是却极少看水上舞刀,而且你把那几个招式颠倒一下顺序,那不就又是一套新的刀法了吗?”
这一听就是个习武外行才会讲出来的话,书云不想打击陆轻舟的积极性,只是红着脸冲她浅浅笑了笑,又叮嘱道:“那等会你可要划稳一点!”
“放心吧,想当年,我可是我们陆家庄龙舟大赛的扛把子!”
看着陆轻舟眉飞色舞、自信满满的神情,书云放心地朝她点了点头,可心里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
咚咚咚!争标开始。
“书云姐,站稳了!”
不容书云多想,陆轻舟已经“嗖”地划出去一丈远了。
她待船身稍稍稳定之后,便向着评委和观众所在的方向,挥刀而舞。
事实证明,彭书云心中的不安并非多余。
陆轻舟的划船风格,有一种不顾队友死活的飘逸。
从小到大,彭书云从来没有晕过船,哪怕是跟着彭老爹随军乘竹筏渡河时,她也没有晕船的感觉。
今天在陆轻舟的船上,彭书云首次体会到了晕船的感觉。
心脏仿佛固定在某一处,而身体和大脑却跟随着鼓声上下左右摆动,彭书云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就像浪花一样朝她地眼睛深处打来,胃中还不时顶上来一阵呕吐感。
“呕——”书云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一手用刀支着身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胃不住地呕吐起来。
“书云姐,你要不要紧?”陆轻舟一边划桨,一边回过头来紧张地问道。
“你别管我,快划——”
“哐!”
“扑通!”
书云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突然被一条不知从哪里挥过来的船桨打翻进长江中。
落水之前,她隐约看到自己的船边,紧挨着一只五彩花船,船上的队员,正在荡秋千。
“书云姐姐——”
又是扑通一声。
不等陆轻舟跳下去,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围观人群中冲出,跳进江里,朝着书云落水的方向扑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壮一瘦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子,二人一边跑,一边相互埋怨。
“你怎么回事?”
“那你不也没拦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