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梦
清晨,整个京城从睡梦中醒来,略带凉意和迷蒙人烟的街头逐渐有了叫卖往来的人气。
“听说了吗,魏家的大公子今天早上被人抬回了魏府。”
“我今天路过魏府都亲眼看见了!人虽不见什么外伤,但是他看起来却痛苦极了。”
“怕是遇上了什么练家子,专挑不容易看出来的地方打。”
“对对对,说不定都是内伤。”
“他活该,呸!”
……
轻薄的雾气和热腾腾的小摊蒸气弥漫在街上,顾时瑛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豆浆一饮而尽。
有点烫。
顾时瑛放下碗,从怀里掏出铜钱放在早餐摊子上。
周围的议论还没停,隐隐还能听出些解气的语气来。
谁让魏家两兄弟坏事做尽呢?
自作自受罢了。
顾时瑛皮笑肉不笑,嘴角扬起一抹冰凉地弧度,眉眼间闪过嘲讽。
日头初升,晨曦清透的光挥洒下来,顾时瑛走出摊子伸了个懒腰,放松下来的双手就顺势插在腰上,整个人懒散地站着。
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顾时瑛打算先回府补个觉。
也不知道他爹那里发没发现他偷溜出去的事。
八成是发现了的。
只要在他下朝回来前再溜走就行。
顾时瑛心里打定主意,大步朝着将军府走去。
晨间,露水顺着李子树的枝叶滑下,滴在路过的顾时瑛脖颈上。
困倦的顾时瑛一愣,他抬眼,视线向上,满树圆润鲜亮的李子滴溜溜地挂在树上,缀着晶莹露珠的绿叶相衬着紫红的李子,看得人垂涎三尺。
顾时瑛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他站在原地想了想。
对了,他的发带还在她那。
他就说忘了什么。
“啧。”
顾时瑛有些烦躁地挠挠头,恰好一滴露水滴在他仰面的眉间,透心的冰凉扯回了他的心绪。
他在乱想什么呢,这个时候还是先回家补觉最重要。
三步并作两步,依旧是不走寻常路从墙外跳回了家。
推开门,顾时瑛直奔自己的床铺,躺了一会,睡意便扑面而来。
他昨晚偷跑出去时开的窗还没关,清早的丝丝凉意顺着窗子溜进屋子里来。
顾时瑛懒得管去关窗子,他只想着浅睡一会就起身,但是不知怎么的,竟然做了个昏昏沉沉的梦。
明媚热烈的阳光下,‘他’躺在一颗高大的李子树上,繁茂的枝叶遮住了他的眼眸,透过被风吹动的树叶间隙,‘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
“哪来的小孩?想吃?”
他听见‘他’是这么说的。
紧接着,他摘下手边的几个李子朝着女孩扔了过去,女孩愣愣的,没有接,反而是一溜烟地跑开了。
‘他’觉得无趣,便自己从树上跳下来,踱步上前,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几枚孤零零的李子。
‘他’身形单薄,低垂着头看着手心那几枚李子,周身仿佛有化解不开的执拗。
顾时瑛皱眉想要上前几步去看清‘他’的脸,可是忽然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了。
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被风吹起的床帘,他‘嘶’了一声,单手捂住头坐起来。
他刚才梦见什么来着?
顾时瑛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回味着那个短暂的梦。
“顾时瑛!”
忽然院外的一阵吵闹打断了顾时瑛的思绪,顾时瑛忽地回过神来。
遭了,睡过头了!
顾时瑛刚要从窗户出逃就被推门进来的顾将军抓了个正着。
“逆子,你昨天晚上跑哪去了?”
顾将军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抓他。
顾时瑛眼见逃不了索性不逃了,站在原地看着怒气冲冲走上前的顾将军。
“魏家的事!”顾将军抓住顾时瑛的衣领,语气顿了顿,见四周都是心腹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你干的?”
顾时瑛闻言挑眉,脸色渐冷,他任顾将军捏着他的衣领,半响他才开口道:“您怎么就第一个想到了我呢?”
“还不是因为他和你有过节?”顾将军恶狠狠说了句,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顺了半天的气才松开顾时瑛的衣领。
“我与他有什么过节?”顾时瑛阴测测地笑了声,一双凌厉的眼睛望向顾将军,仿佛一定要他亲口说出些什么才甘心。
顾将军咬牙切齿道:“逆子,这就是你伤人的道理?”
“原来你早就知道魏尽野杀我部下全家这回事啊。”
“你……朝廷命官你也敢……罢了,他做的恶自有大理寺去惩罚,你算什么东西?”
“呵。”
顾时瑛不屑一笑,眼里尽是不把大理寺看在眼里的高傲。
大理寺?
大理寺有用的话还用得着他出手?
顾时瑛就那么站着,像广袤大漠里的一头初生的孤狼,凶狠桀骜,不受约束,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肯回头。
顾将军看着,脑中又想起他在战场上疯了一样的拼命样子,心里越发害怕。
这世道容不下绝对清白的人,他这样迟早是要吃苦头的。
“好!你既然如此孤傲偏激,那就去祠堂,去祖宗面前给我跪着,什么时候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起来!”
还以为有什么新花样呢。
顾时瑛不屑地冷笑一声,迈开大步,伸手挥掉想要来抓他肩膀的侍卫的手。
“我认路。”
他淡淡地对侍卫道,可是眼睛却是看向顾将军。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跪祠堂了,从小到大,祖宗不知道见证了他多少次挨罚。
顾时瑛不在意地笑笑,自觉地跪下,半分眼神也没分给身后看守的侍卫。
谢府
“小姐?小姐醒醒,都日上三竿了。”
谢语照慢慢睁开眼,头脑有些混沌,好像做了个梦。
脑中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那人半张脸都掩埋在面具下面,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极尽,一抬眼,入目便是他。
想到这里,谢语照心一跳,一抹红晕漫上脸颊。
她何时与男子有过这么亲密的距离了?
谢语照拍拍自己还沉浸在梦境里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时秋静已经放下洗脸水上前了,边走边道:“夫人说您昨天摘花一定是累到了,就叫我们晚点再叫你,谁想您一睡就到了中午。”秋静挂起床帘,用夸张的语气说着。
谢语照瞟了一眼刺眼的窗外,想来是睡了许久。
“昨晚是有些累了。”
跑了大半个鬼市能不累吗?
谢语照小声地在心里腹诽。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又为何会在几年后出手相助。
谢语照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脑中又回想起昨夜的那个戴着老虎面具的少年。
五光十色的夜晚,他的眼睛比黑曜石还要纯净。
她重生后的一天过得简直比重生前的一世还要刺激。
“小姐,昨天采的花我和冬华已经晒上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装进香囊里了。”
秋静把擦脸的手帕递给谢语照,亮晶晶的眼睛转了个圈,“小姐,我这次想要个桃花图案的。”
“好,你就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谢语照笑着搂住秋静的手臂,“对了,父亲在府里吗?”
“在的,我见大人一下朝就进书房里去了。”
谢语照闻言点点头。
当年皇帝驾崩,父亲被皇后传入宫中,之后没过几天,父亲所撰的史书就被扣上了记叙不实的罪名,直接被定罪流放,母亲被吓得一病不起,不过最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了对父亲的责罚,她们一家才能全身而退回到江南老家。
谢语照定定地看着铜镜里还有些稚嫩的自己,她还有些不太适应。
可惜当年父亲不愿意对她多说,导致她只能凭自己的推断来还原这件事情的真相。
皇帝身体一直不大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也不至于得了场风寒就突然没了,如若这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真相,而父亲不过想要是秉笔直言却触碰到了谁的利益……
谢语照惊起一身冷汗,皇帝驾崩,年幼的怀王继位,最大获利人不就是皇后吗?
可如今有什么可以改变的方法吗?
谢语照梳头的动作一顿。
有的。
前世怀王能够登基不过是因为流落民间的太子马无疾没有被找到,一旦马无疾提前出现上位,那后党一派必然会被打得措手不及,马无疾绝不是个肯任人摆布的帝王,那父亲的秉笔直书就是拉下后党的证据之一,他必然会出手保住父亲。
可是这样一来谢家就会卷入进权力的漩涡里从此走的每一步就会更加惊险。
谢语照放下梳子,一只手撑着下颌开始发呆,前世种种如过往云烟,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也不过是顷刻崩塌的高楼。
声名赫赫的将军府能一夜凋零,市井成长的游手小民也能一跃成天子。
还是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最好。
谢语照这么想着,心里却更加烦闷,上一世倒是平平淡淡了,但结果也不如人意。
看来只能先走好眼前路,说不定就让她找到什么好机会劝说一家人一起隐退了呢?
谢语照稍稍定了心,她朝着秋静道:“找身活泼清丽的衣裳,”谢语照想了想,“就淡黄色的那件吧。”
父亲身在朝堂,每一步都走得兢兢业业,她去见父亲就穿得明丽些,也好让父亲心情轻快些。
“好,我这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