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坊
距离王嫣落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王府那里一直都平静的很,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过,李成缘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像是完全不知道王嫣落水这件事一样。
坐在窗前绣香囊的谢语照动作一顿,那天的事情蹊跷之处颇多,李成缘作为宴席的主人岂能不知王嫣的无故离席,只怕是知道些内幕,又或者完全不想趟浑水罢了。
丝绸上,一只展翅欲上苍穹的凤凰风姿翩然,栩栩如生到仿佛下一瞬它就要从丝绸上飞走。
谢语照身侧还放着几个桃花的,竹子的,锦鲤的绣品,都精巧无比活灵活现。
等这些都绣完,就可以把晾好了的花瓣装进去,做成一个香囊送给别人。
“小姐,王家的人刚来了,说是王小姐想邀您前往摘翠坊一见。”冬华手里拿着晾好了的花瓣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谢语照闻言忙放下手中针线,一把掀开帘幕问道。
冬华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急切,赶紧迎了过去,连手中的花瓣都没来得及放下,“明日未时,小姐别急,王小姐既然能派人来邀您就说明她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早就平安无事了。”
这小半个月来谢语照的心不在焉冬华都看在眼里,虽然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是她相信谢语照这么做自有她的理由,所以她一再帮谢语照隐瞒行踪,一再陪她‘胡闹’,如今也算是松下一口气了。
摘翠坊?
前世有一只胡人商队入京,就在摘翠坊附近的驿站休息,他们从遥远的西北带来了珍奇的香料珠宝,也带来了一场瘟疫。
谢语照想起前世姨母来信中的京城惨象简直让人不寒而栗,不过好在宫里及时研制出了药方,在瘟疫还未蔓延到京城之外的地方时就控制住了它。
幸好那是几年后的事情。
谢语照稍稍松下一口气,她那时远在江南,没有目睹这场可怕的疫病,但从信中的只言片语也能感受到瘟疫的恐怖。
长街十里,门户紧闭。老幼尸骸,堆积成山。
她还记得那份药方,也许在几年后她可以帮上一个大忙。
只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研制出了如此有效的医方。
谢语照觉得有些可惜,身不在京城,总是会错过很多事情。知道始尾,却不知道过程。
“好,明日未时我们就去赴约。”
“好。”冬华点点头,然后把手中的花瓣交给谢语照,“小姐看,这些花瓣都晾晒好了,多香啊。”
篮子里的花瓣颗颗分明,幽香从篮子里四散出来。新鲜的花朵总是娇艳欲滴的,但香味却没有晒干的花瓣浓烈。
谢语照轻轻捻起几片花瓣,干脆的花瓣静静地待在她手间,窗边吹来一阵风卷起几朵花瓣,眼见着花瓣就要从手中滑落了,谢语照忙用另一只手接住。
“小姐这是要做几个香囊啊?”冬华见桌上放了好几个快要绣好的香囊袋便问道。
谢语照双手捧着花瓣走到冬华身边。
父亲母亲各一个,闺中密友两个,冬华秋静各一个......
谢语照把手中的花瓣放回篮子里,可是眼神却飘忽到桌边那个还没绣好的凤凰香囊上去。
当时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个图案便动手绣了,可是送给谁她却没有想好。
“就……就那么几个人嘛。”
谢语照含糊一声。
“哦,对了,”冬华没继续追问,反而是话锋一转,“千禧坊新推出了好些甜点,小姐什么时候也去看看?”
“今天就可以啊!”
谢语照一时兴起,早就听别人提起过千禧坊的甜点一绝,她却因心中挂念着王嫣的事情无心前去。如今知道王嫣无事便起了前去的兴致。
“不是说他家的荔枝雪得过公主的亲口赞赏嘛,我们也去瞧瞧。”
午时的千禧坊客人众多,熙熙攘攘的有些吵闹,好在坊主人在中央放置了一个大玉箱,箱里装着硕大的冰块,店小二转动银扇,凉气徐徐飘来,混合着店里的瓜果甜香,沁人心脾。
室内多用清新的蓝粉色纱帘隔开坐席,入目便减了三分暑气。
可见这店老板确实是有些本事。
谢语照和冬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千禧坊的招牌荔枝雪和紫月糖球。
“小姐,这千禧坊果然与别的店不同,连给客人用的茶具都是这般玲珑精致。”
冬华举起手上的琉璃茶盏来细细观看。
一半浅绿,一半墨绿,两种颜色交界处交融在一起,像是河流交汇般融洽。
“确实有点东西。”
谢语照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手边的紫水晶百合盏上。
要不然也不至于把昭平公主迷得茶不思饭不想,最后更是为了坊主人而逃了和亲,被盛怒之下的帝王赐了自尽。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七窍玲珑心的坊主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神仙人物了。
“店家,店家!”
一道傲气清脆的声音响起,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们公主要的荔枝雪可准备好了?”
小丫头目不斜视,毫不理会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常来千禧坊的食客一下子就认出说话的丫头乃是昭平公主身边的大侍女。
想必昭平公主就在不远处的轿子里等着呢。
“已经准备好了。”
一道平和清稳的声音突然从帘幕后响起,燥热的人心突然平静了许多,就连店里的说话声都放轻了不少。
谢语照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凝神屏气地看着微动的帘幕。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拨开了蓝色的帘幕,一个人影走出来。
见过坊主人的食客都笑而不语,没见过的都暗自好奇。
终于,所有的光映在了他身上——半张姣好俊逸的脸,另一半布满疤痕。
……
坊里的空气诡异了一瞬。
就连穿梭于其间的西域白猫都能察觉到异样,更别提身处其中的食客了。
“他就是千禧坊坊主?”
“他的脸……好骇人啊。”
“这么好看的茶具糕点真是他做出来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
连谢语照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她以为让昭平公主朝思暮想的会是何等隽秀风姿,不想对方只是个毁了容的年轻男人。
男子半张脸都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唯独眼睛还算是明亮,和另一半完好的脸相比诡异极了。
一点也不和谐。
能装饰出如此合美的千禧坊主竟是个如此不全之人。
世间万事无圆满。
谢语照忽然想起姨母对她说过的话。
她是对的。
拥有了的,失去了的,此消彼长,终难两全。
“劳烦您了。”
坊主脸上不见一丝难堪的情绪,反而笑得如春风和煦,使他那半张可怕的脸都和缓了许多。
“这是我们公主给的赏钱。”小丫头把装得满满的一个袋子放到坊主手上。
男子摸了摸袋子,手忽然一顿,半响才道:“谢公主赏赐。”
小丫头拎着食盒走出了千禧坊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上,少女肤若凝脂,手如柔荑,仿佛是诗经里的姜女转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天热喜食生凉,然公主脾胃虚寒不可多食,余以莲子辅以白术添以蜂蜜为饮,食荔枝雪后便可饮用。望公主安。
昭平呆呆地看着食盒里的字条许久,久到荔枝雪上面的一层冰都融化了才缓缓放下。
她勾唇一笑,眼里似有浮光掠过。
千禧坊里,坊主交过食盒后便又回到了幕后,先前吃惊的人们也都聊回了自己的话题,坊里又逐渐热闹起来。
坊主养的几只活泼可爱的猫儿聚在掌柜的身边,在窗下晒着太阳。
“小姐,这荔枝雪真好看。”
白而圆润的荔枝缀在细碎的冰上,周围是一圈圈红色的樱桃汁,像是雪山上的明珠般毓秀,而雪山下绽放着数不尽的繁花。
谢语照用勺子拿起顶上的荔枝放入口中。
清甜之余还有一抹茶香留于唇齿间。
“好吃!”谢语照眼睛一亮。
炎炎夏日吃上这么一口甜品简直是神仙生活啊。
“确实好吃。”
“待会我们打包一份给母亲和秋静她们尝尝。”
“好。”
两人不一会就消灭了桌上的甜品,临走还打包了些别的新甜品带回去。
街上小贩在强烈的光线下小声地吆喝着,谢语照与冬华走在其中,不时看看小贩推车上买的小玩意。
“让开!让开!”
“三皇子出街,闲杂人等立即避让!”
本来安静的街边忽然喧闹起来,谢语照被推搡着后退,冬华紧紧护在她身边。
谢语照皱眉看向声音来出。
只见一队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少年嚣张地打马从闹市穿过,马匹飞驰卷起一层飞土,街边商贩摊子被撞翻,商品散落一地也不见一队人马停下。
领头的人身骑一匹通体枣红的汗血宝马,目光如狼般凶狠,他身后的一群人也皆是高高在上的神情。
堂堂一国皇子,言行如此恶劣,全然不知掩盖锋芒,怪不得会被毒死。
谢语照轻哼一声,哪怕有皇帝挚爱的宸妃做母亲又能如何?
马无疾蛰伏民间十几年吃尽了苦头手腕强硬有勇有谋,太子饱读圣贤书生性仁德最得民心,只有三皇子恃宠而骄无法无天,怪不得落得一个万人嫌的悲惨下场。
所以说未来的一切结果都是有迹可循的。
谢语照默默想道。
忽然,仿佛是心有所感,谢语照忽然抬头。
高高的屋檐上伏着一个人影,逆着光。
顾时瑛?!
阳光被乌云掩盖的前一秒,谢语照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脸。
他忽然眸色一凛,朝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