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
“语照!”谢夫人刚好外出回来碰见呆愣在小亭子里的谢语照,便朝她招手。
“母亲。”谢语照回过神。
谢夫人提着篮子走过来,“我跟你说你最近可少出去。”她把篮子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面容有些忧虑,“长街上孙家卖肉摊的人似乎是得了一种怪病,咳嗽不止,今天摊子上的肉还没卖完就草草收摊了,而且这一路上我还听见好几个人也在咳嗽。”
她远远看见对方不停咳嗽像是要把肺子都咳出来的样子就害怕,只怕是肺痨之类的会传染的病。
谢语照衣袖下的手顷刻握紧,眉头紧锁。
竟然是真的。
那场她未曾亲身经历过的疫病竟然在此世提前重演了。
“母亲……”谢语照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
“没事,对了,我还有些事,先回房了!”
“好。”
谢夫人看着一溜烟就跑远的谢语照蹙眉不语,她总觉得这孩子最近似乎是藏了很多心事的样子。
谢语照无暇顾及谢夫人担忧的眼神,她脑中只剩下一句话——
老幼尸骸,堆积成山。
这一句话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谢语照心口,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想象处处充斥着压抑的咳声的京城,不敢想象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枯瘦的尸骨。
“药方……”谢语照推开门,跑到桌前。
母亲刚刚也和染病的人有了交集,也有感染的风险。
谢语照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尽量平复下心情。
笔尖在宣纸上停留的太久,一滴墨落下,晕染开来。
谢语照看着那块晕染,咬咬唇先写了几个她能确定的草药,看着宣纸上的空白,她脑中开始拼命回想前世研制出来的药方。
那次疫病令整个大梁都陷入一种恐慌,哪怕是没有病人出现的地区的人家也早早准备了药方上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还亲手煮过两次药给感染风寒的父亲。
这种病和伤寒很像,感染的人先是剧烈咳嗽,直到咳血,身体好的人会就此痊愈,除了胸口会留下一块红印外就没什么了,但是身体差的就会咳血而亡。
谢语照把记忆里有可能的药方都写了出来,一共写了三张纸,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一两味药材的不同罢了。
三张里一定有一个是完全对的。
谢语照放下笔,笔身和砚台撞出‘嗒’的声响,恰如她稍稍有了决断的心情。
有了药方就可以去试,总能试出来的,况且这三张药方的差别不大,在药材不相克的情况下治疗功效也许差不太多。
趁着疫病还没蔓延起来,她得赶紧把药方上的药材买了做试验,不然等到人人恐慌的时候怕是连药房都挤不进去了。
谢语照把药方折好放进自己梳妆匣的最底层。
安顿好了后她悄悄溜出了门。
谢语照脸上戴了两层面纱做防护,匆匆跑了好了几个药房才买够了药材,还特意问了好几个药房先生药物相克之事,听先生们讲她这几味药材无论如何都不会相克才放下心来。
如若都在一个药房买,被有心人记下的话怕是会惹来大麻烦。
到时候就算扣她个内外勾结的罪名也不无可能。
“冬华!”谢语照把买来的药都藏在房间的柜子里后才叫了冬华过来,“今天不用叫小厨房给我做点心吃了,天气太热,我没什么胃口,叫小厨房的都去休息吧。”
“好,我这去告诉他。”
谢语照看冬华没有起疑才略略松了口气,之前的事情还好说,这回药方的事情可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
所以,怎么把药方找个合适的理由交出去更是一个难题。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
谢语照过了一会推开门,怀里捧着一包她刚配好的药,准备拿到小厨房去煎。
母亲今早没有任何防护的去了长街,这碗药煎好得先找借口让母亲喝下去。
氤氲的热气扑面,谢语照守在炉子旁,不时擦擦快要滴落的汗水。
里衣紧紧贴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快被汗浸透了。
船舫夜宴那晚她从水里爬上岸也不过如此。
想起那件事,谢语照发现王魏两家到现在都没什么往来,也没发生什么魏家上门提亲的事情,反倒是王家的人会因这件事更加谨慎,前世王嫣之困也算是解了大半吧。
思虑间,药罐已经‘咕噜噜’地沸腾了,盖子被热蒸气顶起,上下跳动着。
谢语照连忙拿起旁边的粗布垫在罐子上,把熬好的中药倒进白瓷杯里。
母亲午后总要喝一剂调养身体的补药,把补药换成这份治疫病的药就好。
府里的人自然不会对她存疑心,谢语照很轻易就支开了送药的人,换成她自己去给谢夫人送补药。
看着母亲喝完没什么异样,谢语照才起身离开。
日暮西斜,一大片云彩伴做金光的陪衬,映出红灿灿的晚霞。
天上如此美景,地下却将做血泪。
疫病带走的多是些平头百姓的性命,他们饮用的被污染过的水源、左邻右舍无人处理的尸体、买不到丝绸做面纱只能用自己的粗布衣裳捂住口鼻……种种,造成了老弱平民大量死亡的结局。
希望这个药方能挽救即将发生的一切。
谢语照回到房间,身体有些疲累,她目光落在一处,眼睛忽然眨了眨。
那是什么?
谢语照走过去,抽出夹在箱箧上的一个边角。
顾时瑛的发带!
她竟然把这个给忘记了,明明他之前还提醒她还发带来着。
上面的几滴血迹已经干枯了,形成一滴滴暗红。
几滴杂乱无章的血迹在深蓝色的发带上并不明显,但是细看仍能看得出来。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还能洗掉吗?
谢语照有些发愁。
果然事情就不能一拖再拖,今日事今日毕才对。
打定主意,谢语照再不敢拖延,打了盆温水准备了皂角后将染血的发带浸泡了进去。
仔细地揉搓了一会,发带上的血迹淡了些,可远到不了清洗干净的程度。
布料在她指尖不停地翻转摩擦,洗到最后深蓝色的发带都有些褪色了,可是上面的血迹还是岿然不动。
谢语照把发带放在眼前,心里一阵无奈,要不再赔给顾时瑛一个新的?
就在谢语照愣神之际,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还不等谢语照收起刚拧干的发带,谢夫人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语照,听冬华说你今天胃口不太好……”
“母亲!”谢语照手忙脚乱地把发带藏进自己的衣袖里。
谢夫人:“……”
“语照,你在弄什么?”谢夫人皱眉看了眼洗手盆里有些浑浊的水。
“洗……洗月事带……”
对不起,顾时瑛,是她谢语照‘恩将仇报’,原谅她这一回吧!
谢夫人若有所思地朝她衣袖看了眼,而后点点头:“这样啊。对了,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小菜。”谢夫人把食盒打开,拿出自己刚做好的清粥小菜。
清香飘满房间,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谢语照生病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些。
母亲全都记得。
就连她一句小小的借口她都放在心上。
谢语照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前世家族败落,母亲也一病不起,临终前的那几天她一直惦念着想要再给家人做一回家常饭,可是终究是没做成。
人人都说江南好风光,可是她母亲却没见过一回就离世了。
想到上一世的落寞结局,谢语照不禁心绪难平。
“母亲,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只要我们一家人都还在一起就会有希望的。”
前世她也是这样对母亲说的,可惜那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谢夫人当她又遇到了什么引起她小女儿心思的事,便笑问道。
谢语照摇摇头:“突然想到了。”
“唉,不知道你这一天都在想什么?”谢夫人用手指点了点谢语照的额头:“好了,吃饭。”
“父亲呢?”谢语照趁着谢夫人摆饭菜的功夫把袖子里的湿发带藏到别处,做完一切见未被谢夫人发现才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
谢夫人也刚摆放完了两人的碗筷:“陛下最近沉迷各代史书,你父亲他就不得不陪着陛下研史,近几日怕是都回不来。”谢夫人语气里带着些欢欣,“他曾做过陛下的伴读,得陛下信任,在一步错步步错的深宫也算是多了重保障。”
谢语照闻言点点,父亲前世定罪时被判了死刑,经大臣求情改成了流放,流放到北境苦寒之地,人都已经走了七天,谁知皇帝病中醒来得知此事,将流放改成了左迁,下放到江南徐州做一个修县史的小吏。
“以镜可以正衣冠,以史可以知兴替,陛下是明君。”
“是啊。”谢夫人跟着感叹,“太子也是贤德之人,真是天佑我大梁啊。”
谢语照夹菜的手一顿,可惜两个明君命都太短,可正因如此,马无疾才会上位。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个雄才大略却又不失心机算计的君王才是难得。
只是可惜他仁善不足,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的事他可没少做。
谢夫人把谢语照喜欢吃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饭吧。”
“好。”谢语照暂时把那些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专心和母亲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