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你是谁？想做什么？”
对方的声音贴着她的后颈传过来，冷静而警惕。
谢语照一惊，想转身去看身后的人是谁却被挟持住回不过身来。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擦着她耳边消散。
对方轻而易举地把药方从谢语照手上夺了下来，纸张抽离的片刻，谢语照惊呼出声，恰好对方送了制辖，她便下意识地出手去抢。
听到声音后，对方的动作停了一瞬，夹着药方的手停在了半空：“谢语照？！”
顾时瑛没掩饰语气里的吃惊，待反应过来后猛退了好几步，彻底没了制辖的谢语照终于能转过身来。
入目就是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顾时瑛来。
谢语照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药方在他手上，霎时心急如焚，只盼望他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也是奇怪，这样炎热的天气，顾时瑛穿成这样躲在御医房里做什么？
顾时瑛展开手中的药方，待上面的药名一个一个地映入他眼帘时他抬起头，目光锁定在谢语照身上：“这药方是你写的？”
“……”
顾时瑛见她不回答就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纸，他单手拿着纸的一角，轻轻一抖，纸张铺展开来。
那竟然也是一张药方。
谢语照惊讶的程度不亚于顾时瑛，前世研究了将近两个月才研究出来的药方怎么这么快就初具雏形？
“你究竟在隐藏着什么秘密？”顾时瑛不进反退，和谢语照拉开好远一段距离。
“你既然手里已经有了一份药方，就该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害人，不信你大可以拿给御医们去看。”
顾时瑛闻言嗤笑一声道：“你的药方也是试药试出来的？”
“什……什么？”谢语照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拿谁试药？！”谢语照心下一颤，莫名浑身轻微颤抖起来。
她试药是因为她知道这三份药方用了都不会出问题，可是宫里的御医又不是重生回来的，他们说的试药能保证试药人不会出事吗？
简直是草菅人命！
可是……
谢语照转念一想，突然泄了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预知未来，不拿活人来试药怎么找出合适的药方呢？
就连前世的药方不也是这么研制出来的吗？
谢语照垂下眼眸，心中隐隐涌起一抹后悔和愧疚。
“这药方——是我自己试出来的。”
顾时瑛语气平静，仿佛料到了谢语照情绪起伏的原因，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就是用这份药方，我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我不确定我已经痊愈了。”
他刻意和谢语照保持着距离。
谢语照重新抬起眼眸，眼中的水雾还未散去，她磕磕绊绊道：“你试的药？”
顾时瑛放下手，挑了下眉：“是。”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不过是吃饭睡觉般容易。
那前世的药方是谁试出来的？
还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谢语照就自顾自地否认了，他那时已经是权倾天下的御监门督主，怎会亲身试药。
她真是糊涂了，现在她面前的还只是那个脾性不训的少年罢了，不能与前世那个狠辣的督主相提并论。
谢语照平复下心绪，稳了稳声线重新开口道：“这份药方也是试出来的，功效非凡，不信你可以让御医们来看，至于怎么试……这是个秘密。”
她也不知道的秘密。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谢语照后退几步，再晚怕是会耽误了王嫣。
“谢语照——”
顾时瑛突然出声，但是谢语照已经像只灵活的猫儿般溜了出去。
顾时瑛犹豫几秒，还是上前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东西。
御医房没人的时候只燃了几根蜡烛，光线不明亮，顾时瑛凑近了才觉得眼熟。
这不是他那天给谢语照的发带吗？
顾时瑛伸手把发带捡了起来。
深蓝色的发带已经被洗得有些褪色了，但是上面的几滴血迹还是没有洗干净，分散地落在发带的一角。
厚厚的面罩让顾时瑛呼吸有些困难，但是在确认痊愈前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因此他独自一人时神情有些疲倦。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窗。
“顾时瑛，你还在里面吗？”
一丝试探的声音从窗子处传来。
窗子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一双黝黑的眼睛试探着望了进来。
“你的伤……都好了吗？”
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手掌和肩膀。
顾时瑛手指微缩，也许是天气燥热他穿得又厚实的原因，他肩上的伤口竟有些隐隐的发痒，也可能是皮肉愈合长出新的肌肉了。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谢语照又问。
“哥哥，不用送我了，我带了侍女过来。”
就在谢语照出声的时候，王嫣和她兄长已经出了营帐，王嫣清丽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特意扬高了声音希望谢语照听到能赶紧过去。
谢语照再也拖延不得，只得放下一句：“我有机会再来看你！”
然后谢语照匆忙放下窗下，整理了下衣衫后小跑到营帐边，幸好大家注意力都放在王嫣身上，没人注意到匆匆跑过来的谢语照。
王嫣又把母亲嘱咐给哥哥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等到二人走出了病人营王嫣才抓住谢语照的衣袖心有余悸道：“刚才出营帐没看到你，可把我吓坏了。”
“是我没有把握好时间。”
王嫣摇了摇头：“我只怕你出了什么事，如今看到你没事这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嫣儿，”谢语照与王嫣并行到马车旁，“这次的事情要多谢你。”谢语照真挚地朝着王嫣施了一礼。
“这是做什么，明明你也帮过我大忙。”
“好了，”谢语照直起身，“你也快些回去，身上的衣物都要用热水洗过晾晒几天后才能再穿。”
“我知道，你也是。”
二人在马车旁依依分别。
御医房里，几根支撑了很久的蜡烛终于在热烈烛光的灼烧下融化成一滩红色的蜡水，顺着烛台滑下来，逐渐冷却凝滞在半空。
昏暗的房间里，顾时瑛走上前，手搭在窗子上略用力，窗子被推开，窗外清透的墨蓝色天空上缀着几颗寥落的星星。
夏天独有的清新空气涌入，顾时瑛将手放在肩膀上，隔着衣料，他突然想起了谢语照送他的那几瓶伤药还放在他房间里，他一直也没有用过。
这时门被推开了，几个御医前后走进来。
“林御医，你看看这个药方。”
……
一晃数日，太医院研制出了有效的药方，所有感染疫病的人都得到了医治，病人营每天都有不少治愈的百姓返家。
紧张了半个月的京城终于缓缓平静下来，皇帝大喜，赏了这次参与研制药方的人不少金银财宝，对于以身试药的顾时瑛，皇帝更是直接升了他的官职，并对他委以重任。
这几日里谢语照尝试溜到病人营附近，想着试试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顾时瑛，她想着酷暑天气，他一个人穿着那么严实，又是伤口初愈，一定不好受。
所以每一次去都是带着一碗冰镇的梅子汤，有时是凉茶糕点去附近等人，但是她一次也没等到。
“时瑛，你怎么又晚了？”茶馆里，梁羽朝着顾时瑛朝了朝手。
自从疫病缓和下来，皇帝就开始下令调查胡人商队之事。
能在天子脚下把一个个染病的人都安排进驿站里可不是小问题，这其中必然有大梁的人从中接应。
梁羽也被委任了纠察奸细的任务。
他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约顾时瑛一见，当他听到试药的人竟然是顾时瑛的时候心脏差点蹦到嗓子眼，他知道顾时瑛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没想到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用来试验。
哪怕知道这疫病对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还是心有余悸。
顾时瑛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坐在他旁边的项辉突然凑过来，直直地问：“老大，你头发上怎么还沾着树叶子啊？”项辉一把把顾时瑛头发上的树叶抓下来，还连带着揪掉了几根头发。
“这是李子树叶吗？”项辉把叶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到眼睛前观察。
“咳，不小心沾到的。”顾时瑛耳尖一红，顾左右而言他。
“哦。”项辉闻言把叶子随手扔掉，翠绿的树叶连带着那几根头发一起被扔远。
顾时瑛无言地看着项辉的动作，莫名的有些头疼。
“对了，陛下委任你纠察的工作，事情处理的怎么样？”顾时瑛步入正题问道。
“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陛下给的时间还算是充裕，还可以慢慢来，只是你……我不知道有些关于将军府的谣言该不该告诉你。”
谢府
谢语照无精打采地拎着食盒无功而返。
又没见到顾时瑛，他是不是已经不在病人营了？
也是，他都已经受到了皇帝的嘉奖，疫病也得到了控制，肯定就不需要再去病人营了，她怎么这个时候犯了傻。
谢语照有些气恼，偷溜回自己房间后闷声闷气地趴在了梳妆桌上。
“小姐，外面的情形大好了，长街上都有零星的商贩在吆喝了。”秋静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里来，语气里止不住的兴奋。
担心了数十天的疫病终于得到了控制，整个京城的人没有不欢欣的。
“那就太好啦。”谢语照抬起身子，无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而后用手撑起脑袋，“再也不用担心尸骸如山的场面发生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
“对了，小姐，”秋静神神秘秘地跳到谢语照面前道：“我今天出府，听街上的人在议论将军府。”
谢语照瞬间放下手臂问道：“议论将军府什么？”
“他们说这次的疫病都是因为顾大将军去年坑杀了一万胡人俘虏才导致这些胡人记恨在心刻意报复的。”
“荒唐！”谢语照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言论传出，不禁觉得大为可笑，“难道留着那些俘虏反扑我们吗？”
去年边境之战，胡人溃败，顾将军带领军队俘虏了一万胡人，如果对这一万胡人任之不管就是放虎归山的祸患，他们身为外族，投诚也不太可能，况且那年冬天大梁的军队都物资吃紧，哪里能养活一万胡人呢？
于是顾将军效仿效仿先人将其坑杀，后来两族关系因贸易缓和，这件事也算是彻底过去了，怎么今日又被提起来了？
“这次疫病，百姓们苦不堪言，家里失去亲人的，为了看病卖房卖田的比比皆是，想必也是心中有怨气。”
谢语照听着秋静的话，愈发觉得后背发冷，百姓的怨气需要一个宣泄口，所以就由顾将军来做吗？
谢语照沉思许久，这事也有可能是顾将军政敌所谓，但不管怎样，顾将军绝对会受到许多影响。
民众的舆论本来就是容易被操控的，只是现在鱼龙混杂，还一时看不清这后面的黑手到底是谁。
谢语照心底隐隐升起一种危机，冥冥之中许多事情的发展似乎超脱了控制，逐渐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