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庐留名姓
燕国因刺杀李骁而遭到梁国发兵进攻,西鹿作为燕国的老朋友,其实有点懵,因他们的计划并非如此。
徐青寄言中了个七|七|八|八,早在和亲之前,燕国就派人向西鹿王室说起李氏两兄弟的矛盾,商讨如何借此搅乱梁国,届时燕、鹿举兵平分。
不曾想,这个计划胎死腹中,还招来梁人发兵。而个中种种因果,比如江春儿几人打碎的北境阴谋、比如李氏兄弟间微妙的关系、比如李驰渴望完成先帝大业早有准备,再往天时地利说梁国的风调雨顺、燕国的大旱……尽是推手,无声无息推到今日之局面,也让康敬文成为这一仗的主将。
康敬文接到的命令是攻下咸灵乃至敏州,至于出师之名,明摆着是梁人斩了燕国使臣与公主,贼喊捉贼地找一个借口,作为多年好兄弟,自然要帮上一帮,替燕国讨一个说法。
入夜后,深山寂寂。西鹿军在此安营扎寨,除了值守将士,其余人等在帐中养精蓄锐,无人敢大声喧哗,以免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引起这万人大军恐慌、骚乱,此乃重罪,他们连做梦都小心翼翼,走路更是不出声响。
马亭年走到整个营中几个亮着的营帐之一。他是康敬文的亲信,是个经验十足的探子,行动便捷,嗅觉灵敏。他眉毛比常人要斜上一些,眼型细长上挑,头次见他的人心里会嘀咕是不是束发太紧导致。
此时帐中,马亭年听康敬文说今夜让他带一些人去骚|扰咸灵庄,哪怕夜间行动是大忌,尤其是几个人跑进敌方地盘里。
马亭年毫不犹豫应下,并不畏惧:“梁人江湖外援很快就到,机不可失。”
康敬文点头:“但蒙喆未归,卫展嵘段柳丹不知生死,你务必小心。”
“将军放心。”
马亭年领着十个江湖能人,背上长弓,悄无声息离开驻地。
今夜无雨无月风尤甚,木叶沙沙。西鹿驻扎地的身前是一片林子,林子中机关无数,左右又是高山险地,只需几百弓箭手置于此处,就能叫入侵者有来无回,诚然,现在是托阴雨天的福,前朝有过箭火烧山毁林的事。
寻常将士没有那个目力能够在夜间看得清楚,再靠听音辨位,穿过丛林,疾行于起伏的山坡低谷里,细微的声响都被落叶风声掩盖,普通人在十步之外,亦不能发现他们。
“若遇高沧海,必取下他的人头,还有白万节身边那两个老货。”
在高沧海赶到之前,一直是白万节的两个门客在抵挡他们,如今均受了伤。
马亭年提醒他们:“蒙先生尚未归,不可大意。今夜此行只是去骚扰一二,以便明早进攻,切勿恋战。”
“是。”提起金轮山一事,他们也是今日才知道蒙喆居然偷袭上去,一想到卫、段二人比试受伤,又中了迷烟,他们不免都有些兴奋,因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必不是蒙喆的对手。
马亭年十分熟悉此处的地形,坡里有几个虫蚁窝他都能快速找出来,而哪里能够藏身、哪里是绝佳哨点,更是了然于胸。
带出十人,他却并不全安排往咸灵庄去,而是留了三人在途中,以免行动有意外,这三人是接应,也是埋伏。
当看到远处有灯火摇晃移动从左至右,一行八人便伏在一处小坡丛草之后,查看周围的情况,那提灯的是巡逻走动的哨兵,只要全部灯灭,就等于惊动高处的哨楼、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还有远处城墙头上的守军。
马亭年看到前方右侧的一颗歪脖子树,较远的距离,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觉得可以藏身,故而不断地等,其他人也不敢大喘气,他们的武功是比马亭年厉害些许,但行军带兵就是盲区了,哪怕他们心有疑问:此处距离咸灵庄五里多,地势开阔平坦,遮挡物极少,不是梁军设伏的好地段。
马亭年捉摸不透那树后是否藏人,于是佯装打了个手势却不落下——
果然,捕捉到歪脖子树后一点微晃。
他想,对方已觉察多时……风中骤然有锐响如鹰啸,从左侧传来的,马亭年心下一惊,与其他人凭借浓重的黑夜雾色掩藏自身,但依旧有人躲避不及,一支箭正中他身边人的胸口,而歪脖子树后的人,弦拉满月,箭头被涂抹得漆黑无光,敛去锋芒——
极快的速度,马亭年甚至连拔剑的时间也没有,对方就又放来一箭,他只能选择舍弃左边胳膊来自保,但那强劲的力道,射穿胳膊后,还硬生生让他倒退三五步。
“马校尉!”
马亭年额头汗珠,忍痛拔剑斩断箭尾箭头。
短短几息之间,左右两个弓箭手已经逼近,与之兵刃相接,铿锵星火闪闪灭灭,以及从稍远的前方矮坡后又冒出三个梁人加入其中。
马亭年带来的人是个中好手,连带他也能与高沧海一敌,可梁人里的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太过强横,交手不出十招就当场殒命。原本还想要试着一搏的马亭年深知今夜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下令后撤。
“老三你与马校尉先走!”
剑光一挥便伴随血溅,速度十分快,根本容不得人说太多的话,马亭年与两人快速离开。
他忽然庆幸自己多年的谨慎,这里距离之前留着三人接应设伏的地方并不远。
寒夜寒雾,刺骨潮湿。
两边山峦在疾跑中快速倒退,马亭年盯紧前方,零星树影乌黑摇曳,在越过埋伏点以后,两指扣在唇边打了个响哨——
身后霎时起了一阵浓黄大烟雾,暗器清鸣飞射于其中。
马亭年松了口气,却不敢停留,带着剩余的人回去。
夜风吹散浓烟,看清满地暗器变成破铜烂铁,也将置身其中之人的身形显现出来。
“小徐。”追上来的江春儿神色紧张,徐青寄本就有伤在身,方才起浓烟放暗器让她心都提到嗓子眼。
“放心。”徐青寄见江春儿也没事,收剑看向前方:“让他们跑了。”
江春儿轻哼一声:“下次再宰了他。”
后一步追上来的男子道:“方才听得他们称呼其人‘马校尉’,必是马亭年了,他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也就只有他敢来。”
“难怪有这么大的胆子带着几个人闯咸灵庄。”若非西鹿军驻地前方的林子机关无数,她非得追到西鹿营里去,来个现学现卖。
与江春儿守在此处的三人其中两个是云水秋梧两个门派的弟子,另一人是白万节身边的亲信孟为,他与那云水宫的程钰儿都受了伤,落在后边,此时也跟了上来。
江春儿与孟为道:“马亭年中了小徐一箭,今夜应该不会再来。”
孟为应声:“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有劳诸位了。”
白万节猜测西鹿军可能会趁着梁军江湖势力薄弱,夜里扰上一回,于是加大防御,但手头没有可靠的人,在距离咸灵庄这么远的地方设前哨还是有些吃力,正巧来了徐青寄,他心下一喜,才敢做下决定,谁知还真碰上了。
江春儿替程钰儿包扎过后,一磨三蹭偏离自己的岗,溜到歪脖子树下去,叫徐青寄凑合此地原地疗伤,与蒙喆交手过后,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可一晚上奔波无暇顾及。
“伤得并不重,”徐青寄摇摇头,“纵然他来过,要事也不可懈怠。”
江春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相信我,我能守住你的,我给你护法,我是小江护卫。”
面对江春儿嘴上好言好语,两只眼却已露出的威胁,徐青寄哪敢唱反调,就地盘腿打坐,他总要保持十二分精神,来对付未知的事。身侧风口处的风忽然变小,冷冽寒夜里飘来点女儿家的香气。
江春儿顺手捡走徐青寄头顶上落的小片碎叶,她背上长弓,腰间悬剑,看着四方漆黑旷野,一点响动都漏不过她的耳朵。
这一夜在马亭年偷袭过后,平安度过,随着鸡啼起,远处咸灵庄也传来鼓声,震响乌沉的黎明。
天未大亮,三十里外的西鹿军分成两路由远及近,一路往东南向进攻咸灵庄,一路直走正南门,继续擂鼓宣战,替燕国讨一个说法,质问梁国为何杀死公主。白万节也不怂,正门这边任命郭均伯带三千先锋与之相对,同行的还有江春儿与徐青寄。白万节昨日先说燕国和亲有假、刺杀是真,后问西鹿讨说法何须大军逼境、何须下作偷袭金轮山、顺风镇?震怒间在墙头上直接下令放箭。今日郭均伯再听此言,哂笑一声,骂其借题发挥、野心昭昭,骂完后抛出一物于阵前,微亮的天色已经能叫人看清是蒙喆等人的尸首,激得西鹿军瞠目龇牙、骂声不断,有一人高坐马上走出,他面部窄长,双耳尖似驴,手持长矛,嗓音高亢自报姓方名英蝾:“梁人速来一战!”
他说完,徐青寄驱马而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枪,双目沉静报上姓名。
方英蝾稍怔过后大笑:“早有耳闻,不知名实相称否。”
说罢,他举起长矛,一夹马腹而去,与徐青寄首交锋,一刺不中反被枪身贴近,险些点废他的手腕,遂不敢大意。但纵使他慎之又慎,也遭不住徐青寄数回强攻,被击落马,难逃徐青寄的马蹄,锋利枪尖一扎心口,吐血毙命,引得梁军大喝,士气倍增。
徐青寄并不活跃于江湖之上,与人交手也是口耳相传,亲眼目睹的少之又少,他的名字往往顶着柳清公一起出来,不自觉叫人美化一二。
确定方英蝾死后,他收势远看西鹿军,平日惯用剑,也如剑一般内敛,而今一杆红缨枪,增添几分杀伐之气。
西鹿将领刘毓怒意更甚,旗动鼓声响,那郭均伯亦麾军三千对之。
徐青寄一人便能牵制数十武林人士,两军交战混乱间,西鹿军中突然暴起一灰衣男子,在马上一路斩杀梁军有如镰过麦倒,直指郭均伯,被江春儿几支袖箭阻碍步伐。空档间,她扬声一唤徐青寄,徐青寄意会从人群中快速抽离,迎向灰衣男子,其余西鹿武林人想追缠而上,被江春儿拦下:“杀鸡焉用牛刀?”有别于这血肉横飞的场面,姑娘嗓音松软,但她的枪尖鲜红,连带缨穗都甩出血来,可见饮血足够,势不可挡逼近刘毓,又放冷箭,叫那正与徐青寄交手的灰衣人觉察,一个分心抵挡,徐青寄便灵活越过他,长枪的长度正好刺中刘毓的马。
刘毓坠马,西鹿军向徐青寄扑得更凶猛,四面八方,刀卷刀又断,企图将刘毓拖出来,但终死于徐青寄手中。
随着将领一死,西鹿军心溃散萌生退意,郭均伯追击出五六里路,血肉也铺满一地。一直向前,眼里仅有刀尖与敌人的距离,回看则刺激得有如冻伤的手在温水里回暖的痛麻,让江春儿神魂归位,下意识去看徐青寄,正巧他也看过来,紧拢的眉毛缓缓舒开,眼中锐利熄退,后知后觉方才经历了怎样的一遭。
郭均伯调马向东南面:“咱们去接应姚将军。”
咸灵庄城墙由北向南以弯曲走势横栏西鹿,但作为敏州军驻地,这堵城墙远不如咸灵县的坚固,尽头的东南面荒凉无人,身前有一斜坡,溪流途经,青苔蔓延,杂草丛生半人高。
相对于郭均伯的平地,姚怀峰就显得更为艰难,此时绿草染血,浅水暗红蜿蜒,两军死伤各半。
马亭年昨夜吃过徐青寄的亏,遂安排援军于身后的山岭里,以防与他碰面,岂料并没有碰上,冲击姚怀峰的残军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姚怀峰第一时间派人回禀白万节求援,他肥胖的身躯在马上稳如大山,扭身灵活,手中一把陌刀,杀来的西鹿军似急水击石,向两边飞溅,几轮下来遍体伤痕流血不止,落马深陷围困。千钧一发间,段落英左手抽出后腰玉萧抵上数刀,姚怀峰才从中得以喘息,而这时,郭均伯带人闯入,江春儿与徐青寄拔箭开道。昨夜交手,今日再遇见,正面逮住,马亭年焉能从二人手中脱身?
此地西鹿军全军覆没,两人初出茅庐,一战过后留下姓名,叫康敬文更谨慎对之。
而白万节这边,大开城门将众人迎回,赏劳上下,再商讨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