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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烟鸟栖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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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牢湿冷,阴风阵阵。

宋翊仅着一袭单薄的中衣裤,手脚俱受铁链所缚,悬于石墙两侧。除去右肩旧伤,肋下、双臂,又添了几处伤口,皮肉外翻,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他低着头,忍受着四肢不住散发出的剧烈疼痛。恍惚之中,听见眼前传来一声门响,抬眼便看见影无双与尾闾二人跟在雷昌德身后走了进来。

“哎呀哎呀,你们怎么把他伤成这样?”雷昌德故作心疼之态,拿起扇子在尾闾头顶狠狠一敲,指着宋翊说道,“你看,这副模样,就算他肯回心转意,哪还有力气替我去杀人呢?”

“雷掌柜,我倒是有个法子。”影无双阴恻恻道,“不会损伤经脉,影响武功,但却能让他痛不欲生。”

“说说看?”雷昌德道。

“您稍等。”影无双说着,便即打开暗牢大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转而来,手中多了几枚铜钉。

宋翊瞥见此物,心下立时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影无双拿起一枚铜钉,走到他跟前,道:“听闻宋少侠一身傲骨,就连被蘸了盐水的皮鞭抽打,也不叫喊一声。不知您可体会过穿骨的滋味?”

“随意。”宋翊闭目,对此颇为不屑。

影无双不言,捏起一枚铜钉,对准他右臂,猛力扎了进去。铜钉穿透皮肉,径自刺入骨中,发出刺啦的摩擦声。宋翊顿觉一阵钻心的酸痛感传遍全身,不觉咬紧牙关,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

“哟,还真的不出声呢。”雷昌德看戏似的凑过脑袋,啧啧两声道,“果然是条好汉呐。”

宋翊别过脸去,毫不理会他的话。

“继续来,我看他还能撑多久。”雷昌德道。

影无双如法炮制,将另一枚铜钉穿入宋翊左臂。宋翊隐隐约约听见了骨皮碎裂的声响,只觉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一般,却仍旧不发一声,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几欲将牙咬碎。

“我说宋少侠,你也多为自己想想,这年纪轻轻的,多少好玩的事都没享受过?何必认死理呢?好好跟着我,不会吃亏的。”雷昌德道。

宋翊深深低头,大口喘息着,试图缓过气来,却依旧不肯多看他一眼。身上单薄的中衣,已被汗水浸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影无双微微弯腰,两掌并用,将剩下的铜钉入他双腿。宋翊只觉两膝发软,身子陡然向下坠去,又因铁链拖拽之故,悬在半空,再度唤醒了双臂的创伤,发出第二次剧痛。

他双手握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调整气息,沿四肢经脉流向铜钉创口,几枚铜钉嗖的一声,同时受他内力所震,迫出体外,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影无双本能退后一步,垂眸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四枚铜钉。雷昌德看傻了眼,指着宋翊对尾闾问道:“都伤成这样,还能有这能耐?”

尾闾阴沉着脸,目光飞快从宋翊身上扫过,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无谓的挣扎罢了,真要有本事,也不会被几条铁链给困住。”

“好,好,”雷昌德面色骤冷,盯着宋翊说道,“不过没事,伤口已经在那儿了,你就好好享受吧,看你还能撑多久!”说着,一展手中折扇,哼着小曲转身走出暗牢。

宋翊垂眸望着地面,看着照在地上的光影因石门的关闭,渐渐变成一条窄长的细缝,又陷入彻底的黑暗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送苏采薇出城时,起初还怀有期待。但事后回想,又觉得希望越发渺茫。就算还能脱身,未来亦已不可期。等待他的,只有为期一生的抗争,或是彻底的堕落。仿佛他多年以来,一直游走在险峰上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跌下黑暗的深渊。

宋翊忽地想起,在七八年前,曾经有只白兔不知因何缘故闯入鸣风堂内,那时秦秋寒带着两名弟子在外历练,其他几个同门师兄弟姐妹,也都还是孩子,苏采薇当时整个院子里,最为跳脱的一个,便带着好几个兄弟姐妹追逐那只兔子,试图把它抓到。

他不喜欢热闹,但出于孩童天性,却也好奇地站在墙角张望。

“小兔子,你从哪跑来的?”苏采薇成功逮住兔子,抓着它的两只耳朵直直拎了起来。

白兔抽动着鼻子,极力挣扎。

“师姐,”宁缨揉着兔子脑袋,说道,“它好像很怕我们。”

“这兔子这么肥,不如炖了吧?”当时还是个小胖子的刘烜说道。

“你就知道吃!”苏采薇瞪了刘烜一眼,道,“再肥也没有你肥,炖了你还差不多。我要养起来。”

“兔子有什么好养的?又活不了几年。”刘烜嗤之以鼻,“真是小孩子。”

“你说什么?”苏采薇转身便要揍他,捏着兔子耳朵的手也下意识松开。白兔跳在地上,没命似的奔跑起来,却好巧不巧,一头撞去了宋翊所在的那面墙下,摔了个跟头。

宋翊好奇俯身,把白兔抱了起来。

“给我给我!”苏采薇朝他冲了过去,不由分说抢过白兔,转身跑远。

后来,那只白兔又怎么样了?

宋翊如是想道。

他因各种缘故,与坤字阁一众弟子交集甚少,只依稀记得在那之后,除了一开始的几个月,便很少再看见苏采薇把那只白兔抱出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竟生疏到这种地步。宋翊忽感怅然。

若能重来一次,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踏出那一步?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苏采薇只是凶悍,却并非不近人情。

暗牢里没有阳光,被关在这里的宋翊,看不见外面的的天空,也不会知道今日是个怎样的好天气。

晴空万里,碧青如洗,飞鸟掠过远天,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萧县街头,行人疏疏落落,凌无非拥着沈星遥肩头,走在宽敞的大路上,放眼望向四周,不禁感慨道:“这些天果然是清净了很多。看来上回在东海县改名换姓是个好兆头,施正明手下那帮人,就算想追,也未必找得到我们。”

“其实我一直在想,秦掌门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回了金陵?”沈星遥眉心微蹙,细细思索道,“我下山前,他对我交代过,找到你后,务必带你回金陵去见他。”

“这话你之前怎么没对我说过?”凌无非问道。

“因为……我拒绝了。”沈星遥眨眨眼,道,“我觉得那种局面之下,公然回到金陵不是好时机,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凌无非木然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摇头道:“这样好像不妥。”

“我也是越想越觉得不应该,之前被人到处追杀,他们多少也能得知我们的动向,可如今隐藏行迹,万一秦掌门想对此事有所动作,或是有了解决问题的法子,又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

“有道理。”凌无非凝眉道,“是我疏忽了。”

“那现在怎么办?绕路回金陵吗?”沈星遥道,“反正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偷偷回去看看,应当不碍事。”

凌无非闻言,若有所思。却忽然听见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却看见一封插着羽毛的信笺朝二人头顶飘落下来。沈星遥眼疾手快,伸手接下信笺,四下展望一番,忽地见叶惊寒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之上,静静看着二人。

“怎么又是他?”凌无非一见这厮,心里便不是滋味,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沈星遥拉了一把,扭头一看,才发现她早已拆出信封里的纸笺看完。

“是暗花。”沈星遥眉心紧蹙,将信笺递给他道,“不知是谁放话,要杀一个叫袁愁水的人,而且指明要懂得鸣风堂的武学,以此杀人,并嫁祸给鸣风堂。”

“什么?”凌无非接过纸笺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叶惊寒的身影。

“袁愁水?那是何人?”沈星遥问道。

“容我想想……”凌无非扶额冥想,良久,忽地“哦”了一声,对她说道,“好像是个行商之人……不,是酒楼商会的行首,听说,小到县城,大到长安、洛阳,都有他名下的食肆酒家。”

“可为什么要杀这个人?还要以鸣风堂的名义?”沈星遥困惑不已。

凌无非摇头,两手一摊,颇为不解道:“是很古怪。可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我怀疑……”

“和天玄教的事有关?不,应当是关乎你的身份吧?”沈星遥道。

“看来又得耽搁了。”凌无非长叹了一口气,道,“得去找到这个袁愁水,最起码,得保证他能活着。不然……”

“可要怎么找他?”沈星遥道。

“行商之人,必有动向可查,反倒好找。”凌无非道,“你随我来。”说着,便将手中纸笺折起,揣入怀中。

二人很快探得消息,在亳州找到了袁愁水的落脚之处,通过其手下家丁递上拜帖。

袁愁水从家丁手中接过拜帖,展开一看,却发现其中夹着一张纸笺,正是那封暗花。他蹙紧眉头,仔细看完拜帖和暗花上的文字,沉默良久,方招手向家丁示意,让他带人进来。

家丁应声走开。袁愁水也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池塘边,长声一叹,自言自语道:“凌兄的孩子……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行商之人,与江湖中人虽有往来,瓜葛却不深厚,因此即便外界盛传凌无非身份有异,凌无非也全无避讳,在拜帖之上,用了本来姓名,简单对来意做了交代。

沈、凌二人由家丁指引,来到院中,只见一名身量颀长,面容宽和敦厚的中年长须男子立在园林之中,正是袁愁水无疑。袁愁水见了二人,目光在凌无非身上顿住,霎时之间,浑浊的眸地飞掠过诧异,惊奇,叹惋与宽慰,良久,方出言道:“想不到,白女侠终究还是嫁了凌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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