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南风不知意

过了边界，再往南便是姚州。南诏境内，林多瘴深，是以几人过了疆界后，也不敢胡乱行走，而是正儿八经找了客舍入宿，向当地的居民打听起了圣灵教。

圣灵教入境已久，早已成了此间最为鼎盛的教派。

此间多族混居，苗人居多，语言早已相通。除去巫师，当地人大多都会说汉话。四人下榻的客舍旁的吊脚楼里有位老妇人，年事虽高却不糊涂，对着他们几个外来的年轻人十分健谈，说了不少关于圣灵教的事。

圣灵教来自中原，传入南诏多年也并未完全与之相融，圣灵教中枢人员尽为汉人，即便招揽其他部族的人入教，也有着一套严密的规则，绝不收怀巫蛊毒术者，也不得在外学习这些。又得王室扶持，人员壮大，自也不屑了解这些南诏民间的隐秘术数。

教中掌权教主，被唤作圣君。每一代圣君即位，都会精心选出一名圣女，也就是最为纯净、天真的女子，在十八岁那年，将循教义，坐进一顶金蓬轿子，送去王宫，嫁与当世在位的南诏王，取意将天赐给神教的甘霖雨露，托以君王之手，转授百姓，泽被万民。

可再多的美化，也掩盖不了这些女子被以神为名的骗局哄去牺牲的事实。教中正统传人授予的神力或是武学，她们能够得到的，少之又少。从小就被蒙上眼睛，养在与世无争的樊笼里，等到血肉丰满，又被赶进另一个笼子，一生都不知道何为天高地广，何为随心所欲。

因此，上一任南诏王在看到他百般宠爱的姬妾死后，发布了一条旨意，凡圣灵教中圣女，在嫁入王宫前，若遇上心仪之人，准许自行嫁娶，王室绝不干涉。

但迄今为止，还没有谁这么做过。

当今圣灵教的掌教圣君叫做上官耀，他的妹妹上官红萼，则是本教圣女。二人父母早逝，年纪相差十余岁，作为兄长，知道唯一的妹妹迟早会被送去王宫，便将所有的宠溺与爱护都给了她，纵着她无法无天，四处玩乐，只是为了让她在这仅有的十八年里，尽可能拥有更多的快乐。

上官红萼今年已满十六岁，离嫁去王宫还有两年光景。老妇人说，因有先王旨意，这上官红萼一直都在民间四处寻觅着如意郎君，显然是不想同那些先辈一般，做那笼中之雀，困死宫中。

至于那怪异的文字与符号，老妇人则说，圣灵教传到上官耀这一代，已逐渐式微，许多古老的传承，如那些传说中才有的奇诡神力，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见不到了。至于那神秘的符号和文字，或许教中会有老人懂得，但具体情形，再问得深些，便答不出了。

圣灵教总部自然驻扎在阳苴咩城，要从姚州到阳苴咩城，便必然经过宁南，途中又得走过不少山路，谁知刚到城中，苏采薇便病了。

她脸色不佳瘫在房里，谁也不让进，只有沈星遥单独上前敲门，才小声唤她进去。被关在门外的两人不明就里，却也不便多问，只能站着听候吩咐。

沈星遥进屋后，在床前坐下，伸手摸了摸苏采薇的额头，却见她捂着小腹，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小声问道：“月事不调啊？”

苏采薇飞快点了点头。

“你也是习武的身子，不应该啊。”沈星遥不解道。

“上回在宿州遇上月事，又碰到那么多事，落了病根。”苏采薇压低嗓音，小声说道，“这里山高峰险，白天暖，夜里冷，我实在是……”

“那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去给你抓药。”沈星遥指了指门口，道，“那宋翊他……”

“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才不要他管。”苏采薇剧痛缠身，无心思考，随意一摆手，道。

沈星遥莞尔一笑，略一颔首，起身拉开房门。

“她怎么样了？”宋翊略一蹙眉，问道。

“昨日来的时候，不是听说圣灵教的人经常会去城里那座巫神庙吗？”沈星遥笑道，“不如你们先去打探消息，我留下照顾她。”

“她真的没事？”宋翊眉心越发紧蹙。他素知苏采薇嘴硬，实在有些不放心，不由朝屋内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瞥见苏采薇双手抱着床头，一脸幽怨朝门口望来，不由愣了愣。

“行，那就走吧。”凌无非拉了宋翊一把，对沈星遥道，“要真是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回来再同你们说。”

沈星遥略一颔首，笑着关上了房门。

“这……”宋翊仍旧一头雾水，却被凌无非推搡着走开。

凌无非见他眼中仍有担忧，便即笑道：“要实在不放心，一会儿早些回来也就是了。”

“可你不觉得她……”

“她嘴硬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不早该习惯了嘛？”凌无非道。

宋翊闻言，不觉语塞。

南诏建筑与中原不同，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吊脚楼，有高有低，倒也别具一番风味。位于城西南的巫神庙，也是同一般的建筑，只是建造格局，更为大气恢宏。正殿一枝独秀，拔地而起，屹于大院正中，门楣上挂着羊头骨牛角造型的面具，颇具威仪。

巫神庙的后院靠着一条小河，一名红衣少女披散着长发，光着两只脚坐在竹制的渡头，用手抔起清水冲洗长发，河水倒映出她娇俏的脸，正是少女最鲜活的二八年华。

那个曾在凌无非面前自称灵儿的少女，此刻正穿着苗人的衣裳，坐在她的身后，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灵沨，下次有机会，你再带我去一趟黎州好不好？”红衣少女跪坐渡头，回身说道，“元夕那天的灯会上，我遇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呀？”姬灵沨问道。

“我不认识，看起来，应当是个汉人，”红衣少女说着这话，两颊不自觉泛起红晕，眼波也似醉了，沉浸在了回忆里，“我不小心撞到他，他没有恼怒，也没有说话，那个样子……好像很惊讶，应是被我吓住了。”

“那你同他说了话吗？”姬灵沨回过味来，“你是不是想……”

“没有呢，都没来得及，”红衣少女道，“那天他身旁还有别人，一看就很多事的样子，我想着……想着你要是追不上我，我就算逃出去了。可仔细想想，如果当时我能认识他，还能……你说要是我还能遇见他，两年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嫁去王宫了？”

“可是，茫茫人海，要到哪里去寻呢？”姬灵沨认真想了想，道，“你确定他是黎州人士吗？”

“不知道。”红衣少女撇撇嘴道，“可不再去看一眼，我就是不甘心。”

“但是，这一次走得这么久，我担心……”姬灵沨略一蹙眉，道。

“你根本没想过我！”红衣少女蹭的一声站了起来，赤足踩着渡头的竹板，“你身为汉人，能在南诏立足，不就是靠着我和我哥吗？如今回了中原一趟，便当我什么也不是了？我待你这么好，你却丝毫不为我着想！我可是圣女啊，只有在十八岁前找到如意郎君，才能避免和教中那些姑姑姐姐们遭遇同样的命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你竟然还不肯帮我！”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姬灵沨赶忙起身，摆摆手道，“你先别急。我只是想说，你这次同家中置气，却又自己跑回了宁南，上官大哥肯定也知道你回来了，要是找过来，发现你又不在，岂不是……罢了，别的不说，你当真确定，到了黎州就能找到那个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上官红萼一面弯腰穿鞋，一面说道，“我现在就回去找大哥，同他说这件事。”说完，不等把鞋穿好，便撒开了腿，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