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乐兮忧所伏
而今典籍到手,只消抄出羊皮纸上文字,细细对照,便能知晓其中内容。
然而那书典里的文字密密麻麻,足有百来页,一时半会儿根本翻不完。
沈、凌二人漂泊在外,饱受追杀,也没机会和时间坐下来,慢慢翻看典籍,一番商议之下,还是决定先同宋、苏二人去往云雾山封麒等人的藏身之地,暂留一段时日,等译出那些文字的内容,再做下一步打算。
这日途经小镇,正值黄昏,四人便暂时寻了个僻静的客舍落脚,横竖这剑南道到处都是山关险阻,那些狗皮膏药一样的追兵也不会立刻跑来这里,搅扰清净。
沈星遥端来一盆沸水,将羊皮纸丢了进去。凌无非一面研磨,一面看着纸上的字显露出来,随即展开案头纸张。
“阿翊他们又去哪了?”凌无非拿起笔,道。
“采薇说,川蜀一带,到处都是新奇小点,就想出去逛逛,什么都尝尝。”沈星遥道。
“总算是和好了。”凌无非感慨道,“先前在南诏闹成那样,我还担心会出乱子。没想到这会儿又好得如胶似漆,真是看不明白。”
“你不觉得他们之间亲近了许多吗?”沈星遥一手托腮,坐在凌无非身旁,一面看着他誊抄羊皮纸上的符号,一面问道,“我总觉得,失散的那几日,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凌无非淡淡笑道,“除了前几日在南诏,采薇照顾姬灵沨那几天,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便没分开过。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可我怎么记得你对我说过?若被封长老知道此事,定会震怒吗?”沈星遥问道。
“都到这一步了,不坦白也得坦白。”凌无非道,“主要是他平日里那不苟言笑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事,封长老一定打死都想不到。”
沈星遥闻言,略想了想,忽然问道:“那秦掌门知不知道你……”
“知道,不过没说什么。”凌无非道,“我一向不守规矩,师父也都知道。想来并未觉得意外。”
沈星遥闻言,眉心一动,双手交叠伏在他对面桌沿,仔细打量他一番,眼波流转,笑中略带狡黠:“可我记得,初次见你时,你十分守礼,并未有意冒犯过我。总不会,那些都是装的吧?”
“当然不是。”凌无非听见这话,执笔的手略略一顿,索性放下搁在砚边,朝她望来,认认真真说道,“沈女侠,为人之根本,当有最起码的尊重。我再不守规矩,也不会做那种无耻下流之徒。不然这么多年,岂非白活了?”
沈星遥噗嗤一笑,却不说话。
“你别什么都扯到我身上好不好?”凌无非哭笑不得,“最起码,我要是招惹了你,怎么也不敢晾你两日一句话都不说。真要那么做了,你不得把我头给砍下来?”
“我哪有那么凶?”沈星遥掩口偷笑。
“的确没有。”凌无非摇头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继续誊抄文字,一面抄写,一面说道,“不过也好不了多少……”
二人言笑晏晏,不知不觉,天色便已落幕。到了傍晚,苏采薇同宋翊归来,提了大包小包,各色点心来给他们尝鲜,又闲叙许久,方才回房。
时值五月,春色将暮,气候愈加和暖,夜也变得越加短暂。
翌日清晨,苏采薇打着哈欠醒来,扭头发现宋翊早已起身坐在床沿,似在沉思何事,便即抱着衾被坐起身来,凑到他身侧,下颌贴在他肩头,问道:“阿翊,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次回去,还是得禀明师父,同你去一趟秦州。”宋翊扭头,认真说道。
“为什么啊?”苏采薇还未完全睡醒,迷迷糊糊问道。
“去向石长老提亲。”宋翊话音平静。
“干嘛这么着急?”苏采薇不解道。
“你不怕酿出祸事吗?”宋翊瞥了一眼她用被褥遮盖住的小腹,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苏采薇两颊飞红,拍了他一把道,“师兄他们不也没……”
“别胡说八道。”宋翊正色说道,“这是正事,你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
“那……好吧。”苏采薇抿了抿嘴,点点头道,“那随你了……”
“你不愿意?”宋翊直视她双目,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苏采薇吐了吐舌头,盖起被子蒙住头,又躺回了角落。
宋翊瞧见她这模样,无奈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几分宠溺的笑。
云雾山中,玄字阁驻扎之地就在一片深谷之中。封麒带着一行弟子,在此已居住了一段时日,内中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封麒瞧见凌无非回来,先是诧异了一瞬,眼中随即浮起欣慰的光,仔细打量一番,上前拍了拍他肩头,点头叹道:“回来就好……活着就好……”随后,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沈星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即笑道,“沈姑娘不必紧张,只消问心无愧,便不惧人言腹诽,”
“多谢封长老。”沈星遥躬身行礼。
简单含蓄之后,封麒便为二人安排了住处,先前在外头倒是随便,未顾礼数,没羞没臊住在一起,回到门内却得守规矩,既无夫妻之名,就当分开居住。
宋翊心中有事,等一切安顿好后,同苏采薇在石厅里帮着沈、凌二人把那书典拆成散页,分开装订,方便查阅,随即便独自找到封麒,说有事禀报。
封麒也不知是何缘由,见他一脸郑重,便将他领去后院,向他询问详由。
“弟子想请师父做主,向石长老提亲,迎娶采薇。”宋翊躬身行礼,认真说道。
“何必如此着急,非得在这时候?”封麒随口问罢,忽觉有异,眸光微微一颤,扭头蓦地朝他望来,道,“你该不会……”
宋翊略一颔首,自知有愧,微微低下头。
“逆徒!”封麒怒极,指向他道,“你这……本以为就数你最有分寸,谁知你……你你你……诶呀——”他恼这徒儿不争气,与所期许那般全不相当,却又说不出别的话,怒而拂袖背身,重重叹了一声。
“事出有因,但……错都在我,是弟子不肖。”宋翊跪在他身后,始终弯腰低头,恭恭敬敬道,“还请师父成全。”
“你同我说这些有何用?你同石长老说去吧!”封麒回头,一看见他便气得两眼发昏,指向他的手指不休颤摇,语重心长道,“你呀……可还记得门规?秽乱门风,杖责三十!你……诶……”封麒,左右张望着本欲找根棍子,却见院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找不着,一时气急,当场拂袖而去。
恰在此时,刘煊叼着根野草走了过来,一见宋翊跪在地上,当即走了过来,围着他绕了半圈,问道:“这是唱哪出?一回来就被师父罚跪,你闯祸啦?”
宋翊没搭理他,只是默默起身走开。
另一头,封麒走开以后,越想越觉不对。这徒儿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若无其他缘由,断然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苏采薇虽大大咧咧,但再怎么着也是个女孩子,怎么也不至于是她主动。于是思前想后又转身去了石厅。
先前苏采薇见宋翊一人去见封麒,已然猜到是为何事,一时之间,难免坐立不安,见封麒到来,便随手抓了几页图典,假装低头看了起来。
“采薇啊,你这些天要好好休息,一路走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封麒见她形容消瘦了许多,不免暗自感慨,随即对凌无非招了招手,道,“无非啊,过来,师叔有话问你。”
凌无非看了看苏采薇,又看了看封麒,同沈星遥相视一点头,方起身同封麒出了石厅,来到院里。
“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封麒指着石厅方向,道,“这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你是师兄,他们不知分寸,你也该知道分寸,怎么就能……”
“封长老,此事可能有些复杂,”凌无非道,“刚发生的时候,别说是我,就连阿翊也不知情。”
“胡说八道,他自己做的事,自己还能不知道?”封麒瞪眼道。
“我们在苗疆遇见一个姑娘,是南诏国的圣女,对阿翊一见倾心,非要他留下不可。”凌无非道。
“怎的,还能下媚药不成?”封麒眼中犹有余怒。
“那倒没有,她给阿翊种了情蛊。”凌无非道,“苗疆无解之蛊,想要消除,只有一种方法,有些不同寻常,是以一种以女子尸身练成的香,涂抹于全身,方……”
他亦是斯文之人,有些话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口,思前想后半天,方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此香可引蛊虫自行离体,却也乱人心智,所以……实是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