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落花纷漠漠
另一头,谷外山中,刀疤脸带着自己剩下的手下与一大帮黑衣人,将还来不及离开的青葵等人围困其中。
沈星遥由于受伤,一直在树后昏睡,身体被老树躯干与周围一人多高的野草挡住,亦未察觉此间动静。
“奶奶的,总算让我逮着了,”刀疤脸挽起衣袖,指着陆靖玄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敢问足下又是何人?”陆靖玄平静问道。
“老子是你独木龙大爷!”刀疤脸道,“听那帮人说,你知道的事太多了,本该早点杀了你,但留着还有些用处。先前谷外拦人,不少弟兄送了命,不得把你抓回去,好扳个本?”言罢,一声令下,一众黑衣人一齐涌上,如倾巢而出的蜂。
几个村民躲闪不及,当场便被捅成了马蜂窝。
陆靖玄即刻抢上,振袖逼退数人,袖袍飘飘,如驾鹤御风。青葵虽有伤在身,却也不得不挡在村民前头,极力回护。
兵戈交击,铿锵铮鸣,震颤声响彻山林,也传到了昏睡的沈星遥耳中。
她起初还当是在梦里,可听到了陆靖玄与青葵的话音后,渐渐清醒过来,随即扶刀起身,一步一个踉跄,拨开荒草,走了出来。
独木龙身旁的豁嘴毛大路一看见她,骇得瞪起了眼,指着她,结结巴巴说道:“老大,是那女魔头,她……她她她……”
“你们还活着呢?”沈星遥神色从容,拔刀出鞘,走上前来。
没有任何取巧的玄妙招式或是步法,只扬手一刀,那毛大路便不止嘴豁了。
连脖子也豁了。
陆靖玄昨日见她出手时便已颇为震惊,今日再见着此举,心中不由惊叹: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刀的后人。
年纪轻轻,身手几已入得化境。
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沉寂多年,尽出庸才的江湖,总算盼来了新的希望。
沈星遥生平不爱废话,见那独木龙骂骂咧咧,当即提刀劈倒拦在她前方的两名黑衣人,斜划向独木龙颈项,那些本气势汹汹的江洋大盗和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瞧见这么一个“煞星”一声不响杀来,一个个吓得手忙脚乱。
先前与他们交锋的凌无非,武功再高也有个极限,可这女人是个什么怪物?分明一身是伤,手下刀招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花架子,一刀便是一条人命,眼里全无杀伐之气,手里的寒刃却是狠厉决绝,仿佛毫无感情的索命无常。
独木龙吓得屁滚尿流,想跑却无路可退。
然而这个时候,怡娘空灵的话音却传了过来:“你说你这小妖女,到底有什么好忙活的呢?都杀了那么多的人了,还指望能翻身不成?”
沈星遥循声扭头,冷眼望向那个站在远处大树树冠顶上的中年美妇。
“玉华门方鹏,死于玉尘刀招下。”怡娘轻笑道,“还有铁臂哪吒洪纶和无极门下好几个弟子。小姑娘,你可真是有够残忍,凡打过照面之人,可是一个都没放过啊。”
“又是你们干的好事?”沈星遥波澜不惊,“照理来说,李温应当不会我娘的刀法。”
“当然了,因为那些丧尽天良之事,都是你干的呀。”怡娘继续胡说八道。
“不管是不是我,今日你们都得死。”沈星遥身形转也不转,起手又是两条人命,“反正人杀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何愧疚了。”
“哎呀,好可怕。”怡娘故作惊恐之状,朝那些早已吓得半死的村民望去。
村民们三五成群,连滚带爬往一旁空地上跑去。
沈星遥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唇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小妖女,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是天生作恶的料。”怡娘唇角微挑,皮笑肉不笑道,“何必为了让他们替你作证,在这里惺惺作态,假装好人?”
“都是些老弱病残,不拖累我就算不错了,我还指望他们帮我?”沈星遥对这些无知村民早无耐性,非但不做半句解释,反是想到什么便直说出口,全然不在意这些人对她是何看法。
她举刀指着怡娘,道:“管好你那张信口开河的嘴,等我得了空,一定撕了它。”言罢,旋身投入战局,横刀落地无悔。血沫飞溅,在山道上流淌出一条赤色长河。
幸存的村民们看得哇哇乱叫,仿佛眼前这个女人比敌人还要可怕。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脚下便已是尸山血海。
沈星遥周身本就未愈的伤口,也通通撕裂开来,脸上溅的,是敌人的血,身上伤口流出的,是自己的血。
都是猩红的颜色,没有分别。
一名躺在尸山之中,浑水摸鱼佯装已死的黑衣人待她转过身去,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一刀朝她砍去。
沈星遥因伤所累,脚步微微凝滞,回避不得。千钧一发之际,陆靖玄纵步而上,徒手握住刀身,猛力推出。
寒刃刺啦一声划破他掌心皮肉,鲜血狂涌。
与此同时,啸月风至,斜斩在那黑衣人背后。
这可耻的偷袭者,身子立刻软了下去,仰倒在地,瞠目而亡。
陆靖玄这才松开手里握着的刀。长刀发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沈星遥回眸见凌无非完好归来,一时脱力,闭目栽倒下去。凌无非即刻抢上,将她稳稳接在怀中,同时还剑入鞘,拉过陆靖玄受伤的手,仔细察看。
“不妨事。”陆靖玄转身望向适才怡娘站立之处,只见树冠枝叶摇晃,哪里还有那女人的身影?
“原来……原来你们都不是好人!”幸存的村民之中,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泪眼婆娑,连连退后。
“我们不同你们走!”郑通大义凛然道,“同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又变卦了?”凌无非低头凑近沈星遥鼻尖,探得她仍有气息,方放下心来,打横抱起,眼底一片风平浪静,似乎对这些村民的反应毫不意外。
“方才怡娘来过。”陆靖玄道,“说了不少胡话污蔑星遥。她……也没有反驳。”
“她不喜欢解释。”凌无非说着,冷眼一瞥那些村民,嗤笑一声,道,“也无需解释。”
陆靖玄眸中仍有隐忧:“可现在……”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凌无非道,“就算没有他们,我们活着从这离开的机会,又有几成?”
陆靖玄一时无言。
青葵本想说话,可看了一眼沈星遥,却又沉默了。
许是想起了当年的张素知,又许是因为旁的缘由。非亲非故,这两个年轻人,能不顾自身死活,回护白菰村一干人等到现在,实已不易。
“前些日子,我告诉过星遥,离开这里的法子。”青葵叹了口气,道,“或许……罢了,你们保重。”言罢,即刻转过身去,带着剩下的十几个村民,缓步离开。
陆靖玄也未多说什么,而是带着二人一路绕行,回往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栖身的那片小木屋。
习武之人,对常见的疗伤草药并不陌生。凌无非将沈星遥抱回房中躺下后,又替陆靖玄包扎了手上伤口,便转身离开木屋,采药去了。
陆靖玄静静望着半开的门,神色怅惘。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想起那些不可一世的轻狂,想起年少时的奋不顾身与这多年而来,因困守世外之地而渐渐沉敛下的心性。有张扬、有痴狂,还有数不尽的放纵任性,唯独没有悲凉。
可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步走到现在,却似已看尽沧桑。
陆靖玄不由阖目,发出一声长叹。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女子虚弱的话音从床榻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