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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愿同尘与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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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非赶到前山时,眼前已是一片酣战的人海。

薛良玉护住一名老者,探手撕下一人面巾,定睛一看,立刻高呼道:“这不对劲,得快派个人去看看沈姑娘还在不在房中。”言罢,目光立刻投向何旭。

一旁的程渊横剑一扫,逼退数名聚在他眼前的蒙面人,回身对庄骏吩咐道:“快,带几个人去看看。”

“我也去!”金海纵步上前道,“光这几个年轻人,怕是有些危险,咱们都调派些人手,一同去看看吧。”

众派掌门执事闻言,纷纷点头,各自点派门人,一齐杀出一条道来,向后山赶去。

凌无非眉心一沉,远远望上正执刀对敌的段元恒。他是今日下午才赶到此处的,没带任何家眷,也并未表现出与薛良玉十分熟络的样子。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这两个败类聚在一起,准没好事。

凌无非很快便被中了傀儡咒的村民困住。他飞快将手中啸月打了个旋,鞘尖、剑柄轮番点指一干人等胸腔、肩、背各处要穴,将之击退,旋即加快步履,往夏敬父子住处赶去。

钧天阁剑法,名曰“天机”。

由于这些年来,夏敬一直小心守护着凌无非的身世秘密,与他往来甚少,几乎与生人无异。因此,凌无非也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这天机剑的风采。

到了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秋莲光寒,似蛟龙舞,迅影潜万丈白虹,提走天地,携取碧月清风。夏敬虽非白氏一脉正宗,却也得了此剑真传,一剑在手,幻出万般变势,如云潮汹涌,层出不穷。

数名黑衣人似能感知到凌无非的到来,即刻调转攻势,朝他扑来。凌无非神色如常,提气纵步,剑势凌空荡去,啸月光影流转,如寒冰溅落清空,气冲天河,几凌霄汉。

他击退数人,疾步奔至夏敬身旁:“阿青呢?”

“赶去救灵沨了。”夏敬拉上他道,“一起去看看吧。”

姬灵沨虽与夏慕青有婚约,却并未正式过门,此番上了山后,便被安排在靠近女弟子房的一间屋子居住。

今夜大敌来犯,她本想跑去找夏家父子,谁知到了门前,便被来势汹汹的敌人吓得浑身僵硬,好在舒云月带领一众师姐妹及时赶到,一剑横扫荡开敌人,将她推回屋内。

陆琳二度坠崖,她这唯一出身长老堂的女弟子,也已担起大任,眉眼间稚气褪尽,变得冷静沉稳,终于能够独当一面。

姬灵沨帮不上她们的忙,只能扣上门闩,将所有桌椅板凳,木柜木箱挨个推到门边,死死将门堵住,自己则抱着一只空花瓶退到屋角。

她惶恐至极,却断然不敢在这当口暴露自己擅毒的本事,只能瑟缩在角落,祈祷着门外这些怪人能够尽早退散。

可外边的打斗声却越来越激烈,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姬灵沨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冰窟之中,突然便开始后悔。

要是自己没有跟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灵沨!”

“阿青?”姬灵沨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仍旧一动也不敢动。

夏慕青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话音很快便被兵戈交击声淹没。

“阿青?阿青你怎么样?”对心上人的担忧盖过了内心惶恐,姬灵沨抱着花瓶,飞快奔至门边,高声呼喊他的名字,却没能听到回应。

这样的等待,让她倍感煎熬。

姬灵沨久久听不到他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奔涌而出,抽噎着呼喊几声,突然浑身一软,颓然瘫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变得安安静静,什么也听不到。姬灵沨不由发愣,郑疑心自己在做梦,却听到了敲门声。随后屋外便传来了夏慕青充满担忧的话音:“灵沨,你没事吧?”

姬灵沨呆坐在原地,如同失了魂一般,一动也不动。

“灵沨?”屋外的人没听见回应,又试探般问了一声。

随后,姬灵沨便看见门扇动了,好似受到撞击一般,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过了老半天,房门才被踢开一道小口。

夏慕青探过头来朝里看了一眼,目光正好与她对视。

姬灵沨唇瓣颤动,再次落下泪来。

“你别着急,我这就进来。”夏慕青见她这般,索性绕去窗边,一剑破开钩绊,推开窗扇跳入屋内,飞快跑至姬灵沨身旁蹲下,揽过她身子,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未受伤后,方拥入怀中,轻抚她后背,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姬灵沨依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等到她心绪彻底平复,二人方起身离开客房,同舒云月等人一道往前山走去。姬灵沨这才知道,就在不久前,一帮身中傀儡咒的怪人闯进山里,带走了沈星遥,还打伤了不少聚在此间的江湖人。

回到议事厅前,姬灵沨看见凌无非正坐在门前石阶上,双手抱头,两眼紧闭,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其余各派来人也都聚集在此,清点伤亡过后,留着等待说法。

“薛庄主,莫不是你神隐太久,没看穿这妖女的伎俩?”卫椼说道,“这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白白折了这么些人手,简直就是……”

“是老夫疏忽了。”薛良玉一脸沉痛,长叹一声道,“本以为当年旧事,还不至于让一个刚出世的小姑娘染上邪性,谁知……”

“上梁不正下梁歪,早杀了她,便没这些事了。”庄骏说道。

“如薛庄主所言,方才我们所见之人,其实都是受操控的普通村民?”程渊眉头紧锁,“也就是说,上次成州遇上的那些人……”

“傀儡咒,是天玄教的秘术。”薛良玉叹道,“我只想到,围剿之后,魔教人手匮乏,有我等仔细看守,即便他们想要救人,也难以成功,却独独忘了这茬……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管那么多,”金海一摆手道,“反正如今已可以确认,事情都是那妖女主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薛庄主,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下令拿人了?”

薛良玉略一思索,正待发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嗤笑,抬眼一看,却见凌无非已站起身来。

“这几日,她被关在山上,各派门人可有伤亡?”凌无非问道。

“她被困在这出不去,当然杀不了人。”单誉说道。

“既然有同伙,为何不在她受困期间多杀几个人,替她撇清罪行?”凌无非接着说道,“这就好比我现在去找把刀,刻上金掌门你的名字,杀完人后丢在现场,让你顶替罪名。如此明显的嫁祸,竟然一个都看不出来?”

“哎,你是不是对那妖女余情未了啊?”金海瞪着他道。

薛良玉紧锁的眉,忽然舒展开来,点头微笑道:“凌公子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适才各位已去看过,她先前住过的客房里,还有打斗的痕迹,”凌无非道,“试问谁会对自己人出手?就算比武切磋,也不应当是在这。”

“哎,”钟柏指着凌无非道,“你到底站哪边的?她都要杀你了,你还句句护着她?”

“所以就因为我与她有旧情,便该罔顾事实,乱泼脏水吗?”凌无非神情自若,连眉毛也未抬一下。

薛良玉叹了口气,负手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忽然走到何旭跟前,朝他问道:“此事,何长老怎么看?”

“近日伤亡,大多是我门中弟子。”何旭眼底隐隐透着杀机,“你问我怎么看?”

程渊立在不远处,深深吸了口气。

早在薛良玉带人将沈星遥押上云梦山之处,他便在私底下窥见过此人与何旭面谈,言语之间,拐弯抹角询问王霆钧、燕霜行师徒伏诛一事,字字暗含机锋,刨根问底。

好在何旭不是冲动任性的少年人,没有流露出半点令人怀疑的迹象。

他也不自觉感到好奇——为何燕霜行也同那刺杀李成洲与陆琳二人的杀手一样,懂得傀儡咒?

为何在陆、李二人坠崖之后,曾与那刺客打过照面的卢胜玉,也悄无声息消失了踪迹?

薛良玉又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圈,长叹一声道:“其实各位的话都有道理,只是薛某觉得,此事还该详细调查,不可妄下定论。”

“薛良玉你怎么回事?二十年不见,变得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骂了起来,“那妖女摆明了不是好货,你还护着她!什么‘人间英杰’,都是放屁!”

“我看不见得,”卫柯阴阳怪气道,“大概是薛庄主老了,宅心仁厚,恐难当大任。我看咱们不妨推选一个新的主事,免得有人轻易便受蛊惑,坏了大局。”

“可诸位,不怕错杀吗?”薛良玉神情凝重,认真问道。

“此等妖女,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金海说道,“不然,红叶山庄那上百条冤魂,又当如何往生?”

“天下处处都有作奸犯科之人,照您这说法,官府断案也无需审查,只需挨个砍头,逼着认罪便够了。”凌无非道,“所谓行侠仗义,也不用明辨是非,只需抓阄抽签,签文写着去哪儿,把那城里的人屠个干干净净,便可扬名立万,受人崇敬。”

“臭小子天天在这唱反调,我看你就是被那妖女灌了迷魂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金海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指着他骂道。

凌无非闻言轻笑,眼中尽是不屑,半晌方道:“不过个人之见,不必放在心上。”言罢,便即转身走开。

议事厅内,各门派中人等,依旧争论不休,只有凌无非一人沿着门前小道,径自走远,回到客房躺下。

月影清幽,孤星为伴,窗外风声渐歇,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凌无非看着手里的两串白玉铃铛,心下越发空惘。

上回将徐菀送回雪山前,他们二人便已与琼山派言明,切莫插手此事。如今沈星遥又独自离开,一人面对所有,又当如何自处?

越是想着这些,他便越发痛恨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从前那一往无前的勇气,究竟去了哪里?

凌无非不觉苦笑,摇晃着手里的铃铛,听着叮铃铃的响声,喃喃自语:“遥遥,你说我眼里不该只有儿女情长,可你哪里知道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什么行侠仗义,扬名立万,我都毫无兴致……唯一令我在意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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