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元旦第二天。
许念一大早醒来就坐在书桌前发愣。
目光没有一刻离开桌上的水晶球。
“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许念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水晶球，呢喃道。
窗外阳光洒落，一瞬间水晶球被蒙上了一层耀眼紫光。
“哎唷！”隔壁屋许奶奶呼痛，接着就是叮铃咣啷的声响。
许念顾不得再摆弄水晶球，忙起身跑过去，“奶奶怎么了？”
许念顿步。
地上核雕散乱，许奶奶拿着刻刀，手指流出的血滴在了地上。
许念走进去，熟练地拉开破旧的矮脚柜，从里面取出用美团箱子装的碘酒和创口贴。
“奶奶，我和你说了好多次了，核雕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这又刮下一块肉来，多疼呀。”许念耐心又温柔地半跪在床边，给许奶奶处理伤口。
许奶奶疼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了。
“你这丫头，晚上要出摊，不多雕点怎么挣钱养活家。”
许念沉默，手上继续小心翼翼地包扎。
半响，轻轻启唇，“那也应该小心一点。”
“臭丫头，我知道了。”许奶奶慈祥笑道。
回屋后，许念看着桌上的水晶球，萌生了不算好的念头。
如果……命运真的像亡冥神说的那么厉害。
或许，她应该把握机会，好好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幸运’，努力地往上爬。
许念一声不吭拿起桌上水晶球，将它重新放回包装盒，塞到了黑暗杂乱的床底。
-
吃过晚饭，许念帮着许奶奶收拾好今日出摊的核雕，又将一块兰花布盖在竹篓上。
“我来背。”许奶奶屈着腿，往前俯身，让许念将竹篓给她放在背上。
许念盯着许奶奶佝偻的腰背，沉默地拎起竹篓背好。
“奶奶，我背吧。”
许奶奶回头，拍了下许念的胳膊，“胡闹，当心把你的背压弯喽。”
“没事的。”许念拂手，执意背着竹篓。
竹篓里除了按层摆放的核雕还有一些彩石雕，着实有些重。
才走了一段路，许念就被压的两侧肩胛骨酸痛。
刚过五点，天桥两边的好位置已经没了。
四周卖什么的都有，热络排队的小吃摊、循环吆喝的祖传手机贴膜、十块钱五双的袜子、工厂倒闭特价处理的衣服、新奇廉价的手工艺品。
一片混乱之中，许奶奶瞅见个空位。
她佝着身子，快步跑过去，将小马扎放好。
这地方算是占下了。
“念儿，过这儿来。”许奶奶喜笑颜开，语气急切，冲许念招着手。
许念抬眼望去。
坐在许奶奶旁边的竟是卖红绳的老伯！
许念心颤了一下，下意识躲闪眼神。
“孩子，快过来呀！”许奶奶怕人抢位置，着急地招手。
“欸，来了。”许念应了声，垂着眸快步走过去。
恰好旁边的老伯有生意上门，围着一圈顾客，热闹的很，一时竟也没顾上往许念她们这边看。
许念帮着许奶奶将花布铺在地上，又从竹篓里挑出几个精细品摆好。
她起身瞬间，骨头发出嘎嘣声。
许奶奶打趣道：“不让你背，非要抢，腰背不舒服了吧。”
许奶奶将小马扎往前摆了摆，拉着许念的胳膊让她坐下。
摊前没人，许奶奶帮许念揉腰，一边揉一边念叨：“女娃娃以后莫要干这种累活，好好学习未来才有好的出路。”
“奶奶的手法真舒服，揉的想睡觉了。”许念舒服的眯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许奶奶笑眯眯的，突然感慨：“我们宝珠小时候睡觉前就爱拉着我给她揉，揉着揉着啊，就睡着了。”
许念眼神暗了一下，很快扬起一抹笑，“是啊，奶奶这手法开个按摩店一定能爆火，舒服的很。”
“就你嘴贫。”
许念笑了笑。
“老公！这个核雕真好看！”
摊前来了两对年轻的小情侣，他们穿着精致，蹲下身好奇地把玩着核雕。
许奶奶急忙开始推销。
许念帮不上忙，索性往后坐了坐。
眼神不由自主偏向卖手串的老伯。
老伯一如既往穿着破旧发黑的棉大衣，戴着灰色线帽，满是冻疮的手里攥着几张零钱，颤颤巍巍塞入腰间的黑色布包。
寒风中，老伯突然回头。
许念猝不及防和老伯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许念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老伯看穿。
她尴尬地想要转过头。
“小姑娘，新的一年了。”老伯哈了口白气，缓缓地说。
许念身体僵硬，扯了扯唇角。
她没想到，这老伯真的还记得她。
“去年年末，过的还好么？”
不仅记得她，还记得他们当时说过的话。
许念心跳漏了一拍，半响含蓄点头。
老伯眼神落在她的手腕，细白的手腕上，红绳显眼。
“看来，是红绳给你带来了好运。”
许念觉得老伯话里有话，犹豫了一阵，开口试探地问：“老伯，这红绳…是您自己编的么？”
老伯从兜里掏出半根烟，慢慢悠悠点燃，吸了一口， “不是。”
“这红绳，是我捡的。”老伯说的很实在。
许念蹙额，想着自己花了三块钱买了一条捡来的红绳。
“小姑娘，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么？”
许念看了眼还在忙碌的许奶奶，今天摊前的客人一个接着一个，不忙但也没空闲。
反观老伯的摊子前，空空荡荡一片寂寥，和刚才的热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念心里堵着慌，拉着马扎往老伯身边一坐，“您说。”
她倒要听听，这捡来的红绳为什么要她三块钱。
老伯往紧搂了搂大棉袄，“在很久之前，我们村子上有个著名的山神庙。虽然很小很破旧，但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坚定不移地信奉着。”
“这红绳是从庙里捡的？”许念问。
老伯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说道：“传说，那庙里一直住着位神明。神明曾在突发山洪时救了全村人。”
“哦，不对。在这场山洪中唯一丧命的是个18岁的女孩。”说到这儿，老人原本浑浊的眼似清明了些。
“为什么？”许念不解。
为什么神明救了所有人，却没有救下那个女孩？
老伯突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许念。
许念被老伯炙热地眼神看的有些慌张，尴尬地垂眸躲避。
“因为……她利用了神明。”
许念的手抓紧了衣角。
利用了……神明。
那晚，亡冥神和财神都和她说要抱紧命运的大腿。
她承认，后来，她确实动过几次利用命运的念头。
毕竟，能够轻而易举的改变自己的命运，谁会不会愿意呢？
“女孩的身世不好，寄养在舅舅家，每天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饭。但她勇敢坚强，性格讨喜，村子里许多人都愿意私下里偷偷帮助女孩。直到有一天，女孩在山神庙遇见了神明。”
许念呼吸一滞，这故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神明念她心地善良，帮了她不少忙。”
“那其他人是怎么知道神明帮了女孩呢？他们也能看见神明么？”
老伯笑了，“其他人看不见神明。却看得见女孩在贫瘠土地种的田产量是肥沃土地的三倍，看得见她那恶毒的舅舅舅妈因为打骂她闪断了腿，看得见她爹坟头突然长出的金叶子树。看得见，女孩逐渐从面黄肌瘦变得丰腴。你说……除了神明，能有谁这么帮她？”
许念咋舌。
其他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巧合，可坟头长出金叶子树，这就离谱了。
“后来，知道神明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女孩便越发的贪心，整日跪在山神庙大声祈求。再后来，她在庙里将门封死，不让任何人再踏入山神庙一步。她囚禁了自己，也困住了神明。”
“村子里怨声四起，有人试图用斧子劈开山神庙的门。可女孩像是疯了一样，举刀相向。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神明，不允许任何人瓜分属于她的福气。”
“许是上天想要拯救神明，那晚暴雨连绵，村子遭遇了百年未有的特大山洪。树木倾倒，房屋坍塌，山洪如猛兽吞噬掉村子里所有的人。”
许念搓了搓手，神情紧张：“那他们后来怎么活下来的？”
老伯摇了摇头，“当时我还年少，只记得醒来后在泥地里躺着。村子里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重返村子却意外发现所有屋舍整整齐齐伫立在原地。唯一消失的，只有那座山神庙和山神庙里的女孩。”
许念听后，心里乱糟糟的。
命运之于她，又何尝不是神明之于女孩。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变得贪得无厌。
许念甚至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回答。
毕竟，人性永远存在不确定。
“这和红绳有什么关系？”许念强行转移话题。
“后来，村子里的人合资又建了一座山神庙，整日整夜的祭拜。可惜，村子里再也没来过神明。”老伯顿了顿，“这红绳……是我在山神庙捡的。我想，之前的神明那么心善。这红绳出现在那里，也一定会给佩戴的人带来好运。”
许念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冬日的夜，黑的早。
天桥两侧的摊子上亮着零零星星昏暗的灯。
月光下，红绳安静的缠在许念的手腕，似藏着一段凄美的故事。
“唉……”老伯叹了口气，弯下腰开始收拾摊子，“若是当初那女孩没有算计神明，大抵现在会过的很幸福吧。可怜那神明，一片真心竟是错付。”
老伯收拾好东西，粗布麻袋扛在肩头，身形颤颤巍巍，最终消失于夜色。
许奶奶的摊子也慢慢冷清了下来。
见许念发呆，许奶奶拍了她胳膊一下，“傻丫头，愣着干嘛，收拾摊帐回家了。”
许念收回目光，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许奶奶带出来的工艺品已售空。
“今天真是好运气。”许奶奶欣慰地笑了笑。
许念应和的扯了扯唇角，目光沉重。
今天意外听到的故事，算是好运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