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XIX 毕设
颜冬芷的毕业设计是个交叉学科项目，主要目的是用一种新型碳纳米管复合材料实现超高音速飞机前掠翼的抗弯扭变形。
这类的项目本身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飞机前掠翼的设计相比于后掠翼，在抗翼尖失速方面具有明显的优势，然而其实际应用还是受到了机翼材料刚度本身的限制。
使用复合材料自然也是常见的解决思路之一。而杨蔓萌粗略看下来，颜冬芷的这篇文章所提出的观点，就是利用碳纳米管的直径小和强度高的特点，将其纵向生长在复合材料的片层之间，在增加刚度的同时防止复合材料在受到剪切力的方向上发生分层。
颜冬芷的实验确实做得非常充分，而且她的实验数据中还有不少来自于很明显并不属于学校的亚跨超音速风洞，多半儿是在她其中一个男朋友家里公司的实验室完成的。估计以做毕业设计的名义，颜冬芷也套到了不少枊国的军工机密。
但是相比于丰富完善的实验数据，这个仿真模型就略显粗糙了。最起码的，她的空气动力学实验都测得了详细的数据，模型却得不到完全符合实验数据的仿真结果，也不知道是精度还是哪儿的问题，总是会偏那么一点点。
“你试过调参么？”杨蔓萌挂着语音问道。
“当然试过，我所有参数都调过了。”颜冬芷回答道，“用假的还不如用实验真实值呢。”
这倒也是，毕竟她的实验真的做得非常全面，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
“我再看看。”杨蔓萌打开了她的代码文件，把数据上传到军医大学云服务器，很快就跑完了一遍，结果和颜冬芷自己跑的没有区别，距离实测值有一点偏差，但也不大。
“其实你实验已经做出来了，仿真结果偏点儿也没事儿吧？”杨蔓萌又问道。
“那怎么行？”颜冬芷颇有些凡尔赛地说，“优秀毕设可是要公开的，到时候谁都能看到这里面的bug了。”
“你又不混学术圈，有错就有错呗。”杨蔓萌一边从头开始看她的数学模型，一边又问了一句，“还是说你打算以后待在学术圈了？”
“那也没准儿。”颜冬芷认真地说，“既然我爸是不可能投资军火产业，我要想继续待在那个圈子里，还真的只有做研究一条路可选。”
杨蔓萌不禁有些好奇：“话说你当初要学这个专业，别人没觉得奇怪么？你家里又不做这方面的生意。”
“嗐，奇怪免不了的。”颜冬芷悠哉地回答道，“我就跟他们说了，我家里的产业以后全都要给大哥，所以我就只能自力更生了呗。”
“那实际上呢？”杨蔓萌问。
“实际上什么？”颜冬芷没明白。
“所有家产都要给颜春茗一个人？”杨蔓萌具体地问，“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看法？”颜冬芷的语气有点犹豫，“这个问题我倒真没想过。不过我大哥可是比我大了八岁呢，要是我毕业之后八年都攒不起来自己的事业，那我也就是块儿废柴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但杨蔓萌能明白其中的隐含条件，就是颜文新实际上在无保留地支持她探索自己的人生。资产阶级大老爷给小女儿提供最好教育条件和创业人脉，相比于全部交给颜春茗的产业，这些并非真金白银的支持对于颜冬芷的发展反而更有意义。
而且从功利的角度，资本家的权力不宜分散，但是资本的影响力却需要辐射到其他领域。在让大儿子守住家族产业的硬实力基础上，培养小女儿进入学术界，靠软实力拉拢人脉的同时也能为家族声誉背书。如此软硬两手抓，才能让资本的雪球滚得越来越顺滑。
换言之，这就是资产阶级的可怕之处。一面通过企业的雇佣劳动对无产者进行剥削，另一面则以科学家、创造者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普通人不仅被剥夺了时间和精力，思想和精神也被资产阶级的意见领袖们所取代。
当然，人是多面的。对于杨蔓萌而言，即使资产阶级小姐也可以是她最重要的同志。
杨蔓萌挂着语音，仔细地检查着颜冬芷的模型。
“等会儿。”她有点诧异地说，“你这公式2.7的边界条件有问题吧？”
“啊？”颜冬芷那边儿传来机械键盘打字的声音，看起来是在搜索杨蔓萌说的这个公式。
“不是边界条件的问题。”杨蔓萌很快就明白了，“是在你设的数值范围内，翼尖的空气相对流速已经在跨音速范围了，不能用无压缩流体的伯努利定律——我去，你这模型也是真的厉害，从前面就开始写错了，结果才偏了不到百分之五？”
“好家伙，蔓萌你还懂这个呢。”颜冬芷不由得惊讶，又立刻补充道，“别告诉我你为什么学过！我不想知道你们工作的任何细节。”
她真是自觉性非常高，但其实杨蔓萌也没有参与过战斗机工程一类的项目：“跟工作没关系，我帮人弄毕设也不是第一次了，直接代写论文的都有。”
“那得是多大的交情，才能让你来代写啊。”颜冬芷感叹道。
不过杨蔓萌的时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宝贵，而且帮人做项目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学习的过程：“还能是谁——他妈的颜夏清的毕业论文就是我写的。”
某些人因为“意外”怀孕做不了毕设，因此主体的设计和实操内容都是静水做的，而相对简单的数学模型和论文撰写就交给杨蔓萌了。
她当年能容忍帮情敌写完毕业论文，不得不说还是非常顾全大局的。否则要是颜夏清真的毕不了业，颜家肯定会找静水的麻烦。
“怪不得。”颜冬芷看样子对她二哥找人代做毕设的事儿也并不惊讶，“我就不信我二哥当时还有心情做毕设。”
杨蔓萌从周博士发给她的教材合集里找到讲流体力学的那本，翻到可压缩流体的伯努利方程对了一眼参数，然后找到相应的包调用了这个函数，把变量都设好了，再一调试——直接报错。
“好么，你这后面咋写的？”杨蔓萌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后面计算机翼中部某区域的升力值出了负数，“等会儿……你这模型怎么回事儿，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啊？”
“啊，这玩意儿是我做完风洞实验之后用开源模型随便改的。”颜冬芷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愧疚感，“大概就是因为前面用错了公式，后面为了凑数值魔改了一下儿。”
合着她能把一个错误的模型跑到离真实值只有不到5%的偏差，是因为这玩意儿就是比着数值魔改的啊？
“这怕是得重新建模。”杨蔓萌有点头疼，瞟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来不及了，我先登机了。到地方再抽空给你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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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的是到地方再写，但杨蔓萌坐在商务舱，旁边靠窗的座位并没有人，于是在飞机起飞之后就把笔记本拿出来继续建模了。
因为颜冬芷的公式都写得很清楚，建模其实只是个手工活儿，相当于把数学语言转化成计算机语言，并不需要多么高的理论水平。
杨蔓萌写得差不多了之后，正好空乘人员开始上飞机餐。在平流层没有WiFi，她把脚本保存之后收起了笔记本，等着吃午饭了。
商务舱的飞机餐还是不错的，主食是一份带有很多牛肉粒的碱水面，还有三个菜和水果。虽然分量不太够，杨蔓萌吃完之后就按了服务按钮，让乘务员给她之前已经订好了的第二份飞机餐。
在乘务员来的时候，她听到左边过道的乘客提道：“麻烦您不用给我上面条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杨蔓萌转头看了看，原来坐在她左边过道旁的是个年轻男子，尽管戴着墨镜，但也能看出来他长得颇为不错。她好像有点想起来了，这位应该也是参加卢羽莲主演的那部电影拍摄的演员，虽然记不住叫什么名字了，但他似乎还是演男主的。没想到真人也很好看，和网图具有很高的一致性。
于是杨蔓萌转回头对乘务员问道：“他不要的面条可以给我吗？”
乘务员愣了一秒，但那位左边的乘客却先一步说：“那您可以帮我把面条拿来，给旁边这位么？”
既然是双方同意，这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乘务员去取餐之后，杨蔓萌对旁边那位小哥儿点了点头：“谢了。”
毕竟他还是和卢羽莲一个剧组的，而且是和小卢演对手戏，最好还是能维持融洽的关系吧。
而这位小哥儿有些腼腆地说：“不用谢，我看您工作挺忙的。”
杨蔓萌有点奇怪，她工作忙不忙跟她想吃对方的面条有什么关系？不过到底也不过是短期项目的普通同事，她也没必要这么没眼力见儿地指出对方的逻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