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化枭为鸠(6)
只说殷贵妃连夜与赵文轩带着古吉和几位心腹内侍、宫女一起朝建元寺奔去。至丑末,行至昆览湖鄣宜谷驿站,就与皇帝派出的侍臣冯峒相遇。
侍臣突然出现在眼前,使她大感意外,还未询问缘由冯峒就宣读起皇帝的口喻:命“北衙”统领、 左右羽林军上将军杨开甲坐镇宫城全权指挥,“南衙”统领、左右金吾卫上将军霍璜率三千禁军立即包围东宫、敏王府和据王府,严控人等进出!左右领军卫大将军黄甫德、左右监门卫大将军裴塘迟缓救援,左右金吾卫将军司马清焕和左右千牛卫将军吴岩严重失职,全部被抓捕入狱,其府地派禁军严密监控等候审讯。
虽然这种处置属于等待裁决的状态,但有一点可以看出,皇帝并没有因为太子带领东宫六率持械进宫就直接定为谋逆或下旨废太子,这与殷贵妃预期的设想差远了。
她闻讯呆了很久,最后朝古吉看了看,只见古吉也是一脸茫然,她更加迷惑不解。
在一旁的赵文轩忍不住问:“陛下知道娘娘现在去建元寺的路上?”
“陛下离宫前,左右监门卫有一半被高将军带走,留下的另一半由裴大将军执管,陛下待裴大将军如何,驸马应该很清楚。”冯峒这话说得怪异,看似回答赵文轩的话,实则在暗示什么,也没有将向来高高在上的赵文轩放在眼里。
这让赵文轩震惊而恼火,正要责问,却听冯峒恭敬地对殷贵妃道:“陛下知道娘娘在宫里受了惊吓,令老奴现将娘娘安置在鄣宜谷驿站,待陛下午后回銮后再一起回宫。”
殷贵妃的计划中在建元寺有安排,突然接到这个口谕,很不开心,“陛下为何不让本宫去建元寺?”
“陛下没有言说,老奴只奉命行事。”
“陛下知道宫里发生什么?”殷贵妃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披于身上破碎不堪的单丝碧罗笼裙,又用手扶了扶鬓角几缕凌乱不堪的发丝,她原本想就这样去见皇帝博取同情,谁知还未到建元寺就被堵在半路上。
“陛下说,建元寺离京不远,宫里宫外一切还可在指掌中。”冯峒笑道,又安慰,“娘娘放心,陛下说不会轻饶任何逆贼,也不会让娘娘再受半点委屈。”
冯峒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更使她疑窦丛生,仿佛自己的计划已被人打乱,但又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更可气的是一向计谋很多的古吉从遇到冯峒就像变了一个人,无论如何明示暗示,他都对她置若罔闻。
殷贵妃在淆惑中又问了冯峒几句话,都被冯峒软言软语挡了回去,或言左右而顾其他岔开。赵文轩见贵妃不说话,更不敢轻言轻语。等到他们再驿站安顿好,冯峒又说陛下有口谕,请驸马也此等候。他自己也在驿站住下。
“驸马,你觉得有什么蹊跷?”待冯峒离开,殷贵妃惴惴不安问,“陛下好像知道了什么?”
未等赵文轩开口,高吉说:“如冯峒所言,陛下离宫,可宫里都是陛下的人,发生什么也会第一时间通知陛下。”
“这本宫早有预料,原本昨夜的事就是想让陛下知晓,可冯峒的言行总给本宫一种不详的预感。”殷贵妃烦躁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袁大人那里可有消息?”
赵文轩想了想道:“娘娘计划建元寺后小婿再与他们再接洽,可现被陛下要求留在这里,小婿感觉蹊跷——陛下是不是知道了娘娘的计划?”
殷贵妃一惊,脸色由焦虑转而变成不可思议,“不会!历来陛下祭祀都是三日前斋戒,这几日祭祀更是闭门休户,任何人也不得打扰。所以朝中臣工从未在这个时候去叨扰陛下,这也是本宫为何选在昨夜烧未禧宫。”
“可有一点娘娘要想一想,为何这次祭祀陛下没让太子一起去,而太子身边的几位亲近皇子也未曾一同前往?”古吉忽然提醒道。
殷贵妃看住古吉,目光闪烁,声音渐趋不稳,“你想说什么?”
古吉垂眉道:“奴婢刚才一直在想这前后过程,娘娘计划周密无误,驸马与袁大人联络也很顺畅,为何到了宜谷驿站就遇到冯峒,陛下这样做是知道了什么,才对娘娘有所暗示。”
就在这时,宫女来报说宣益公主也来了驿站。丑刻,是凌晨未晓时分,宣益公主突然来到,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母妃,听说,驸马昨夜到现在,一直和您在一起?”宣益公主一踏进驿房,看到已迎上自己的赵文轩,停下步子,眼睛里有一团烈焰,似要灼烧殆尽眼前的丈夫。
赵文轩从未见过宣益公主如此表情,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步,“公主,你怎么了……”
不待殷贵妃和赵文轩说话,宣益公主抬高音腔责问道:“驸马,是你将左右金吾卫将军司马清焕送进监狱的吧?——还有,昨晚宫里失火,驸马又去了哪里?”
赵文轩本就对宣益公主突然出现感到意外,不期公主又有此一问,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殷贵妃也被宣益公主的问话震住,曾经天真烂漫、毫无心计的女儿一夜之间变的沉稳冷静、言辞锐利,太使她意外了!
“可宜,文轩是你的夫君,你该与他好好说话!”她刻意和缓语气,但言词里却渗满疑问和不满。
“夫君?——母亲,您什么时候将他当做女儿的夫君,母亲只当他是您的一个靶子吧。”宣益公主沉脸冷笑,“别以为女儿什么也不知道,您为了自己的妄念,已将女儿的驸马推向深渊,而我的婆母,从小被我尊敬的西阳姑母,为了配合您已在整个京城名声坏透——您就这样容不下司马家,就这样憎恨于家么?”
殷贵妃惊愕之余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宣益公主不理会母亲,只看住赵文轩继续追问:“于驸马与你的母亲之间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你在其中牵线?你知道这种事传出去,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你们赵家?又有多少人说上佳姐姐的闲话?还有多少人说我陈可宜被自己的母亲当作棋子,被夫君蒙在鼓里还佯作恩爱?”
“可宜,不可胡说!”殷贵妃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朝宣益公主脸上掴去,“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怎能质疑你的母亲?你可知道母亲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您是为了十哥当上太子,为了你们殷家重回先皇时的风光。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的欲念要毁了多少人?”宣益公主用手捂住被打的半张脸,蓄在眼眶里的两行泪水这才延腮滚下,“还有司马将军何其无辜,也要被你们算计?”
“你终于说出心底话——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司马清焕。”殷贵妃突然不再恼火,反而叹气道,“你还是在怪母亲当初没有将你嫁给他?”
“是,我在怪您,也恨您将我嫁给了他!”宣益公主恨恨地用手指住赵文轩,“他为了帮您,居然在昨晚让人先将失火的事告诉司马将军,让他卷入您和太子的纠葛里去。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你们偏偏要算计他。”
“此事纯属巧合,你不要胡思乱想!”
“巧合?胡思乱想?——母亲,您不要再隐瞒了。还记得女儿大婚不久曾与他一起到您宫中,女儿责问驸马为何冷待女儿,女儿从那时开始就暗中调查他的行踪。”宣益公主咬牙切齿,“所以,昨天我先你们一步,把他如何对待女儿先去告诉了父皇。”
赵文轩急道:“公主,你怎能这样——你还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宣益公主呵斥:“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试问,你这日子可曾为我想过……”
正在相互指责诘问,古吉敲门进来,“娘娘,陛下有新口谕。”一见室内的情形,余下的话打住了。
“什么口谕?”殷贵妃异常紧张,手心里满是汗。
“陛下谕旨:敏王、据王以持械进宫与禁军互殴的罪名,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关押到宫中明狱。燕王以不及时通报事故及深夜滞留宫中的罪名,也被除去燕王名号,单独关进了刑部大狱待审。”
殷贵妃惊慌的脸庞上落出一丝欣喜,但还不足够让她安心,“那曹贱人所生的贱种,现在何处?”
“陛下未有明喻,现在是霍璜将军围堵了东宫。”
废太子是动摇国本的大事,皇帝延缓处置太子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现在还未天亮,一切看明天了。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使得本是一腔悲愤的宣益公主怔在原地——此时的她更进一步看清母亲如此可怖,只觉心底冒出一股不详感,比起得知司马清焕卷入“未禧宫事件”还要压抑和刺痛。
“母亲,您连十一弟也算计?”宣益公主面色惨白,原存着对母亲的一丝愧疚登时荡然无存,“如果昨晚七哥、九哥也在宫里,您也要一并算计?”
殷贵妃这才看住女儿,摇头道:“可宜,你不该责问母亲。你可知道,如果这些年没有母亲,你过得和你的大哥、七哥有什么区别?驸马为帮母亲做事,的确冷落了你,可如果没有他,母亲又怎能为你和昶儿谋求一个安稳的将来?”停了一下,却叹道,“燕王错就错在不该与你哥哥在同一天出生,于家为了太子不该一直诋毁你的母亲,司马家不该为了攀附太子对我不尊重,所以母亲要他们全部死。”
“母亲太残忍了!为了自己私心,已经置女儿的幸福不顾。”宣益公主忽然笑起来,“大哥与七哥他们是过得凄惨,可至少他们还保留一个良知,至少他们还顾念骨肉亲情,可您却要一夜之间杀死我那样多的兄弟姊妹,还有那样多的朝廷重臣和眷属。——母亲,权力真的这样重要,可以让您这样不管不顾?”
“是,权力很重要。”殷贵妃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而且柔声问,“告诉我,你在你父皇跟前说了什么?”
宣益公主冷笑道:“我还说,女儿的夫家原本是簪缨门第、世代清廉,那曾有的清名足够万人敬仰。可如今看来,这些浮于表面的荣耀再也遮不住西阳姑母的恶名,也挡不住驸马虚伪的面孔。女儿不想继续这样下去,希望父皇为女儿做主。”
“你何必呢?”殷贵妃摇头。
“何必?女儿被母亲当做棋子,难道女儿身为公主就只能这样被利用?所以女儿还告诉了父皇,母亲要除掉太子哥哥,母亲的野心是要回到先皇时。”
“你疯了!”殷贵妃气得浑身发颤,“我到现在还疑惑,为何冯峒一个内侍居然如此傲慢无礼,为何我还未到建元寺,你父皇就知道得这样多——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是你背叛了我!”
“你这个逆女!”殷贵妃气急败坏,“在你未出嫁时,母亲待你如何?你怎么可只向着你的父皇——你知道什么是孝道?”
“女儿这样做,就是成全对父皇的孝道。”宣益公主无所畏惧,反而睁大一双澄明的眼睛,“女儿还对父皇说,女儿要与赵文轩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