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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狂澜初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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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前,宫闱局传话,太子妃章氏安排在十月初八日归省章府。

自大婚以来这次是第二次归宁,第一次还是大婚三日回门时。

本朝规定太子妃归省娘家,须乘坐太子妃专属车辇,着相应品级服饰,仪仗程序一样应全。章令潜得知女儿归省,便以太子妃为未来皇后,所以宰相也要以君臣之礼接待为由,要求礼部按仪制准备。章青砚本想简单出行,听说父亲已着礼部安排,深谙父亲性情的她只好作罢。

这天清晨,章府里先举行一些繁琐的迎接太子妃礼典,接着才是章氏寒衣节本宅的祭祖典仪。

典仪结束后,章老夫人和莨宜携章青砚,沿着洗心潭一起走进后堂闲话家常。

母女、婆媳一入寝室,屏退仆从后,章青砚便双膝跪下,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母亲,不想六月至今,才得以回家见上一面,请受女儿一拜!”

站在堂室中央的章老夫人早已热泪盈眶,连忙弯身挽扶:“你现在是太子妃 ,快别行此大礼!”

示意站在一边的钱莨宜扶她,才用手帕半捂嘴角呜咽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在东宫,父母兄弟姐妹难得一见,今日借寒衣节祭祀好不容易回来,不要说这些伤心话……”

“往年家中的寒衣节祭奠都在十月一日,今年为了妹妹归省特意延迟到今日举行。”钱莨宜亦在一旁垂泪,搀扶起章青砚坐下后,又仔细端详她的脸庞一会儿,才破涕笑道;“数月不见,妹妹的气色还和出嫁前一样,只是脸蛋清瘦了些。是不是暑天疰夏所致?”

章青砚不置可否,只顺着嫂子的话应承:“嗯!今年症状就比往年重了些。”

“妹妹瘦了是瘦了,却越发清丽可人——咦!妹妹入东宫也有数月,还无喜讯?会不会是体弱?记得当年我也迟迟不孕,怀瑜儿前吃了一剂偏方,不出两月就有了瑜儿,不久蕙儿也生出来了。回头送些给妹妹,调理一下身体。”

钱莨宜本事好意,章青砚只能红着脸蛋不说话。

章老夫人知道其中缘由,深怪章青砚固执,也知道她自小心思重,与太子缺少年轻夫妻的温情,却不好当着儿媳的面说,只端肃面容,暗语提醒女儿:“现在你的身份关乎国体,身体有弱疾要注意才好。”

章青砚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只讪笑道:“女儿当心就是。”

钱莨宜瞧着她们的表情有异,便站起身来盈盈一笑:“自从妹妹嫁入东宫,母亲没有一日不念叨。今日难得一见,一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媳妇去看看瑜儿和蕙儿,到了午膳时分再领他们来见姑姑。”说完,欠了欠身子便出去了。

这里章老夫人握住章青砚的手细细抚摸着,半晌,轻声问道:“娘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早预想到母亲会问起,章青砚准备了几种说辞,可临了还是实话实说了,只嗡声道:“母亲,太子待女儿很好,可女儿现在还不愿意接受他。”

“你是太子妃,太子看重你是你的福气。你可知那日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震惊和担心?哪有太子妃违劣太子、太子迁就太子妃的道理。”章老夫人责怪道,“听说后进东宫的胡良娣已有了身孕,你怎就不着急呢。”

章老夫人说完话,见女儿仍以沉默回应,心里有怨意犹未尽,不免又絮絮叨叨:“女子未嫁在家从父,嫁出去就当从夫。当日你顺从了你父亲顺顺当当嫁到了皇家,以为你会知晓礼度,出嫁必学会相夫教子,谁知你暗地里不管法度,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初听到你的事,娘真是六神无主,就告诉了你的父亲,还没有敢对你哥哥嫂嫂说起。你回门那日,霄环悄悄告诉娘后,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那日太子对娘说了一些话,才让娘稍稍安心。可你也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冷了太子几个月啊。若是其他侧妃再有身孕,而你一直无喜讯,到时只怕陛下也要过问了。”

章青砚受不了母亲的责备,以手覆额倔道:“母亲,您怎么也与父亲一般,见面就数落我的不是?”

“怎么,你父亲也提醒过你?”

“是。女儿知道如何对待,太子也没强迫女儿,请父亲母亲不要担心。”

“砚儿!”章老夫人愀心道,“你当你嫁的寻常百姓家,夫家要听你的不成?你嫁的可是帝王家,你的身份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太子现在让着你,能保证以后还让着你——你,岂可任性而为!”

“为人妻在于诚字。”章老夫人继续教导,“太子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自然将你捧在手心。但是你不要忘记,他是太子,岂会一直容忍你。还记得去年吴王阁闹得陛下颜面无存。太子难道只会因为你不亲近其他妃子而让人说闲话?不说朝野曾对太子有无子嗣有过闲言碎语,就说咱们章家,如你一直不为太子生下皇孙,对你父兄的仕途也无好处。如今胡良娣有了身孕,更说明太子重视子嗣比重视你多得多。哪怕太子真对你不同于旁人,但日子久了也会厌倦。女子过于清高不是好事,母亲不想你为了一个毫无可能的幻想而得罪太子,进而累及你的父兄。毕竟你是正妃,正妃若一直无所出,地位必危矣!”

章青砚听母亲说得严重,连忙屏神定气、洗耳恭听不敢再辩论。

章老夫人见她敷衍,心底又急又怒,却极力平和地问:“你可知楚王现在灵州已有了妃妾?”

章青砚不期母亲问这些,十分讶异与难堪:“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你既不清楚楚王现下如何,为何还一厢情愿对他念念不忘?”

章青砚无言以对,脸颊上泛起殷洇色。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自从陈鉴离京后,她就与他失去了联系,有关陈鉴的境况一无所知,想来她的境况他也不会在意了。且他素来洒脱不羁,行事乖张,灵州那里的秀丽山水、窈窕淑女恐早已改变了他的初衷,毕竟她已是太子妃,这种昭告天下的名分将一生伴随着她,即使未来有什么变故,她是太子妃这个事实总会是人们第一个想起的。

自己到底在坚守什么呢?其实她也不是那样坚贞的人,甚至懂得应时而变、顺其自然。可是这段日子来她却感觉到陈询对她的疏远,没有了新婚时那样的热切,从几日前与他的谈话中才得知还是因为陈鉴。这种联系已经将他和陈鉴的兄弟情谊破坏,无形中她已经成为一个破坏者。也许真如母亲所说,太子终究是太子,他的身份是不会只满足对一个女子忠诚。可是这些日子来,陈询虽然对她冷淡,可她却又觉得他对她仍有一种期待,这个期待不在明面上,却似乎刻在她的心上……

她又觑了觑章老夫人脸上的愁容,不忍,安慰道:“母亲,女儿明白您的顾虑,女儿会努力改变,请母亲放心!”

章老夫人见她如此说自是欢喜,又对她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

不觉半个时辰过去,莨宜带着一双儿女进来。章青砚见到两个孩子很是欢喜,一手拉着一个不停地嘘寒问暖,又问起学问长进。两孩子很久未见姑姑,咋一见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她唧唧哇哇说个不停。

章青砚看蕙儿身上穿着一件粉紫色刺绣锦绸袄,笑道:“这衣裳蕙儿穿着好看。”

“这是你嫂嫂费了数月才裁制出来的。”章老夫人笑道,“我瞅这衣裳也好看。咱们的蕙儿长得像姑姑,砚儿小时候也穿过这颜色的衣裳,立在庭院里,就像一朵牡丹。眼下看着蕙儿,可不是砚儿小时候的模样儿。”

“我记得幼年确穿过这颜色的衣裳,也是母亲亲手裁制。”章青砚笑着说,一边将手伸到衣领处细细抚摸,触碰到一块硬物,不由一愣。

原来蕙儿衣领里的颈脖上戴着一根金锁圈,坠子上镶有两颗棕黄雪玲珑琥珀。章青砚讶异,想了想问钱莨宜:“嫂嫂,这项圈罕见,哪里来的?”

钱莨宜暗暗吃惊,深怪自己大意疏忽,连忙笑道:“这——这是蕙儿的外祖送的。”

章蕙接口道:“姑姑莫信我娘的话,这是爹爹送给蕙儿的。娘一直不许蕙儿戴,今早我趁娘不注意,就偷偷戴在衣服里面了。”

章老夫人没想到有这些来龙去脉,又第一次听到媳妇说谎,不由生气:“你瞧瞧!一个六岁的孩子学着偷珍宝玩,不是你们平日里疏于管教是什么?”章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严厉地看着媳妇。

她这声音极厉极高,蕙儿看到祖母的眼神,又听到严厉的口吻里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害怕,“哇“地一声大哭。

在外头的奶娘听到声音,情知不妙,连忙进来将她和瑜儿带了出去。

钱莨宜看婆婆发怒,知道瞒不过,慌忙跪下垂首道:“媳妇知错了!”

“是青均让你不说的?”章老夫人见媳妇跪下认错,才知全是真的,原本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气得声音颤抖不已。

“前年他还做越州水陆转运副使时,我就劝诫过,切不可收人贿赂,如今当了正使却越发胆大了,雪玲珑琥珀可是一般官家能使的?那是西域进贡给陛下的,只有后宫娘娘才能戴,你们这般不知检点,居然让蕙儿戴在脖子上!蕙儿才六岁,眼里一片纯净,如何看得你们做父母的扯谎?”她本就体胖有眩晕病,此时因急火攻心满面通红,双眼发糊,嗓子里像噎着一团冒烟的棉花。

“她小孩儿家在咱们府上说出来,被我和你妹妹听到也就罢了,若是在外头说起让别人怎样想?又不知用什么法子攻击咱们章家呢?”

章老夫人越说越生气,依靠在红木榻上的身躯大冷天的也汗水沉沉。

章青砚知道母亲体胖身虚,又见嫂子面色难堪,忙劝慰道:“娘不要说了,嫂嫂素来知道分寸,以后定会注意的。”

“注意!”章老夫人拭泪摇头,“东西已收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哥哥还不知道在外头给了别人什么好处,人家才这样送这些稀罕的宝物来——你做妻子的为何不提醒他几句,或是来禀告我?”

“母亲!媳妇知错了!”钱莨宜大气也不敢透,眼泪流了下来。

章青均那日将这雪玲珑琥珀金锁带回来,她也大吃一惊,可刚说了一点厉害关系,章青均就怪她话太多,意思是这点小玩意儿不足挂齿。她也知道雪玲珑琥珀珍贵,可章青均却说如今在上阳做买卖的西域商人多,这种材质的物件不算稀罕。她半信半疑就收了。不想被蕙儿瞧见就想要了去玩,她自然是不肯的,找了个精致的匣子藏好,却偏偏被蕙儿翻出来偷偷戴到脖子上去了。小孩子家的只瞧着好看,怎知其中的忌讳。

章青砚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一点意思,想到前年哥哥送给她的那件柿子红撒金纹玫瑰紫蜀锦滚边袄,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心里不由焦烁不安,也不知如何劝慰母亲。看了看嫂嫂本想问她一些话,却见她在婆婆训话时只垂着头战战兢兢一言不发,便觉心口乏闷也不知如何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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