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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金屋飙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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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询谨记崔沪水戒告,在楼廊间一见到他们身影,早悄悄弯道拐入陈睿居住的殿宇里。这一折腾,不觉到了酉初,但见清王居所正堂外已摆上膳食,卢采玉正与一名年老侍女用膳。

卢采玉乍见陈询,面容依然平静无虞,言语客气宛然,陈询的心稍微安定。她招呼陈询一起用膳,陈询推却后才引他来到右侧的寝殿。

皇帝御派的奚官刚刚离去,一名内侍蹲在寝殿外面把炉煨药,满院的蔷薇花香全被药味淹没,那冉冉升起的烟火弥漫院室只角,天色本已暗淡,此刻这里更加迷蒙不清了。

“你可知我是第一次来阙泉山庄。”坐在条案前的陈睿一见陈询进来,举起原本低垂的脑袋,丢下手里的书,说道:“我走的是水道,从新开的鲁江渠而来,再回到越州境内的澭水河,沿途风光迤逦,越近离宫越觉山河瑰丽、湖水宜人,到了万花楼附近,又见河道上商船云集。闻言去年章青均为了便于灵州、浙州租赋押运,清晰账目,已在越州一些码头置吏督察,才得以秩序井然。去年底裨国之仓廪,超过百万银,父皇称赞他很多次。”

“这朝野皆知,正因为如此,别人说章氏不知拿了岁赋里多少回扣,要不哪能如此卖力讨好君父。大哥知道么,为此李氏已经不与我往来了。我知道这是舅舅们趋利避害,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往日里舅舅不是这般作为,今时变了,只能说明他怕我被章氏拖累,所以才先保住李氏。”

“你怎忘了君父的脾性?”陈睿微微一笑。身体里早已翻江倒海、疼痛难忍。他既然来了,就要发挥作用,再多的疼痛也要忍着,并且看上去体康无恙。

“李氏与张尚义的关系谁人不知?他容不得你和张尚义来往,以为你僭越到皇权,更不愿功绩被人否定。倘如明日他允许袁氏加害章氏,岂不是自找麻烦。他老人家御宇二十多载,前五年铲除夺位的兄弟,之后就是应对边界的各种战乱,到全盛十五年发生越州水患以及闵州蝗灾,便时刻惦记着开渠道拓河运以昌国力,于是章令潜父子成为开渠功臣。首席宰相何其尊贵,君父抛开那样多的士子翰林,独独把这个位置给了非科举出生的章令潜,可见他老人家为了创下前无古人的丰功伟绩,积蓄多少力量避开逆议才给予章氏这等荣耀。如今终于实现了夙愿,他怎肯因一场大臣之间的斗争而轻易抹去章氏的功劳?还有四弟早逝、殷氏乱政、故太子理被冤杀,在君父的心里其实非常厌恶易储。”

这话他对陈询言说多回,只在提醒他历来事务出生的宰相少有善终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天下士子的内心深处皆存着一种傲气,这也是书生的清高。朝廷多半为士子辅政,一旦他们当中有一个人非士子出生,而这个人的权位远远高于他们之上,一个人表示不服气,会影响另一个人的心情,一而三,三而五,五而十,潜伏在人心里的看不得别人好的劣性便暴露出来,于是怨恨交加、众口铄金,黑的变成白的,白的也转成黑的,是非对错再也不由事实评判,而在于一群人是否认可你、接纳你。这便是官场的一种怪象,其根源又在于树大招风,更何况在这种风气之下,章家父子逐渐自以为是而不自知。

“这也是他为何选你为太子的缘故,在他的眼里,外臣再强悍,终是皇族的臣子,而你没有结党营私,他以为你好控制。也怕你没有权臣支撑,于是让你娶章氏之女。这样做既为你稳固的地位,也是安抚了章氏。所以自从太子妃选定后,章青均非常卖力为君父效力,只是他走偏了,被那些美言蜜语浸泡失去本真,又有袁氏故意挑唆陷害,就少了防备多了贪婪。君父心知肚明,两年来能装聋作哑,以下一段时日肯定也会如此。所以明日大典不会有意外,你就安心吧。”

“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可是君父的心思太深,最可怖的是王贵妃生子,难保君父不有新的念想。”

陈睿最怕的事就在于此。皇帝多情,纪悦妃时刻在逃避恩宠,致使后宫妃子们恩宠过往均等,这个局面只会勾起很多人心底的遐想,来日必然会再有一场纷争。

他刚才分析形势刻意避开后宫,也是想让陈询安心,谁知他时刻也没有忘记后宫的因素所在。便安慰道:“但仅凭名讳谣言,就断定君父有易储的念想也不符实。王贵妃今日派人来探视我,就证明她并没有完全说动君父易储——你且耐心些,以不动制动,静观其变而应付之,方能长久。”

他虽然如此劝慰陈询,但也清楚这些不过是表象而已,可他现在绝不能说,也不必说。

陈睿看了看陈询开始憔悴的面容,失去往日的俊朗风姿,又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若是我让别人将这话转告你,你更加不信,所以我冒死也要来越州与你见上一面。”

提起这事,陈询忏愧,正要开口解释,只见陈睿用手指着自己残缺的面孔,笑道:“我身体已然如此,何惧那些攻呛?君父最害怕的是有人夺取他的权柄,袁氏的作为君父必定也看明白,这也是为何他当初没有立十弟的缘故——你放心,君父不会对我有残害之心。”

说到“残害”两个字,他脑子里闪过已故的陈理、陈兹、陈茂与陈涛,还有陈淼,他深深吸了口气,喟然,“你要真的宽心了,我就算立即死去也心安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吉利,自从那年从野猪口中脱险后,他既把生死置之度外,他本无异想,只想顺从天意,却引起陈询愈加悔恨不已。

“大哥!”陈询饮泣,“为何说这些丧气话,你还年轻,什么死不死的。”

陈睿见他流露真情,心里一热,笑着宽慰道:“我就随口说说,你还当真?——我不会现在死去,我还要看到你登基,看到你主政,然后整治君父留下的弊政,将我陈氏江山治理得史无前例,辉耀万代。”

陈询被他激励得心胸澎湃。记得前人说过:安逸滋生享乐,享乐滋生贪婪,贪婪滋生罪过,所有的一切全没有定数,唯一可以依靠的是腔里的那口气,以及自己的控制力。

陈睿道:“圣人不能违时,也不能失时。人苦于不知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章青均的错就在于他自以为是,而章相也被利欲熏心。目前君父还不会动他们,但是不久的将来就难说了,毕竟他父子的功绩招人嫉妒,他们的骄纵又让人不服,就算没有袁党,也会有他人与他们为敌。如果真到了那时,你必要自保。”

“倘使君父刻意追究,我想我无力再保他们,但求太子妃不被牵连。”陈询有气无力,说话的口气也弱了。

陈睿知他心思,一个为情所困的人难以成大事。陈询终究经事不多,从入主东宫他所有遇到的磨难,还是在他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化解,实际上还没有接触到真正的困苦。像这一次如果陈睿不来见他为他分析形势,后日的大典他一旦为了保护自己的妃子主动出击,那才是中了袁氏的圈套。好在他有预见的头脑,也懂得如何为自身解围,尤其在迷茫无措时,往往会以不动制动。

他也不再想劝告,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当君父是关心我的身体才派奚官来问诊么?”说着,他脸上浮现一丝似笑非笑,“他想看我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询心一沉。他们的君父从来没有过真心对待自己的儿子。卢王淼死了他伤心了几天,但还不是为了日后对付殷氏流露出的表面上的深情。他喜爱陈鉴,可一旦纪悦妃避宠疏离,陈鉴一旦违逆旨意,他还不是很快将他们抛之脑后。皇帝需要很多的子嗣让江山绵延万代,但是皇帝更在乎的是皇权是否归集在手中。

“那两位奚官来了只做样给我把脉,完了就轮番询问我来离宫前后的一些情况,甚至问起王妃,我在路途中有没有抱过小世子,他们这些话不是试探我么?这些都可以证明君父怀疑我在大典前,未获召就私自来离宫必有企图。”陈睿忽然笑起来,“好在我常年体弱,他们总能查出一个病因来,所以那些药我定要喝下,反正对我没害处,又是君父御赐,不喝白不喝。”

说到这里,他半面脸孔陡然抽搐两下,一只眼睛里渗出微不可觉的苦楚。

陈询没有悟出他的话意,只想陈睿刚才分析的情势对他暂时并没有大碍,觉得宽心许多——他断也不敢去冒险,尤其在这个举国瞩目的时刻。现在打消先前的计划,便也惦记宽慰陈睿,只转开话题,“我在储楼也特辟一间园地种植荼蘼和凤仙,如今荼蘼花开得灿烂,过些日子请大哥过去欣赏。”

傍晚几只蜻蜓款款落翅而来,停栖在窗棂边缘,还有两只大紫琉璃灰蝶也徐徐飞来,季节如斯,连带这些虫子也不分早晚出来游荡。陈询不由注神望去。

陈睿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幸好现在日子长了,我们得以看到这些趣景。”复又躺在榻上,“天色晚了,你且回去吧!——在这里待久了不好。”

开渠大典当日,天晴气爽,漓水之上架起木制苑墙与曲桥,漓水靠东入海,越往行东越宽阔。

这天皇帝銮驾乘龙舟出离宫,游过蝴蝶池畔进入广通潭,但见章青均从上阳、灵州与越州搜集来的两三百只小斛底置于潭侧,每条船上皆署牌注明来处。如灵州船上堆积所出产的锦、镜、铜器等、越州船上有海味、方丈绫、珠玉等;浙州船有绫衫段、奇石、贵材等;蜀州船上有蜀锦、纸笔、朱墨、绛纱等;闽州船上有青石、黄连、蕉葛、蚺蛇胆与翡翠等;鲁州船上遍布紫檀、玉石、高粱酒等;观州船中皆有糯米、细面、籽油等。而上阳船上除了自产的酒器、茶釜、茶铛、茶碗,还有由内苑运来的各外邦进贡的绝世孤品,如玳瑁、真珠、象牙、沉香。最吸引眼球的是贡州船上的骏马,数量不多,却个个健硕膘肥,全是常人难见的良驹。中土九州的驾船人皆大笠子、宽袖衫、芒屦,有如吴楚之风韵,又有胡装之便捷。

皇帝登万华楼远眺,只见潭上五光十色,舟船摇晃,人影瞳瞳,宣声鼎沸,四海之内的物产尽收眼底,自古前有尧舜禹汤,后有秦皇汉武,而他鄣朝第四任皇帝陈兆泰创下先人无与伦比的盛世,天子千秋万代,百姓垂拱颂扬,他日史书工笔必定记下今日之盛典。有几个帝王有如他今日的伟业。

想到此皇帝登时欣慰无比,连下三道旨大赏章青均,又特赐一柄玉如意给中书令章令潜。

是夜,用于大典的官船渐渐退去,真正的商贾之船才获准进入漓水划桨而来。粼粼漓水灯火不灭,天上繁星烁烁其华,各地商船云集,那些很多由百姓扮演的商人与越州百姓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次日天亮买卖还未结束。

又过了三五日,大典余留的喧闹逐渐散去。马上要过夏天,皇帝准备在离宫避暑,因此大臣们照常按序办公,贵妇们往来于漓水之间嬉戏游乐,和在京城一样,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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