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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握筹布画(6)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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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申末时分,有大雪,至酉初才停。日暮雪沉,淡鸣宫掌灯,三五个绿袍内侍相助自外搬来两个红泥炉,穿着藕白衣裙的宫女来回穿梭,或铺桌凳、或摆膳、或燃银丝碳炉,等全部停当了才散去。

今晚尉迟眉月淡施薄粉,眉眼飞烟,一袭浅红丝绒襦衫,配淡赭荷叶厚罗裙和雅啡披帛,头上却簪着枚银丝双翅鸾钗,一动瑟瑟发抖惹人怜爱,这动静相宜,又分外绮秀稳重,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你哥哥与卢晏的龃龉,是从前结下的。我对卢晏说了,尉迟家是朕的肱骨,等闲纠纷不再计较,万事和为贵。他也不再说什么,且嫂嫂劝他将城门郎的官职辞了。朕想了想,他还是留在清王府养伤为好,毕竟年近古稀,大嫂那里除了世子,还有皇后的嫂子和两个孩子也住在清王府里。含饴弄孙是他该享的福气。朕已准了,城门郎让你哥哥身边的亲信担任,他亦有家小在京中,调回来是体恤他,也给你哥哥一个颜面。至于观州粮仓选人派用可是迫在眉睫,毕竟这关系到与吕管决战。你说说,派谁去合适?”待膳后,陈询屏退左右、紧靠着她坐在一排书架下方,开门见山说道。

“这——”尉迟眉月半晌才道,“此事还是陛下定夺。”转过话,“木奴昨晚回来了,说灵州的那家御织坊还亏国库四万钱,此事全是李垣一手操办,他虽在贡州军帐大营,却时刻将灵州资产捏在手心里不肯归还朝廷。此事楚王也知道,已让司马清庭派人协助李垣。这表明司马家要与朝廷明着对抗了。”

见陈询听得认真,又道,“楚王用意明显,只想将潍水南岸的地盘据为己有,所有司马家越发胆大,除了帮楚王捏住江塑郡的田地、绸庄、盐矿及各个商埠、渡口,还往贡州派兵,半月前又有两万渡州兵马到了灵州。楚王在灵州的隐秀山庄也做了扩建,将长春湖全域纳入其中。灵州人说楚王这是在效仿上阳宫城建造,要在灵州重建国都。”

她停了停,问:“陛下可有什么担忧?”

陈询嘴角划过一痕凌厉,语气却还和缓,“你先将你听到的全部说了。”

“现在贡州有一半被楚王拿下,还有一半被从滔关外赶回去的叛军占据,那些离开关外城池的叛军实在凶残,陛下拨给楚王的十万连州军马已经损伤三万,如果还这样下去,就算肃清了叛军,朝廷的军马也要折损大半。”

“借楚王北伐将滔关外的叛军引向贡州,损失连州兵马在所难免,要不张尚义和吴岑怎能出关斩敌五万夺回薛州城,薛州回归了朝廷,朕对关外战况才有八层把握。”

“的确分散了叛军,要不滔关危矣!”尉迟眉月起身从架上取来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给陈询看,“如今关外剩下的几乎全是王部叛军,且还有王部叛军追杀恭州叛军,胡邀挺不住了,正在和黄闵韧闹呢。陛下是趁机一举剿灭,还是等贡州被楚王夺回后再做打算?”

“你有什么好计策?”陈询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得到欣赏,尉迟眉月精神大振,“妾以为,越州百姓不辩好坏任由吕管占城,陛下不要这些子民也罢。吕管善待越州百姓说明他深谙现状,而这些百姓会被吕管用来对付朝廷。现在越州城里空有亭台楼阁,实则弹尽粮绝、桥梁废弛、水道无用,的确除了百姓并无可用之处。如今哥哥与高将军将吕管叛军围在越州城内,吕管也不出城,如果叛军尚有资耗也就够待两个月。越州这个地方看上去水源充沛,实际上本朝在广通潭开通前,越州只靠漓水这一唯一河流而活,也因为漓水底基浅,年年有枯水期,后来开通广通渠除了商运更因冬季常缺水。可在枯水季在越州城外将水道截流,只要越州缺水,那些百姓就会闹,叛军就不得不打开城门。如果干不死他们,可到梅雨季再放堤冲淹,就算歼不了吕管也能让他们死伤过半。这期间可将黔州兵马也发往滔关,协助张、吴两位将军再直接灭了关外叛军。”

“有一个隐患,吕管起初是与东遏浑那联合叛变,如果东遏浑那得知吕管被歼,他们要在北域闹事,又该怎么做?”

“不是还有西遏浑那么?陛下可立即派使臣前往西遏浑那,说只要西遏浑那能够帮助朝廷拖住东遏浑那,就支持东西遏浑那统一,且王庭设在西遏浑那。”

“你笃信西遏浑那人,会听朕的?”

“近来东遏浑那先后遭受海啸和地震,致使很多部落连帐篷也没有,牛马羊四处逃窜,男女冻死无数,在去年底他们曾侵扰西遏浑那,致使两边仇恨加深。这也是东遏浑那愿意和吕管勾结的缘故。吕管曾经戍边自然知道边镇的情况,所以两厢才一拍即合。东、西遏浑那虽有矛盾,但彼此秉性一样,所以几朝几代以来都是支持两边分裂。如果我朝现在宣称支持西遏浑那吞并东遏浑那,西遏浑那必全力以赴帮助朝廷。”

“你果然能干——朕想不到的,你全想到了!”陈询赞赏的声音自烟雾缭绕的玉菌子米鸡汤碗碟上传来,还向尉迟眉月投去艳慕的眼神,使尉迟眉月顿时心神摇荡。

“妾,是真心协助陛下……”她一改先前的侃侃而谈,露出几分羞涩,等陈询向她伸出手掌时,她心里的防线正卸下,情不自禁往君王肩头一靠,“陛下今日来见妾,是因——”

“朕挂念你。”陈询努力使语气变得暧昧,“你高兴吗?”

“高兴……”她低声道,“陛下知道妾最想要什么?”

“知道。”陈询感到恶心,却将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朕今日来——希望你也能为朕生个孩子。”

提到孩子,尉迟眉月清醒过来,纠结再次充斥头脑,压抑与权欲又支配着她,脸蛋忽殷红、忽青白,熟悉的胸闷也涌入咽喉。她到底是个女人,强悍的内心终究被柔软的女性意识替代,更没有抵挡住对情爱的渴求。

“怎么?你不想为朕生孩子?”陈询咬紧牙关。爱与不爱重要吗?从前面对胡宝芬尚能假意承迎,现在对她也能做到曲意夸赞让自己在朝野站稳脚跟。洁身自好就让它见鬼去吧!

只听他道,“你没瞧见皇后的孩子,朕这些天看了喜欢……朕还想要孩子。”

陈询起身,拉着她直朝床榻而去,“朕想过了,你没有跟着李家、韦家去争夺华州、越州的矿产,可见为朕考虑。朕不能亏待你,更不能亏待尉迟将军。等你有了身孕,朕就封你为贵妃。”

“啊!”尉迟眉月心头欢喜,“陛下……”她呢喃,已然失去了方寸。

而冰冷的笑容正蔓延到陈询的五官上,他抬头吹灭蜡烛,用以淹没自己的内心。宪宦之职,在指佞触邪(1)。世人初心简单,然不能完全逃避邪恶,所以雷同随俗者比比皆是,哪怕帝王也身不由己。谁让他是君王呢!

数日来,一直放在她寝殿里的避子汤碗,一天天经过远遥的手送来。但从今晚开始尉迟眉月不打算再喝了,被爱是多么美妙,尤其对于一个曾今身受重疾、对爱情不敢妄想的人,一个千方百计寻求爱情却长久不得珍视的人……也许她从进宫起,就知道不争也许无疾善终,争会是让自己赴汤蹈火,她大可不争,凭着陈询的性子,即便给不了宠妃的头衔,但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但是,随着她在后宫的动作越来越多,尉迟坚在前线越来越狂悖,她争了才是个出路吧。

次日一早,陈询离开淡鸣宫前,特意将远遥唤到跟前,“去奚宫局找陆医女,让她为尉迟妃诊脉,开些调理汤药。”又抛下一句,“尉迟妃常服的药丸,以后只由陆医女调配。宫里医士比你强多了,你是奴婢就不要再私自研制了。”

远遥附地允答,陈询走了很久也不抬头,双腿不住颤抖。她在惊怯中对前面的努力白费感到沮丧,可以她不能再做什么了,也许如尉迟眉月说的,为什么不能搏一搏?也许生孩子时什么意外也不会发生……作为奴婢,她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因为没有其他法子。

二月初二日,新君又回了宫,在清正殿颁发改年号的诏书,改元“嘉定”,然后去尚武苑阅兵。改元没有大典只阅兵,本朝还是头一遭,也说明新君重在厉兵秣马,虚空的仪典一概免去。

阅兵后,陈询被韦太后请到长寿宫。两人在正殿坐下,韦太后将一份誊抄名单送到陈询面前,又捧起一本《大鄣律》自顾翻看,且道,“细氏已认罪,承认自己是殷雪寒的亲侄女、殷长原在外生的小女儿。殷氏将她送进宫,确是殷氏的私心。我已将她与联系的人全部清查出来,这就是他们的名单。”

陈询垂眉一一看过,其中曾华的名字赫赫在列。他面容瞬间峻肃。

韦太后合起《大鄣律》搁置在几案上,“细络说,前年,有一回曾华在东宫偶遇她,然后两人开始眉目传情。”韦太后直言不讳,“陛下,您身边的人背叛了您,您怎么不知道呀?记得当年胡一石是陛下您亲自将送往边军营,与他交好的几个人也一起被送去。为了不出纰漏,陛下不在宫里的日子,我也将曾华扣押,也严审了曾华,他杀胡一石实际上是情杀,承认与胡一石有的几个人也是他杀死的,还说荣儿原来是胡一石的儿子。我再审问细络,她才承认了。现在曾华和细络都关到内狱,只等陛下发落。”

说到这里,韦太后故意停下瞟瞟陈询,只见他一双眼珠子直直射向自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抿了抿嘴,暗暗佩服陈询的定力。她在孤注一掷。关于荣儿的身世她早有耳闻,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是发觉陈询要清算韦家。对从前的恩怨新君既然没有忘记,随着新政推行又受阻,打击韦家在所难免,她再不行动就只有等死了。

“我记得当年《大鄣律》问世,先皇盛赞陛下睿智,尤其陛下提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与先皇加重王侯将相犯法等同庶民不谋而合。那时我仍自禁在元坤宫,尚可听到天下人对陛下的赞誉,说‘欺罔瞒上、曲意逢迎’,是小人、奸人的恶行,对小人、奸人严惩并列入律法,是本朝肃纲正常的重典。想我朝入主中原,很多在于典法视民为尊、视诚为上,才数十年异族相沐、贵贱等同。可见这部典法深得人心。如今就算韦、胡两家有仇恨,我也不会对□□的从侄儿胡一石有意见,但他们影响到陛下的大计,我就不能不管。我也训斥过韦家人,不可僭越皇权,若想得到封赏,只有靠功劳来换。”说到这里,她居然叹了口气,心底却对自己刚才那番话很满意。

一个再冷静的人,终有藏不住的时候。的确,陈询被她的话震惊了!曾经曾华是东宫洗马,是他身边最得力的破案帮手,他查过鲁江渠勘探案、陵寝案,他非常信任他,谁知他居然为了一个宫女色迷智昏!让他更震惊的是,韦太后特别提到胡一石,表明她早清楚荣儿不是皇家血脉,而他起初没有杀胡一石,必会落下一个隐瞒皇室血脉的坏名声。他千方百计隐瞒荣儿的身世,是不想以后细络被清算了牵连到他,荣儿不是他的孩子,但因为有他的存在,他才能被立为太子……他是打算以后好好给他安排个去处的……

“太后的用心,朕领了。但朕将黔州、华州、观州盐铁矿上的韦氏族人赶出去,太后不记恨朕么?”他故意转移话题。

韦太后忽然满脸哀怨,“陛下,我只知道天下事陛下的天下,不管陛下做什么,我都无话可说。所以在查细络、查曾华,都是为陛下分忧。我韦家全是忠君之人,请陛下还要相信我。”

陈询顿了顿,道:“朕马上就从尚武苑调韦家的团练兵进城,以谢韦晃贡献北衙禁军到黔州支援。”

这话有歧义,禁军历来归皇帝统领,何况是北衙禁军,一直都是皇帝的亲兵。陈询却对韦太后说谢谢韦晃的贡献,可见在陈询心里,留守在上阳的北衙禁军早已不再是亲兵。

“还有,细络既有罪,她的族人就不能参与盐铁铜税务,还是韦家的人忠诚,那就去代朕把守这些朝廷的命脉吧。”

没等韦太后说话,陈询补充道。韦太后愣了愣。新君的心思转得太快了,似乎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愿。可她怎么并没有半点胜利的欢喜?

第四十五章注:

(1)出自唐·李世民《唐太宗敕》:“宪宦之职,在指佞触邪。意思是:那群人都是指佞触邪(花言巧语)的人,不要和他们过多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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