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
在场的所有人静息了一瞬间。
那些夫子们面面相觑，最终主持的夫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来是寻二殿下的吗？”
不远处的身影靠近，闻言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
谢论径直走过排列好的方阵，天气转凉，离得近了，黎水水才发现他在里衣外套了一件更厚一些外袍。
只不过没有系紧的。
黎水水不由得想到这人中毒了，多穿一件衣服，也松松垮垮的。
她站在队伍最后面，前面的几个人都比她高一点，故而只能歪着头去看。
谢论侧面看上去更薄，身姿颀长，脖颈在黄昏里散发着淡淡的细腻光泽。
由于不晓得他的来意，夫子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谢论平缓地走到亭子下。
“开始便开始，夫子们不必看我。”
黑衣人不一会儿就抬来了一张舒适的椅子，谢论话里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主持夫子僵着笑脸，拍了拍手，宣告生贺词后简单介绍了站在小娃娃们面前的几个人。
比赛正式开始，不一会儿，胡婆子姗姗来迟，瞥见熟悉的身影时心里咯噔一下，低头迈过去，“殿下。”
胡婆子见谢论看也没看她，试探道:“殿下，本次比赛是奴安排的，殿下可还满意？”
谢论随口问:“惩罚是直接杀了吗？”
胡婆子:“……不是。”
出乎她意料的，少年只是低头思索了一瞬，再抬起眼时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道:“很好。”
胡婆子微微吃惊。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放松下来，顺着谢论的视线看过去。
黎水水的料理台上整齐摆放着六个白瓷盆。
珍珠肥鸡最为显眼。
但奇怪的是，偏小的几个盆里是空的，案板上放的也不是肉，反而是火龙果，芒果和红薯。
“谢疏，你姐姐要做什么呀？”
“火龙果炒芒果炒红薯，然后炖汤给鸡喝吗？”
“哇，谢疏你姐姐好厉害。”
几个小娃娃七嘴八舌，嗓音稚嫩天真，越扯越离谱。
谢疏觉得跟他们说话太费力气了，但还是美滋滋地一脸骄傲，“姐姐做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水果要做什么，干脆顺着小娃娃的话说了，“没错，就是炖来炖去的，可复杂了，你们等着瞧就知道了。”
黎水水是上场前不久打算再做个芋圆奶茶的。
深秋温度多变，等太阳落山，温度就降低了。
她想着小朋友应该都蛮喜欢甜甜糯糯的口感，这样的话，偏辣一点的炸鸡也有饮品来中和一下味道。
把红薯、火龙果和芒果削皮切块，做好了之后先把红薯装入盘子里，上锅蒸熟。
红薯加入木薯淀粉里，趁热搅拌成颗粒，而后加入热水把两者混合成不粘光滑的橙色面团。
水果的处理方式与红薯不同。
黎水水在火龙果块里加入少量的糖增加甜味，锤捣细腻了之后放入锅中小火慢熬，使得口感更加顺滑。
随后趁热加入木薯淀粉里拌匀。
芒果也是同样的做法。
三色面团摆放整齐，黎水水把它们揉搓成细长条然后切成丁，铺撒在木薯淀粉上薄薄裹上一层防止粘黏。
如此，芋圆便做好了。
奶茶就更好操作了，煮茶加糖加牛奶，黎水水用汤勺上上下下捞起奶茶，焦糖色的顺滑液体飘香，色泽浓亮，一下子就让小娃娃们躁动不已。
整个半山角飘起浓郁的奶茶香。
相较于黎水水行云流水的动作，其他姑娘难免显得笨拙一些，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看得小娃娃们都担心起来。
比赛分为下半场和上半场，黎水水把鸡块裹上面糊与炸粉后，上半场正好截止。
不过为了保持面糊炸出来的酥脆感，黎水水没有离开位置，而是继续按照操作顺序开始炸鸡。
黎水水用法术控制温度，得空的半分钟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场上只剩了她和秦簪青。
能看得出来，秦簪青很吃力，半弯着腰，发丝有些凌乱。但是她眼神认真，反复对照手里的书确定步骤。
后台休息处。
与秦簪青告过状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到了角落。
“寻到方法了吗？”余莫压低声音问。
另一个名叫裴凝，她神色慌张，快要落下泪来，“没，我爹爹说要我呆在魔教，我……”
裴凝是魔教底下小门派的掌门嫡女。
小门派常常困扰于厮杀中，由于人微势轻，极其容易被其他门派吞并。
魔教底下的小门派众多，只要决心依附并且隶属于魔教，魔教便会给予保护。
但最近流言四起，巫蛊世家公子夺得武林秘籍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武林。
裴凝父亲摇摆不定，趁谢论派了人来，干脆把女儿送了过去。
如果能享有恩宠，自然继续留在魔教，若不能，牺牲一个女儿，门派脱离了魔教去依附京城苏家，前途无量。
吃里扒外的门派不止一个，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魔教那位年轻的教主率士，亲自斩杀了第一个决计脱离魔教的门派。
有了前车之鉴，足以震慑到其他门派。
裴凝向余莫诉说了她爹爹传进来的信件，信件里的意思，几乎是放弃她了。
“余莫，我想离开这里。”裴凝双手用力捏在余莫的手臂上，眼中含着泪。
余莫吃痛甩开她，皱了皱眉，“不可能，胡婆子不会放过我们，你以为殿下会放过你？”
“你也看清了，秦簪青身份尊贵，即使殿下想杀了她，也有那些长老们看在端王的面子上拦住，那个黎水水……不知从哪儿来的贱丫头！偏偏二殿下喜欢得很。只有你和我，被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胆颤心惊地苟延残喘。”
余莫居高临下看着她，“赌一把。”她从贴身衣物里拿出一小块白色的布包，塞入裴凝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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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比赛继续，离开的人陆陆续续上场。
黎水水的炸鸡已经接近末尾，案板上整齐摆放着金黄色泽的炸鸡，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在她分批次把芋圆放入锅里用小火煮时，突然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黎水水愣了愣，以为自己闻错了。
怎么会？
她向味道散发出来的地方看去，嗅了嗅鼻子。
是一种香料，一种不可能出现在魔教伙房的香料。
黎水水嗅觉灵敏，几乎可以断定，是她刚穿越过来时在山阴峰山脚下闻到的味道。
黎水水不明白这种香料的用途，只是直觉是一种不好的东西。
从毒物遍布的山阴峰出来的东西，铁定有问题。
黎水水不敢轻举妄动，身前的锅里热水翻滚，放入锅里煮的团子一个个漂浮了上来。
芋圆热水下锅，煮熟之后则要过两次凉水，让芋圆更加弹软有嚼劲。
做完这些，表面光滑，色泽鲜亮的芋圆就做好了。
儿堂有两个班，连上夫子一共有五十人。
黎水水加量反复熬煮了几批次芋圆，然后在白瓷碗里分别加入奶茶和芋圆，为了增加层次，又煮了些红豆分次加了进去。
等完成五十碗后，黎水水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剩下的芋圆和奶茶，忽然想到了什么往不远处看去。
谢论半躺在椅子上，手撑住下巴，安安静静得像是要睡着了。
鬼使神差地，她又多做了两碗。
随着时间的流逝，炉里的燃香快要烧到末尾，黎水水摆好盘，夫子正好宣布结束。
小娃娃们躁动不安，坐在位置上兴高采烈地用手掌指向最后的料理台，使劲咽了咽口水。
过于吵闹，耳边噪声隐隐约约的。
谢论轻抬眼皮，听见他弟叫的声音最大。
“姐姐——那是我姐姐——！”
“……”
额角跳了跳，谢论指尖抵在太阳穴上，顺着谢疏指的方向看去。
目光一顿。
排面属实拉开了差距。
只见最后一排料理台上整齐摆放足足半百的瓷碗。白色的瓷碗里，焦糖咖色混着三色的糯米珠子，最上面还点缀了一小勺红豆。
若说这没见过的小汤圆夺人耳目，那么珍珠肥鸡的味道就是直勾勾的勾引了。
场上的夫子以及胡婆子一眼看出了是二长老养的珍珠肥鸡。
“殿下，这……”胡婆子迟疑。
谢论看着白瓷碗里的东西，突然扯了扯嘴角，轻笑:“让二长老来认领一下。”
杀人诛心。
胡婆子一噎，对随行的奴人挥了两下手，让他们把二长老请来。
黎水水左右看了看，伸了个懒腰。
秦簪青做了山楂糕，闻着清新中带着酸甜，味道应该不错。
至于她不太认识的、拿了香料的人，做了奶香馒头。馒头大小不一，甚至不太好看，能看出来做它的人很少下厨。
黎水水闻着那馒头香，不像面蒸熟的香味，但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香，细闻下来只觉得那香一丝一丝勾引着人的味觉。
黎水水在脑海中问了系统:
“这个世界有那种让人吃了上瘾的香料吗？”
【有是有，但是并不常见。】
这倒也能说得清。
不过先管不了这么多了。
小娃娃们在夫子的带领下，一个一个台子品尝。在娃娃的强烈要求下，第一个品尝的就是黎水水的炸鸡和芋圆奶茶。
一群小孩坐在位置上，眼巴巴地看着料理台上的东西，而后几个婢子上前，一个个把吃食分放完毕。
黎水水看着料理台上还剩的两碗芋圆奶茶。
“……”
可以麻烦一起送了不？
她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谢疏，结果谢疏吃得头也不抬。
黎水水:……
硬着头皮，黎水水悄悄往亭子边望去。
谢论又换了个姿势，正也看着她。
看得黎水水怔在了原地。
威胁之意都快明晃晃地拍她脸上去了唉喂！
黎水水叹了口气，英勇就义一般，端起一碗芋圆奶茶走了过去。
越靠近，黎水水睫毛颤得就越厉害，仿若振翅的蝴蝶。她把奶茶放在亭子里的小桌子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殿、殿下。”
嗓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黎水水欲哭无泪，她不想这么抖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倒是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谢论动了动指尖，轻笑的气音仿佛震在耳膜边，音色越发华丽。
“没，自然没有。”黎水水磕磕绊绊狡辩，“与殿下只是在千石阶见过一面，做错事被胡婆婆罚去打扫才见到了殿下。”
“不是。”谢论说，“应该更早。”
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夜晚的凉气强势地闯入黎水水鼻间。
血腥味很重，她诧异地抬了抬眼。
“嗯？”
黎水水还想说什么，一道暴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胆敢偷珍珠肥鸡？！给我出来！”
二长老来势汹汹，黎水水心里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二长老就到了跟前。
小娃娃没见到过二长老，也不知道什么珍珠肥鸡，理也没理他。
二长老看着自己精心喂养的珍珠肥鸡被肢解炸香炸脆，眼睛通红，怒挥袖子，“谢疏你给我出来！”
谢疏嘴里塞满了炸鸡，捂着嘴口齿不清地冲他嘟囔，“小气鬼，你找我哥去，几只鸡还吃不得了，你吃了这么多也没年轻半分，当初我哥就不该答应你！哼。”
珍珠肥鸡是养容美颜的圣品，多得京中女子追捧，专供皇族那些贵人们，所以一般不得流出。
物以稀为贵，万金难求。
二长老当初被卖珍珠肥鸡的小王爷狠狠宰了一笔大钱，才得来十二只。
可以说一只鸡要五百两白银。
他靠着精心饲养珍珠肥鸡产下来的蛋，才让他秃头得到疗效。
可就这已经让谢疏吃了一半！可不得让他气急。
二长老见软柿子捏不了，眼神立马锁定住黎水水。
“吃食你做的？”
见寻仇来了，黎水水下意识想否认，话在嘴边，又拐了个弯，“……是的。”
左右为难，当着谢论的面说假话，一戳就破，她不觉得谢论会站在她这边，谢论恶劣的很，不插一脚就好的了。
“珍珠肥鸡哪儿来的？”二长老横眉竖眼。
“捡的……”
“哪儿捡的？！”
“后院?”黎水水心虚地移开目光，没忍住咳了一声。
闻言，二长老宛如被雷劈了一般，他怒不可遏，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转身行礼道:“殿下，这女子青天白日偷了珍珠肥鸡，我今儿要带她回去审讯一番！”
谢论不知何时拿了台上的白瓷碗，细长的手指端住碗边，指甲白净，骨节分明。
他未说话，执起汤勺尝了一口。
绵软的红豆沙在最上层，入口即化，红豆的清香混着茶甜香一点点充斥舌尖。芋圆蒸煮得恰如其分，混着一点点红薯与水果香，咬开时的一瞬间迸发出来。
谢论有个秘密。
爱吃甜的。
燥郁时对甜的渴望度会升到极峰值。
而上一次，他尝了韭菜夹子，意外的不讨厌，甚至吃了大半。
他抬起眼，看见黎水水懵在原地，微微张开嘴巴，嘴唇红润湿亮。
眼神一寸寸缓慢移动，从微微上挑的眼角移到露了小半截的白净锁骨上。
谢论弯了下指骨，发出一声闷响。
“审讯什么？”他掀了掀眼皮，“二长老若是闲了，侄儿可以送给二长老一份礼物，您应该会喜欢。”
二长老怔愣住。
谢论口中的礼物，上次是一副美人皮，完完整整的一块，脑中画面清晰，二长老一想到就觉得害怕和恶心。
他愤恨地看了一眼黎楚楚，挥袖离开。
黎楚楚一头雾水，难以置信，这就走了?
“明日来九苑。”
黎楚楚回神，对上谢论的眼睛，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回去时魂都没回来，脑袋里一阵乱，直到注意到有部分娃娃吃完了，婢子正准备上新的了。
走去的位置就是那些奶香馒头。
黎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