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
秦姝前脚刚去了浮光院,就有人将消息报到了崔氏跟前。知道秦姝只是将东西交给安溪就主动离开,并没有踏入浮光院半步,崔氏心中大石才总算落了地。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若非对秦姝有些许情意,矜贵如他,又怎么会在与同僚谈正事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跳水救人。
可一想到秦姝,她好看的峨眉就忍不住打皱。秦姝的模样是好,性情也算得上温顺知礼,可她全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小家子气。
到底是出身低了,毫无大家闺秀的自信从容的风范。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光风霁月的儿子?
好在经过田妈妈的一番敲打,她果然是个聪明懂事的,知道要避嫌。想到这,崔氏皱起的眉才缓缓舒展开来。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可没想到几日后,陆之珩跳水救人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更有那捕风捉影的人将其中内情描述的绘声绘色,说那被救起的女子貌美动人,正是二房徐氏的娘家侄女,如今正寄居在尚书府里。
众人在称赞陆之珩英勇救人的同时,也不免暧昧地赞他一句好福气。
消息传到尚书府的时候,崔氏大为震怒,随手就将桌子上名贵的越窑瓷器砸了个粉碎。
“去查查,是什么嘴碎将这事传了出去?查到了也不必回我,直接拉出去打死。”
田妈妈小心翼翼地安抚好崔氏,才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
这边徐氏听到流言后也火急火燎地来到了知微院。秦母和秦姝正临窗而坐,一个做着女工,一个执笔写字,两人脸上都是一片娴静之色。
徐氏破门而入后,急地脸都白了,直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坐得住?”
秦母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什么事让素来冷静的姐姐都乱了阵脚。徐氏看着秦母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叹息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这件事了。”
秦姝写字的手一顿,也疑惑地看向姨母。
这时,徐氏身边的陈妈妈才缓缓道来:“前几日大公子救了表姑娘的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开了,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如今咱们府里也传遍了。”
听了陈妈妈的话,秦姝面色苍白,手中的笔不受控地抖落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渍。
秦母脸上的血色也跟着褪去,她仓惶地看着徐氏,不安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徐氏无奈地叹息道:“这种事于男子而已是英雄救美的美谈,可对于我们女子而言却是灭顶之灾。如今姝儿坏了名声,再想在今年的举子里寻个好亲事,怕是不能了。”
秦母闻言后大受打击,本就苍白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徐氏也不忍心,她看了一眼愣在一旁,咬唇不语的秦姝后,才幽幽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嫁给大公子这一条路可走了。”
徐氏的话并没有安抚住秦母,反而给了她当头一棒。秦母摇了摇头:“不成的……”
徐氏同情地看着秦母,心中唏嘘,可她身上还担负着游说的任务。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世道无情,若是不嫁给大公子,难不成要让姝儿年纪轻轻地就去庙里做姑子吗?我知道你一心想让姝儿找个读书人做个正头娘子,可是如今没有比给大公子做妾更好的选择了。”
“大公子的好处不必我说,你们是知道的。他马上就要入主户部,做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放眼整个大魏,有几个人二十三岁就能爬到这个位置?跟着他不比跟着无权无势的举子要有出息吗?”
“退一步说,姝儿留在尚书府,往后我也能照应一二。有了尚书府做后盾,往后谁还敢欺负你们母女?秦家人也不会再敢纠缠不清,不是吗?我知道你们手上还有些妹夫留下的产业,以后背靠大树,什么生意做不得?”
“虽然是妾,却也是贵妾,以后正头夫人过了门,也不敢苛待姝儿。若是早些生下长子,以后也就有了依仗。”
说罢,徐氏看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秦姝,殷切说道:“姝儿,姨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我方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一直到徐氏走后,秦姝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秦母红着眼眶将秦姝搂在怀里,哭泣道:“可怜的孩子,都是母亲不好,母亲不该带你来京城的……”
随着秦母的悲鸣哽咽,秦姝才凄楚无助地落下泪来。“母亲,怎么能怪你……若是不来京城,我们孤儿寡母的,大概早就被他们啃了个干净,也未必就比现在好……”
当日的情形,若不是秦母当机立断,还不知道秦家人要如何逼迫拿捏她们母女。
“可如今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去给大公子做妾吗?”秦母呜咽着,心里满是酸楚。
秦姝泪眼婆娑中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不,我此生绝不做妾。”
听着女儿斩钉截铁的话,秦母却只能与她相拥而泣。
秦姝很快就把自己不愿意嫁给陆之珩为妾的心声告诉了姨母徐氏,她心里明白,徐氏不过是崔氏的传话筒。可她却并不怪姨母,因为比起直接面对崔氏,她还是更愿意和姨母打交道。
徐氏看着秦姝平静的面容和坚决的勇气,仿佛隔着她又看了二十年前,在母亲面前严词拒绝不愿给次辅做继室的妹妹。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不可及。
秦姝走后,徐氏望着窗外的一排海棠花,陷入了冥思。那一年次辅张朝年来府上做客,一眼就相中了姿容绝美的徐静。
那可是风度翩翩,位高权重的当朝次辅啊,那时候他也才三十六岁,正当风华。可她那固执己见的傻妹妹却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母亲一贯偏爱她,哀求着父亲同意了。张朝年不愿强人所难,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可她知道张次辅还是恼了她们徐家,后来再也没有和父亲走动过。
徐静是如愿了,她看中了丰神俊朗的秦业,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嫁入了秦家,也给女儿烙上了永远抹不去的商户女的烙印。
她一定曾经痴心妄想要和秦业白首偕老吧,可惜老天还是没能如她的愿。当年被她拒绝的张次辅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首辅了,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而她却成了无依无靠的寡妇。
造化弄人,她终于还是要为自己当年的愚蠢付出代价,而她的女儿,也终将走上她的老路。
徐氏亲自去了大房一趟,回来时,满脸的疲色。崔氏性高气傲,从来只有她拒绝人,何曾被人拒绝过?可如今却被一个孤苦无依的表姑娘所拒,难怪她会如此恼怒了。
事情发酵的太快,等陆之珩收到消息时,这件事已经演变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了。母亲想为他纳秦姝为妾,却出人意料地被拒绝了。
府中议论纷纷,都是指责秦姝不知好歹,心比天高。可陆之珩知道,她不是那些一心想要攀附权贵的浅薄女子,她有一份莫名的坚持和骄傲。
她大概真的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吧?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母亲。他这一生志得意满,从来只有人追逐眺望他的份,他又何曾把谁当过一回事?
可笑如今他却成了被嫌弃的那一个,命运当真喜欢戏弄人。
陆之珩苦笑一声,心底是说不出的失落。
阖家男子休沐这日,陆老夫人将所有人都叫到了松鹤居。陆尚书陆鸣和二老爷陆昭气势威严地坐在老夫人身旁。
崔氏和徐氏也端坐在一旁,陆希月和陆希瑶坐在徐氏身后,不安地瞄着跪在堂前的秦姝。
陆之珩神色冷峻地坐在陆鸣身侧,眸光晦暗不明。
陆老夫人皱着眉望向秦姝,神色莫辨地问道:“事已至此,你当真不愿嫁给珩儿为妾?你可知道若是不嫁,便别无退路?”
秦姝始终低垂着头,坚定地说道:“秦姝明白。我不愿与人为妾,也不愿让大公子为我污了清名。这些日子承蒙老夫人与诸位长辈不弃,我和母亲感激不尽。明日一早,我们就搬出去,绝不会让府上为难。”
听了秦姝的话,陆老夫人罕见地生起气来,怒斥道:“胡闹!难不成你不愿给珩哥儿做妾,我们就要赶你们母女走不成?你要外人如何看我们尚书府,如何看珩哥儿?”
陆老夫人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在场的人无不屏息静气,不敢冲撞了她。陆鸣看着眼前娇弱的姑娘,心里也起了一丝怜惜。
他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和蔼地问道:“秦姑娘,可是珩儿哪里不好,你为何不愿?”
秦姝微微抬头,看着面容和蔼的陆尚书,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地答道:“大公子很好,可我不愿为人妾室。我虽出身商户,却也曾读过书。母亲从小就告诫我,女子当自强自爱,不可自我轻贱。我这一生,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陆鸣被她这一番话所震,久久才回过神来。“秦姑娘这么想,倒让陆某敬佩。只是世道艰难,你虽为珩儿所救,却也因此名誉受损,若是执意要走,今后只怕举步维艰。”
陆鸣能说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但秦姝心意已决,断然不会回头。正当她要开口答话时,沉默已久的陆之珩抢先说了话。
“父亲不必再说了,我此生也绝不纳妾。”
陆之珩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他站起身来,眼神诚恳而坚定地望着陆老夫人和陆鸣。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阐述缘由之际,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道坚定而炽热的嗓音。“我娶!”
众人应声望去,风尘仆仆的陆之衍正站在门外,眼神坚毅地望向秦姝。
“衍儿,你说什么?”徐氏颤抖着嗓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几乎要昏死过去。
“祖母、父亲、母亲,既然大哥不愿纳妾,表妹也不愿与人为妾,那就让我娶表妹为妻吧!”陆之衍年轻的面容上闪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你昏头了……这事与你何干,你来插一脚算是怎么回事?”陆昭气的浑身发抖,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
“父亲,我是认真的。”陆之衍抬脚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秦姝转过头看向他,只见他沐浴在阳光之下,褪去了往日的青涩,竟也高大坚毅起来。
“表妹何其无辜,不该为流言所伤。正好我心仪表妹久矣,还请祖母和父亲成全。”
陆之衍拱手抱拳,显得格外认真果决。
陆鸣和崔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选择静观其变。
陆之珩迎着光望向眼前这个沉静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陆昭盛怒之下,起身来到陆之衍身前,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你这个逆子,不想着好好读书,报效朝廷,整日里就念着这些男女之事,你能有什么出息?”
面对父亲的震怒,陆之衍并没有逃避,而是目光幽幽地抬起头看着他,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反问道:“父亲望子成龙,可我偏偏不是龙。从小到大,我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差错,可有大哥珠玉在前,你又何时真的在意过我?”
“可是大哥再如何出色,也不是您的儿子!我虽平庸,却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绝不会让表妹一人背负着世俗之见,父亲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说罢,随着膝盖着地的声音响起,陆之衍挺直了脊背直直地跪在了秦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