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京城从正月十四开始放灯。一年一届的灯市从这一天开始,一直会开放三日,只是因为各种官方的游行欢庆却只在元夕节正日举行,所以,大部分人都在正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出门赏灯游玩。
一贯低调安静的靖北侯府中,正月十四晚上,却是通府上下一片热闹欢腾。
邱晨提议了挂灯猜谜,就让阿福布置下去,后来阿满也拉着阿福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大人都采取了放任态度,没有理会。没想到的是,等到了挂灯笼的后园子才发现,两个孩子不止挂了灯笼,贴了灯谜,还布置了套圈、投壶等关扑摊子,阿福的小厮喜良、柱子,秦铮的几个小厮都被征用了,安排在哥哥摊子上做了摊主,热热闹闹地张罗着。丫头婆子们则拿了自己做的刺绣、打的络子、各种准备出让的首饰物品,也凑在一处摆了几个摊子,吸引着一群群丫头婆子驻足流连,细细地挑选着。
邱晨有些讶异地转回头看向秦铮,两个人对视之后同时一笑。邱晨回身吩咐青杏:“去拿些咱们自制的药丸子、香皂、面膏过来。”
青杏是个爱玩爱闹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夫人的打算,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着,点了天晴、雨霏两个小丫头跟着,匆匆返回沐恩院取东西去了。
阿福阿满提前一步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在看着几个家丁拿着长杆子往树上、屋檐回廊下挂灯笼。远远地看着邱晨秦铮在众人簇拥下走过来,阿福阿满吩咐一声,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迎着。
“父亲,娘亲!”阿福阿满兄妹俩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秦铮温和地点点头,邱晨上前一步,俯身握住两个孩子的手,看着两人都戴了兔皮手套,伸手摸摸也温热不冷,也就放了心。笑着揽了两个孩子,指着那些摊子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阿福几乎完全未加思索地说:“我。”
阿满看了看邱晨的脸色,这才拉着阿福的手说:“哥哥,你不用替我担责,明明是我的主意……”
说着,转向邱晨,拉着邱晨的手,低着头道:“娘,我想着府里好些人不识字,猜谜怕也不行,那样,就只能看着别人猜谜,未免太无趣了些……我就想起咱们出去看到的这些……这些准备起来简单快捷,花费也不大,就是让人热闹热闹……丫头婆子们拿的针线什么的,是几个丫头想着挣点儿小钱提出来的,我觉得不错,就答应了她们……这些都是女儿的主意,跟哥哥没关系。”
阿满一脸的小心翼翼,却完全坦白无隐瞒地缘由经过说的清清楚楚的,说完,还再一次重申自己负责,把哥哥洗脱了出去……
邱晨对这些玩乐性质的摊子并不反感,也没打算惩罚谁,她只是有些好奇孩子们是怎么想到这些,这才询问。却没想到两个孩子居然都如此紧张,争着抢着承担责任……她真不知道该欢喜兄妹俩感情好,还是该叹息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不信任,难道她在孩子们心中,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守旧顽固的家长么?
摸了摸阿满的头,邱晨转脸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目光关注在妹妹身上的阿福,笑了笑道:“这件事,阿满出的主意,可你也没有制止,还一定帮了不少忙,所以,你们兄妹俩都要惩罚……嗯,这样吧,等青杏她们回来,你们俩就负责给我守摊子去吧!”
两个孩子紧张忐忑地等着对自己的惩罚,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愣怔了一下,阿满绽出满脸的笑意转回头看向哥哥阿福,兄妹俩相对看着对方,同时嘿嘿哈哈地笑起来。
阿满笑着靠近邱晨怀里,搂住邱晨的脖子,蹭蹭亲亲,邱晨则伸手将阿福揽进怀里,摸着大儿子的头,笑着道:“你们俩先别高兴太早,我拿来那些东西可不能都剩下,至少也得卖出一半去才行……另外,我过会儿让青杏给你们个底价,卖赔了也不行!”
阿福阿满止住笑,互相看看,阿满眉眼弯弯地问道:“娘亲,要是卖多了呢?”
邱晨挑着眉毛看着她,笑着道:“卖多了,就算你们自己挣的,我也不要!”
阿满立刻拍着巴掌跳起来,阿福却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妹妹欢呼跳跃过后安静下来,阿福这才伸手扯了扯阿满,低声道:“妹妹,我觉得,咱们还是别想着挣钱了……娘亲拿出那些东西来,必定是想着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便宜机会,若是我们卖的太高,他们一来买不起,二来也伤了母亲一片慈和之心。官不与民争利,咱们既然是主子,也不能过于苛责……这样的钱还是不挣的好!”
阿满止了笑声,眨巴着眼睛看着哥哥,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就痛快地点头应承下来。
倒是邱晨很有些意外,阿福一个虚岁九岁的孩子,居然就能够有这么一番想法,还知道‘不与民争利’,这份心胸,这份大度,倒是很有些见地了。不过,邱晨也在心里提醒自己,这般大度宽容固然是好事,可也要小心阿福过于拘泥了。
于是,她笑着开口,问阿福道:“不跟府里的下人们挣利……若是有一天,我让你去管理家里的铺子、作坊,你会不会也觉得,价格应该降低,或者就用本钱价卖东西出去……若是加了利润,那是不是与民争利?”
阿福看着母亲,眨着眼睛,略略想了想,开口道:“娘亲所说的铺子、作坊,与此日之事又有不同……铺子作坊,乃商人所为,逐利乃商人之本,就如农人耕作收成一样,乃其劳力劳心所应得,故不应称之为‘与民争利’。”
邱晨眼中笑意深了些,又继续问道:“今日那些丫头婆子拿针线手工出来售卖,劳心劳力,自然也应该有利为酬。你可想过,你不让妹妹加利售物,会不会牵连到她们,让她们得不到应该的利钱,也就得不到应得的酬劳呢?”
阿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想了想,略有些犹豫道:“那些丫头婆子虽说拿些针线、络子之物来发卖,不过是闲暇做的小物件儿,数量也必不多不到哪里……娘亲最是怜老爱贫,温和宽厚的,想必娘亲让人拿来东西售卖,已经想到这些,拿来售卖之物必定不会与她们相冲……”
说到这里,不说邱晨,连秦铮脸上都露出一抹惊喜之色来,专注地听着阿福继续往下说道:“娘亲售卖物件儿与她们不同,并非图这点儿蝇头小利,不过是添些物件儿增加些热闹喜庆之意罢了,所以,儿子才让妹妹让利售卖,也不担心会牵连到那些丫头婆子们,不会让她们无利可图!”
邱晨满眼惊喜地看着阿福,眨眨眼,绽开满满的欢喜欣慰来。肩上一沉,邱晨转头望过去,恰好与秦铮欣慰的目光对上,两人相视由衷地笑起来。
“正如你说,阿福长大了!”
秦铮含笑点点头:“嗯,不止长大了……这些年的书也算没白读,看事做事都够细致,看得出,今晚的事情是真用了心!”
邱晨满眼笑意地连连点着头,转回头来,伸手将阿福揽进怀里,摸摸阿福的头脸,爱之不尽地道:“好儿子,听到你爹爹的评价了?以后,要戒骄戒躁,继续用心努力才好!”
阿福这么大了,当着几乎全府的下人被娘亲揽在怀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却并不挣脱,只微微红了脸,眼睛却亮亮地看看秦铮,又看看自家娘亲,连连点着头应承着。
有了阿福阿满的提议,又有平安和陈嬷嬷两位全力以赴地布置安排,靖北侯府正月十四日晚上的灯会办的很是有声有色,热闹喜庆,比预料中更加圆满。
邱晨随着秦铮带了昀哥儿一路逛过来,看着灯上一个个谜语,那些丫头婆子小厮仆人们出的谜面,虽说言语粗陋简单,字迹也多歪歪扭扭,甚至夹着好多错别字,却更加生动,更加具有生活气息,邱晨跟秦铮夫妻二人就在这些红纱灯笼旁流连着,偶尔也会猜一猜灯上的谜语。这些看起来很简单的谜语,邱晨和秦铮也没能全部猜对,这让几个出谜的仆人自得不已,以后许久了,还常常说起曾经自己是猜谜高手,出的谜连侯爷和夫人都没能猜出来。
元宵节,秦铮打发了人去梁国公打了招呼。
上午邱晨处理了家务,就跟秦铮去了后边的暖棚,一直到午饭时分,在半亩园里吃了午饭,带着几个孩子好好睡了一觉,起身后,收拾一番,就带上穆老头儿一起乘车出了门。
说起来,邱晨进京也有两个年头了,去年却在家里坐月子没能出门,今年还是第一次逛京城的灯市。
提前几日,平安就带着人在摘星楼定了座,一家人悠悠闲闲地逛了一个多时辰街,在摘星楼吃了饭,暮色四合中,出了摘星楼,随着人流一路进了灯市,一直都到宫门外的灯棚。
秦铮是被责令回府思过,却没有被削了爵位,加上邱晨也加封了郡主,今年这灯棚的位置丝毫没受影响,仍旧排在几个国公府后边。
走到靖北侯府灯棚下,穆老头儿带着阿福阿满昀哥儿上了灯棚。过会儿,还有汤家和宜衡一家过来看灯。邱晨和秦铮却没有上楼,难得的只剩了两个人。
看着孩子们上了楼梯看不到了,邱晨回头对上秦铮的目光,两个人相视一笑。
好像,他们还从没有就两个人逛过街……除了夜里,两个人就连独自相处的机会都很少!
这会儿,没了几个孩子在中间牵绊着精力,两个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微微的眩晕。莫名地从脑海深处浮出一句酸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邱晨的肩头,用自己的大氅将邱晨整个拢在了怀里,一边抬脚,一边低声道:“走,这会儿还早,要等到天黑透了,圣驾才会出宫,届时的戏龙最是好看,宫里和各部各衙门的灯才会燃起来……这会儿的灯没什么看头,人也不多,倒是适合随意走走。”
邱晨对这个时代的灯火没有太多的期望,前世她看过太多的灯火璀璨,那时天上的星月之辉早已经暗淡在了通宵达旦的灯火通明里。倒是这难得的走在街上的机会,又有身边人相陪,两个人说着话随意地走走看看,反而让她略略领略到了一种恋爱约会的感觉。
抬眼轻笑着微微点点头,将自己又往他怀里靠了靠,随着他的脚步,随着人流缓缓移动着,看街道两旁渐次亮起的灯笼,看或富贵或普通的行人们的笑脸,看街道两旁卖力吆喝着的摊贩……不用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这样,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邱晨看到街旁一个售卖傩戏面具的摊子,不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古装电视剧,那里边的少女公主偷偷出宫,就是顶着一张这样的面具邂逅了她心仪的男子,一眼之下,怦然心动……再后来什么过程她不记得了,或者根本没看完那部电视剧,历史上那位公主强迫着那人休妻娶了她,却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爱情和幸福。
有时候,爱情很美,现实却很残酷!
相对于那个执着的近乎病态的公主,她更推崇《廊桥遗梦》上的爱情。爱情无罪,却不可以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爱情可贵,难得的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那位女主人公邂逅了爱人,却选择了留下,留在她原来的生活中,陪着丈夫老去,守望着孩子们长大……最后,故去之后,留了遗言,让孩子们把她的骨灰撒在她们邂逅的廊桥之上,在生命的尽头之后,终于还了自己一个自由,去追随了爱人的脚步——男主人公先行离世,骨灰就撒在了廊桥。
“喜欢那个?我们去挑几个?”秦铮附到她的耳旁低声询问。
邱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个卖傩戏面具的摊子看了老半天了。
心里诧异着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东西,也诧异在这元夕之夜,身旁陪着自己的爱人,怎么想起来的都是那样的故事……真是有些不合时宜。
晃晃头,将心里种种诡异的思绪甩远,邱晨转眼看向秦铮:“孩子们必定喜欢!”
秦铮瞅着妻子的笑脸了然一笑,点点头,拥着邱晨往那摊子走过去。
他的妻子毋庸置疑的是个好母亲,即使孩子们不在身边,看到什么首先想到的也是孩子们。
傩戏面具是用木头雕刻而成,又绘制了各种各样线条夸张、色彩浓烈的图案和花纹,看起来不是多精致,却古朴悠远,拿在手里,仿佛耳畔就能看到先民逢节日跳起傩舞,神秘而热烈。
对于这些东西,邱晨很是喜欢。她精心挑选了十几个面具。
小贩欢喜不已地拿了跟麻绳把面具串起来,双手捧着递过来,一边满脸笑地兜揽生意道:“夫人,这是您挑的傩面……一共十二个,一个十五文,您给一百五七十文好了!”
邱晨笑着点头致了谢,傩面自然有身后跟随的护卫接了,邱晨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银角子,约摸着也有五六钱的样子,微笑着递过去。
“啊,夫人您稍等,小的称了银子跟您找钱……”小贩看着银角子两眼微微发亮着,却仍旧极规矩地寻出戥子来准备称银子找钱。
邱晨笑着摇摇头,转回身,靠进秦铮的臂弯里,抬脚离开了傩面小摊,走进了往来穿梭的人流。
“哎,夫人……”小贩一手戥子,一手银子转回身来,却看到两位贵人已经走出了好远,连忙出声招呼。
落在后头的曾大牛晃晃手里的傩面,嘿嘿笑着道:“你安心做生意吧,那是夫人打赏你的!”
“啊?”小摊贩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愣怔住,好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看看早已经不知所踪的两位贵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银角子,猛地一跺脚,登时吸了口冷气,然后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摊子上的傩面都是自己手工刻制的,基本上没什么本钱,所以他的傩面卖的也不贵……元旦、元夕这样的节日每天都能卖上一二两银子。这一回,天已擦黑就卖了十几个傩面,他还高兴呢,今晚说不定能卖上三两银子……没想到,人家随手一打赏,就是这么大一块银子……
不管那摊贩的欢喜激动,邱晨离开傩面摊子之后,从曾大牛手中要了一张青面獠牙的傩面过来,举到秦铮脸上比划了一番,随即,由着秦铮揽着往前走着,她一面低声笑道:“你听过兰陵王的故事么?”
秦铮微微挑着眉,略略点着头,却不太明白妻子为什么提起了这个。
邱晨斜睨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手里的傩面,笑着道:“据说,兰陵王容貌极为俊美,两军交战时,他那张脸太过俊美而每每受人轻视,不够威武,于是,他就选了一张特别凶狠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每每出征都以面具形象示人,渐渐地,他的面具形象深入人心,每每另敌方闻风丧胆,溃败如潮……”
说到这里,邱晨顿住话头,转着眼睛看着秦铮的脸,淡淡笑道:“你初入军营时那么小……是不是也戴过面具?”
秦铮微微怔然地看着笑的一脸狡黠的妻子,突然失笑着摇了摇头,默然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不用面具,因为我所辖的军队最为拼命最不怕死……打了几仗,就再也没有人敢笑话我,看不起我了!”
邱晨微微怔了一下,看着身边的昂然男子,却不由生出一抹心疼来。
她伸出手臂来,借着大氅的遮掩,搂住秦铮的腰,将自己往他怀里又贴了贴,低声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当初去回春堂卖药时的情景来……”
她想起来的不是这一世的奋斗,而是在现代的种种经历。
现代虽说喊了百多年的平等,现实中却仍旧有种种无形的等级存在。
在中学时还不太觉得,等上了大学,全国无数聪明成绩好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没了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光环照耀,她这个贫穷的除了自己再无半分依仗的,自然就落到了下乘。聪明人不会当面讥讽轻视嘲笑,却隐隐地将她孤立在了一个个小团体之外。
那时的她也不过只有十几岁,受到那种对待,也曾黯然、也曾伤心,却没有气馁。她干脆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之中,在全级第一个考取了四六级证书,大二就开始跟着导师做课题,选修了第二学位……大三升大四,其他同学都为毕业后的去向忙碌不堪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导师的推荐,获得了直升读研的机会,而且是硕博连读!
一时间,丑小鸭几乎成了小天鹅……当然,也有人暗地里说她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甚至暗指她这些成绩来路不光彩……
习惯了孤立,习惯了独行的她,这一次连黯然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实习直接跟着导师做课题,出差几乎跑遍了全国,然后,读研时不过是熟门熟路地继续课题的研究……随着她渐渐做出些成绩,她身边也渐渐有了朋友,有了越来越多关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自强不息,习惯了努力勤奋,于是,她的成绩一个个拿出来,却一直没有将自己嫁出去!
秦铮低了头,轻声应道:“怎么?当初回春堂的人还曾为难过你?”
邱晨抬眼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倒是不算为难……”
“……你或许不太知道,药材满大山都是,为什么采挖药材发财的却几乎没有。我当时采挖了两样药材拿去卖,家里已经断了米好几天了,只靠着兰英给的半袋子山芋果腹……我那天带的药材必须卖出去,还得卖个高价……家里两大两小四张嘴可都等着我卖了药买米吃饭呢……也是巧了,正好回春堂的炮制师傅出来说了几句话,被我抓住破绽驳倒了,然后,吸引了陈掌柜的注意,用比较高的价格收了我的药,还拿了个方子跟他们合作……”
说到这里,邱晨又一次抬眼看向秦铮,笑眯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吧?我那第一个方子可不是自己做的。直接交给人家,然后分红利的。还好,回春堂没有贪那点儿小便宜昧了那药方子,之后,我才跟他们合作的越来越多……那个时候,若是换一家药店,说不定我就卖不了药,也就没钱买粮买米……我和孩子们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了!”
秦铮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他不敢相信,若是没有她,他会怎么样?还能够这般放松平静地面对一切么?他垂着眼睛看着偎在自己怀里的人,这么娇弱的人,就这么含着微微的笑意,缓缓诉说着什么,却总能够让他安然心喜,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忘却久远的小时候的种种黑暗恐惧,忘却无数次战场厮杀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忘记或许就在身边的种种阴谋倾轧斗角勾心……似乎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一片和暖一片安然。
他喜欢这种感觉,近乎依赖的留恋不已……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就这么陪在她的身边,只为她和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空,遮挡风雨雪霜……
他似乎略略有些明了,明了自己一直对女人无心无意多年后,为何单单对她不一样,那么迫切地想要将她拢在自己怀里……太过黑暗血腥的过往,让他远比一般人渴望宁静平和安然的生活,这个女子看似瘦弱的身体里,却有一个那样坚韧勇敢的灵魂,无论置身何种境地,她也不会妥协不会气馁,总会寻找到合适的法子,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一些,富足、开心、安乐怡然……
她,正是他需要的,寻找多年的……他很幸运,找到了这个迥异于一般女子的存在,并成功地将她娶了回来,可以长依长伴、相携而行。
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夜色暗下去,盏盏灯火亮起来,如洒落了满街的星辰,闪烁着,晕出一团团一片片明亮和温暖。
两人行走间,不知不觉来到文庙前,这里已经高高竖起数根高杆,杆子间系了绳索,绳索上挂了一盏盏红纱灯笼,星星点点亮成一片星湖。最中间也是最高的高杆上挂着十数盏玻璃宫灯,比其他红纱灯精致的多,也大一些,宛如皓月被众星拱卫在中间。
这一片灯笼星辰下边,同样不乏早到的游客,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在这些灯笼下流连驻足的,多是一些长衣长袍头绾方巾的士子文人,大多仰着头,凝视着一盏盏灯笼,或沉吟,或思索,或赞叹或鄙夷着……
邱晨微微疑惑着,仰头看向秦铮,秦铮含笑道:“这里最初是将历届头榜的文章眷抄到绢纱之上,做成灯盏悬挂供人品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将自己的文章写在红纱灯上挂过来……最初之人或许抱着出风头的心思,却没想到,文章被许多人看过之后,或褒扬或批评,竟是收益匪浅,之后也渐渐有人跟风,将写了自己文章诗词的灯笼挂了来……再后来,一些士子干脆集资买了空白的红纱灯过来悬挂,并备了纸笔文房等物,供人取用……这样不但方便了想要展示自己文章诗词的士子,也规整好看了许多。再后来,这些灯笼下头多了个小小的匣子,看过文章若是觉得好,就可以投一枚铜钱进去,文庙中自然有人不时清理,统计灯下铜钱的数量……每年得钱最多的三篇文章,就会被镌刻制作成琉璃灯,跟那些榜首们的灯笼挂在一起。喏,你看那高杆上的灯笼,最上面的就是历代榜首们的灯笼,下边一层,则是历年得了头筹的灯上文章……这得了头筹的人,文庙还会将名字镌刻到那边的榜上……”
邱晨听得微微挑起了眉梢,惊讶道:“这些写文章的人,都是当时属了名的么?”
秦铮俯视着她,微微笑道:“这个并不做要求……不过,但凡写了文章在灯笼上的人,第二天大都会过来查看结果的,拔得头筹的人,自然就可以将名字属上!”
邱晨眨眨眼睛,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这个时候又没有指纹、没有DNA识别技术,这署名若是有人冒认只怕也没办法吧?或者说依凭字迹,殊不知,天下书法大家不过那么几个,大家练字不是欧、柳、王、赵,就是颜……字迹雷同的绝非一个人。
两人说着话,都没有往那边的灯下去,就停住脚步站在一片灯海外边,驻足看了片刻,邱晨仰着脸微笑道:“沾完书墨之香了,走吧!”
她站在这里驻足好一会儿,居然是为了沾书墨之香?
秦铮挑着眉失笑起来,连连点着头,揽着邱晨转身离开:“好,圣驾也快出宫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就耽误了戏龙了!”
邱晨倚在秦铮怀里,忍住大笑的冲动——她猛地想起某一年春晚上,那个高个子小眼睛的相声演员表演的小品‘出宫’,还不止一次有人拿着‘出恭’和‘出宫’调笑……这会儿,她却不敢再那样随意,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刚刚来来往往的人流,就差不多都往一个方向涌过去,邱晨整个身子都被秦铮拢在怀里,他的大氅裹着她,将她全须全尾地护严实了,周围又有秦义带着五六个护卫全神戒备地护持着,阻隔着周边的人群,才使得邱晨二人在人群中不至于太辛苦。
秦铮揽着她的肩膀,一边稳稳地带着她走,一边低声宽慰着:“别怕,过了这个路口,那边有了叉子,也有了禁军维持就好了!”
邱晨没有多言,只仰头给了他一个淡定的微笑。
她其实不怕,一点儿都没有害怕……想她一个曾经天天高峰时段挤地铁的人,又怎么会被眼前这一点点人流所吓到?十来年的挤地铁经历,她还总结出了很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