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
春雨淅淅沥沥，沿着玻璃不绝地往下流淌。
萧和宇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睨着脚下繁华的城市，心里却映出远方荒芜的大漠戈壁。
他让自己放下傅雪尽。
然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他会错意，给她发了一句“晚安”，但“晚安”不是暧昧、越轨、有所企图的词，是斯文、礼貌、贴心的词，朋友之间也能发，邻居之间也能发。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某人正视一下人情世故，到时就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把他这个老板加回去。
现在定川的雪都化了，他还没等到某人的添加好友请求。
办公桌上的电脑传来声响，萧和宇走过去看一眼，是陈风微的视频通话。
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萧和宇坐下，靠进椅背，散漫道：“陈董有何吩咐？”
屏幕上，陈风微宠溺地笑着，懒洋洋道：“危机出现了。”
萧和宇正色问：“什么危机？”
陈风微面不改色，有几分幸灾乐祸说：“你的青姨垂涎上雪尽，现在知道你们无缘，就想着介绍行深给雪尽认识。”
闻言，萧和宇脸色微变，皱起眉头。
“你让她别乱点鸳鸯。”
看见萧和宇脸上轻松的神色荡然无存，陈风微就知道他还没放下傅雪尽。
“已经跟她说了，短时间内她不会再提这事。不过要是什么时候行深回国内去，难保她不会想方设法撮合他们两个。”
陈风微故作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雪尽在外的名声毁誉参半，但她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们萧家喜欢她，霍家不是笨蛋，自然也喜欢。”
萧和宇：“……”
陈风微若有所思地说：“可惜，现在的情况，明显是霍家的胜算大。”
萧和宇神色复杂地问：“他们家哪来的胜算？”
萧和宇记得，高中时期，他和霍浅彻，还有蓝斯·卡佩，三人形影不离，起初都备受全校女生青睐……
当然，除了傅雪尽。
没多久，萧和宇请假了，就在那一天，蓝斯和霍浅彻被高年级的十几个人找麻烦，两人就联手把十几个人都揍进了医院。
等萧和宇回去上学，学校里并没有流传两人打十几个人的英勇事迹，反而流传着蓝斯·卡佩和霍浅彻是同性情侣的谣言。
造谣无耻，但方式简单，结果可观。
蓝斯和霍浅彻的名声一下子就臭了，女生开始对他们敬而远之。好在他们两人都年少轻狂，不知道名声是什么，心很大，看得开，不当一回事。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之后，两人的高中时代过得自在、顺遂、清静。
而萧和宇则受到全校女生青睐，也受到全校男生嫉妒……
即使这样，高中时代，萧和宇也没跟傅雪尽有什么说不清的，那么另外两个早就出局了的做梦也别想有。
陈风微神秘一笑，道：“浅彻跟你一样，是雪尽的高中同学，早就认识，不过肯定互相没看对眼，所以浅彻出局，跟你一样。
“可是，浅彻有一个哥哥，雪尽还不认识，这等于霍家还有一个机会。”
“……”
陈风微看着儿子，幽幽道：“有机会，才有胜算。”
结束视频通话，萧和宇不禁拿起手机，点开和傅雪尽的聊天记录，看着在冬天时再也发不出去的“早安”，看了许久。
机会么？
傅雪尽的合约在和风影视，不在海纳影视，这就是机会，这就是胜算。
萧和宇重新请求添加她为好友，备注得言简意赅——
“谈一下工作。”
几分钟后，萧和宇等来方顺英的电话，直接开免提。
“萧总？”
“说吧。”
“是这样子的，雪尽要接一部海纳的电视剧，说是六七月开机。”
萧和宇微微眯起暗眸，沉吟道：“她不是已经接了两部电影，连着拍，要拍到六月吗？”
方顺英叹息地说：“是的，接下海纳这一部，就是七八个月连轴转不休息了。”
萧和宇干脆道：“帮她推了。”
方顺英的声音带着无奈，“不行的，她自己已经决定要接了，还跟人谈了条件，要带她的表妹演女三号。”
萧和宇还在想，傅雪尽不缺钱，在过去的采访里也没流露出自己多么热爱演戏，为什么现在要那么拼命拍戏？
原来是要带关系户进组。
“现在在拍的电影不能安插她的表妹进去演？”
“啊？”
方顺英讶异过后，就明白了，傅雪尽到底没有为了周杳找萧和宇，而萧和宇也不知道陈风微有多嫌弃光耀娱乐。
“萧总，雪尽的表妹叫周杳，是光耀娱乐那对夫妻的女儿，也就是光耀娱乐的艺人。陈总说过，公司不会再和光耀娱乐有任何往来。所以和风的电影，不能有光耀娱乐的艺人参演。”
听完方顺英说的，萧和宇就清楚了，思忖片刻，没有阻止傅雪尽接海纳的戏带表妹参演的理由。
但这是个机会。
他沉声道：“要接海纳的戏，你让她自己来找我谈。”
-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脑门上。
傅雪尽困惑又心虚，嘀咕道：“为什么要找他谈……他又不是我的经纪人……”
方顺英眼观鼻鼻观心说：“他是老板，他要你找他谈，你就得找他谈。”
傅雪尽是万万想不到会这样的，她删掉萧和宇的联系方式，几个月来平安无事，就以为会这样顺利到合约终止……
“英姐，我得拍戏，走不开身的，不可能故意请假飞回定川找他谈吧？”
“如果你没删掉老板，根本不用请假飞回定川，问题是——你已经把老板删了。”
“……”
经方顺英一说，傅雪尽只能老老实实从一旁的背包里摸出手机。
“英姐，你应该知道怎么把他加回来吧？”
话音刚落，傅雪尽就看到熟悉的默认头像，沉默了。
萧和宇：【谈一下工作。】
方顺英在旁边，一眼就看到她乖乖把老板添加回来，放下心。
想了一想，还是语重心长说：“在我看来，萧总是正人君子，是聪明人，你的心意，他一定明白了。”
方顺英说完就走了，留下傅雪尽心里七上八下地捧着手机，听了她的话，心里七上八下得更加迅速。
什么意思？
她的心意，萧和宇真的明白了？
可是她自己还不明不白……
在傅雪尽一头雾水的时候，手机“噔”一声响，她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秒。
萧和宇：【现在没空打字，要找我就直接视频。】
直、接、视、频。
傅雪尽忘了呼吸，但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已经摆脱了大脑的控制，为所欲为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三下。
屏幕很快由黑变白，萧和宇接听了，但是没有出镜。
他把手机平放在办公桌上，前置摄像头直直拍着办公室的天花板。
傅雪尽出现在屏幕上，一张精致的小脸抹着灰，因为是刚结束拍摄回房间，她还没来得及洗干净，自己也忘记了。
尽管这会儿自己出现在手机屏幕左上角的小方框里，她也没留意到，注意力全都在看不见的萧和宇身上。
“萧先生？”
她小心翼翼地对着屏幕里的天花板叫了一声。
遥遥万里之外，萧和宇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灰头土脸而不自知的女孩，唇角漾开的笑意很快到了眸底。
“萧先生？”
她又不确定地叫一声。
不知不觉，萧和宇心满意足，好像从来没有被删过好友一样。
“在忙。”
或许是为了视频通话的时间久一点，萧和宇的语气下意识变得平缓。
“有事就说吧。”
傅雪尽眨眨眼睛，丝毫没有怀疑“在忙”两个字的真实性，完完全全相信，萧和宇真的在忙，忙得没有时间看手机。
也忙得没有时间，质问她删除他的事。
紧绷的神经迅速放松下来，傅雪尽看着屏幕里的天花板，说：“没什么事的，就是我要接海纳的一部剧，叫《观沧海》。英姐说，要得到你的同意，她才可以去跟海纳谈……”
灰扑扑的小脸，隔着屏幕，依然清冷又灵动。
萧和宇想起高中时代。
蓝斯·卡佩和霍浅彻因祸得福，剩下他受青睐，被嫉妒，没有一天清静。
但当时学校里还有一个人更加不得安宁。
就是傅雪尽，全校最漂亮、最高傲、最冷酷的女孩子。
围绕在萧和宇身边的是女生，被他拒绝，女生们就识趣地转身走了，偶尔有几个死缠烂打的，也都是可以容忍的小麻烦，她们不会对他怎么样。
围绕在傅雪尽身边的是男生，一个个家里有资本，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睛都长在鼻孔里，狂妄自大，遇到傅雪尽，就像野人遇到精美的冰雕，摸着嫌冻了，一拳头就要将其打碎。
然而，傅雪尽不是只能等着融化的精美冰雕。
她是永冬之地，高山之巅，永恒不化的雪。
山脚下的野人大声叫唤，挑衅冷傲的雪山，最终雪崩了，谁也逃不掉。
萧和宇见过傅雪尽只是冷嘲热讽几句，就摧毁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男生，见过傅雪尽手里握着刀，把围堵她的男生吓得悻悻离去。
“萧先生，你还在吗？”
萧和宇看着手机屏幕，恍然如梦。
仍然是这张清冷倔强的脸，仍然是这把清冷淡然的声音，但眼神却不是他记忆里那般嫌恶、冰冷。
傅雪尽得不到回应，皱着眉头，茫然地挠挠头发。
萧和宇的呼吸忽然有些重。
记忆里的傅雪尽在脑海里闪现。
起初的一幕幕都是她在看别的男人，眉眼间满是厌恶之情，不加遮掩。
最后的一幕幕，她好像是在看他，厌恶荡然无存，因为她很快就别开视线。
印象里，傅雪尽似乎没有用厌恶的眼神看过他。
一个念头在心里发芽，萧和宇缓缓伸出手，想要拿起手机。
再和傅雪尽对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