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大早，神经外科病房内就传来了一阵不绝于耳的嚎啕大哭声，声音悲惨凄绝，哭声的主人似乎是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此刻流干。
路过病房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往里面瞧上一眼。
但可惜病床上只有一条鼓鼓囊囊的被子，病人把自己捂了个严实，什么也看不到。
黎夏汝带着人在十米开外，就听到了这阵哭声。
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医生们，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下神色，眼底流露出了浓浓的好奇。
走近病床，黎夏汝轻拍了拍被子，“先别哭了，我先查个房。”
被子里的人充耳不闻，只有哭泣声持续不停。
“呜……呜……”
整间病房除了眼前的病人，再没有任何一个人，黎夏汝就算是想要问下情况，都不知道该向谁问起。
向后退开两步，从床尾拿起病人信息卡，黎夏汝看到了上面的名字，黄婷婷。
昨晚才刚做过手术的病人？
挑了挑眉，黎夏汝说：“黄婷婷，别哭了，你才刚做完手术，继续哭说不定还得再进行一次手术。”
\"呜……嗝……\"
被子里的哭泣越来越小，渐渐止歇，里面甚至还传来了一声打嗝声。
黎夏汝：“把被子打开，我看一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黎夏汝自认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但黄婷婷却不知又因为这句话受了什么刺激，黎夏汝的话一出，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声势浩大，甚至比刚才还要惨烈。
黎夏汝难得的手足无措，呆立在当场。
她刚刚没有说什么啊！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伸出去的手一时也不知该落在何处。
难得窘迫。
回头无助地望向其他人，治病救人她在行，但此刻面对病人的眼泪攻势，她什么也做不了。
还是韩宇看不下去了，他从后面窜出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包纸巾，从里面抽了两三张，塞到了被子里，柔声道：“擦擦眼泪，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黎夏汝看他这样，微妙地撇了撇嘴，这样就能有用？
她不屑地想着，但神奇的是，被子里的哭声还真的停了。
韩宇拍了拍被子，“你先把头伸出来透口气，不然一会要缺氧了。”
被子默默地被里面的人往下拉了拉，黄婷婷的脑袋露了出来。
虽然没有再继续哭了，但对方的情绪显然很低落，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水润通红，睫毛上沾满了泪珠，本应该是一副惹人怜爱的场面，但因为脑袋上包着的一层又一层纱布显得有些滑稽。
韩宇又给她递过去了两张纸巾，甚至还帮对方擦了擦又流出来的眼泪。
没等韩宇说些安慰的话，黎夏汝就先开了口。
“哭什么，伤口很疼？”
没等黄婷婷回答，黎夏汝分析道：“不应该啊，从昨晚手术到现在，不到十小时你就醒了，照理说血肿已经完全清除了，你的脑部神经不会有压迫，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疼痛。”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实在想不出来原因，弯腰低头凑向黄婷婷，一脸好奇地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哭？”
黄婷婷听到她的问话，抬起头来看向黎夏汝。
在白色绷带的衬托下，两只红肿的眼睛更加突出。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黎夏汝心里的好奇很快转化成了不耐。
医院工作那么忙，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上前几步，仔细看了下黄婷婷脑袋上的伤口，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又依照惯例问了下恢复情况。
幸好黄婷婷哭归哭，但也都一一回答了黎夏汝的问题。
确认无误后，黎夏汝对她露出一抹浅笑，“没有什么问题，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说完后，她就抬步往外走，准备去看下一个病人。
但她刚转身，就被拉住了白大褂的袖子，回过头，黄婷婷仰面看她。
一只手紧拽着黎夏汝的袖子，另一只手摸向自己左侧的脑袋，那里凹陷了一大块，即使脑袋上绑着绷带，但还是非常明显。
手指颤抖地摸到凹陷处，黄婷婷的嘴角抽搐，眼泪又忍不住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医生，我的头……真的……真的……太丑了，我的脑袋……是不是……以后都要这样了……”
说到最后，黄婷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刚刚擦干的脸庞又变得湿润。
她今年才刚上大学二年级，还不到二十岁，人生还没有开始，脑袋就变成了这样。
只要一想到以后都要顶着这样一个脑袋出现在别人面前，她就想还不如不活下来。
顶着这样一个脑袋，看起来比死还可怕。
韩宇看到黄婷婷哭得这样惨烈，眼角也忍不住微红，抽了一张纸巾在眼角按了按。
虽然他不是黄婷婷，但他也明白，让一个女孩子面对身体上的缺陷，真的很难很难。
听完黄婷婷的哭诉，又看了眼韩宇，黎夏汝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好吧，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环视了一眼病床周围，黎夏汝问：“你家属呢？”
黄婷婷红肿着一双眼：“……”
虽然不知道医生为什么问这个，但她还是老实回答：“我妈妈去买早餐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虽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很高兴还能再见到我妈妈，但一看到镜子里的我自己，对我来说，活着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她脸色痛苦，活像是陷入了一场噩耗。
一旁的韩宇已经哭出了声，但碍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只能选择死死压抑。
黎夏汝抿了抿嘴唇，对这两个人不忍直视，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发挥下去了。
她言简意赅：“你的脑袋没有问题，现在这样只是因为颅骨骨折，等伤好了，脑袋就会自行长好，不会一直凹陷下去。”
黄婷婷：“……”
韩宇：“……”
“就算是真的凹陷了，按照现在的技术，我也照样可以让你的脑袋复原，并且让它长出头发，所以……用不着哭得这么惨烈。”
黎夏汝耸耸肩：“好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黄婷婷瞪大眼，张大嘴：“没，没有了。”
“除了脑袋，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
“那就别担心，也别哭了，好好修养，过段时间就会恢复。”
等走出病房，黎夏汝才问道：“昨晚没有人跟病人家属说清楚病情吗？”
昨晚她做手术前，特地让他们跟病人家属沟通好情况，没想到，一大早就出现了这么大问题。
身后没有声音，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吴帆吸了口气，小声道：“老大，昨晚我忘记说这点了。”
黎夏汝眼里没有情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脚往前走去。
没等吴帆等人松口气，前方就传来声音，“今晚十点前把所有住院病人的情况整理成文档发到我邮箱，一字不差。”
身后立刻传来一片哀嚎声，韩宇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这个任务很难吗？不就是打字吗？”
其他人闻言并不想搭理他，还是吴帆好心解惑：“老大说的一字不差是指把患者涉及到的病情、诊疗手段、术后护理，当前诊疗技术的优缺点都写清楚，一个病人差不多就是一篇小论文。”
韩宇听后咋舌，忍不住看向前方的高挑身影，心底一片冰凉。
“……我也要写吗？”
吴帆看他一眼，“你说呢？”
结束了一上午的门诊，黎夏汝来到食堂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
今天大厅里的电视上没有再播放体育频道，而是最近一部异常火爆的年代剧。
黎夏汝边吃边看，一开始她还不太有兴趣，但吃了两口饭后，就被里面的剧情吸引了。
经典玛丽苏剧情，黎夏汝眼也不眨，看着里面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男主角深情告白，本应该是一副浪漫感人的场景，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吃完饭回办公室的途中，黎夏汝还有些意犹未尽，边下楼忍不住拿出手机搜索刚才的电视剧名，却一不小心点错，弹出来一个视频。
刚结束的一级方程式比赛梅川站车手冠军是奔驰车队的维纳斯。
看着手机里正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的金发碧眼的青年，黎夏汝有些没反应过来，脚下凝滞了两秒，等她意识恢复，整个人已经倾斜着朝地板倒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坚硬地面，黎夏汝已经预想到了身体会迎来的剧痛。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保护好重要部位。
手机被她摔在了地上，但疼痛却没有来临，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有一只手紧紧从后面抓住了她。
黎夏汝被突如其来的失重吓了一大跳，等站直后，一回头就看到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
司懿从地上捡起手机，起身递给她，“你还好吗？”
黎夏汝眨了下眼，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没有了电视屏幕的阻碍，对方的美丽不可遮掩。
见她半天不说话，司懿以为她受了惊吓，安抚她，“需要送你去看医生吗？”
黎夏汝回过神，轻扯嘴角，笑着说：“我没事，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以后走路小心点。”
司懿看向手机里的视频，挑眉问道，“你也喜欢赛车？”
黎夏汝接过手机，慢吞吞道：“不，我不了解，我刚才只是想要搜电视剧，这是不小心点开的。”
“好吧，不过老实说，这个冠军完全是因为他幸运，有人比他更有实力。”
黎夏汝低头暗灭手机屏幕，眸光微动，抬眼好奇道：“是吗？那这个有实力的车手呢？”
对面的女生一脸好奇，眼里闪着懵懂的光彩，司懿原本不想多说，此刻却忍不住出声道：“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下一场他就会拿到冠军。”
黎夏汝闻言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那还真是可惜。”
司懿也朝她笑了下，正要道别离开，却被对方叫住。
黎夏汝手指向一旁的咖啡店，说：“请你喝杯咖啡吧，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司懿视线从咖啡厅收回，她原本想要拒绝，但是对方眼神坦诚，眼底更是流露出一丝无法抗拒的热情，鬼使神差的，她不知怎么就点了头。
等待咖啡制作的间隙，黎夏汝看见了她手里提着的东西，一只白色的大购物袋，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甜牛奶。
“你很喜欢喝甜牛奶啊？”
司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不是，是我朋友喜欢喝。”
“这样啊，”黎夏汝点头，然后指着一盒绿色包装的牛奶，饶有兴致道：“听说这个牌子的很好喝，或许你朋友最喜欢。”
司懿看了眼黎夏汝，笑着摇头说：“不知道啊，不过我可以推荐给他。”
黎夏汝收回视线，也不再说什么。
两杯打包的咖啡很快制作好，黎夏汝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来，一张工作证无声地掉进了其中一个袋子。
目送司懿拿着咖啡离开，黎夏汝站在原地，打开手里的咖啡杯，啜饮了一口。
带点微苦的咖啡香浸润了口腔，她含笑向站在电梯里的司懿挥了挥手。
原本再往前走两步，她就能看到司懿按的是哪一层电梯。
但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