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无用的妈妈
何二斌见常莲华擅自下决定,气得骂骂咧咧的。但常莲华没有理会何二斌,只是埋头思索着怎么解决手术费的问题。
何芷还没来得及劝说,常莲华就下了决定,这让何芷觉得很意外。就在不久前,她得知妈妈曾经不要小芝的命,但刚才,妈妈坚定地要保住小芝的命。
何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越来越分不清楚妈妈是什么样的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
何景杨左思右想,在想手术费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突然,何景杨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几遍要怎么开口,还是说了出来:“叔叔婶婶,我……我记得我爸爸应该留下了一些钱,能不能……拿出来给小芝做手术?”
“我自己读书的费用,我可以去打工挣回来的,不会让叔叔婶婶操心。”何景杨连忙补充了两句,担心何二斌有所顾虑。
何二斌停下了骂骂咧咧的嘴,别过头去,低垂着肩膀,扯了扯嘴角。
何景杨的话提醒了常莲华,她赶紧摇了摇何二斌的手臂,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对啊,杨杨家的那笔钱呢,你不是一直收着吗。你放哪了,我这就回去拿!”
说罢,常莲华站起身来,想要回家拿钱给何小芝做手术。何芷与何景杨的脸上浮起了笑容,满怀希望地看着常莲华去拿救命钱的背影。
但常莲华刚走出几步,何二斌冷冷的声音就浇灭了她的希望:“不用找了。”
“怎么了?你一直带在身上?”常莲华疑惑不解地走了回来,看着何二斌侧过去的半张脸。
何二斌的表情很紧张,不自觉地抖了抖脸上的肉。
“没了。”何二斌声音微弱地说道。
“你说……什么没了?”常莲华小心翼翼地问。
“都是老王那个家伙,是他带我去赌码。哎呀,他是饭店经理的亲戚嘛,我就想着跟老王搞好一下关系,到时候在经理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早点升个厨师长嘛。”何二斌终于坦白了。
“你赌码输了多少钱?那现在还剩下多少?”常莲华知道何二斌一直有赌博的习惯,但都是小赌过过手瘾,她也不好多管。
何二斌吞了吞口水,破罐子破摔地说:“就……就剩几百了。我的手气本来很好的,刚开始赢了不少,我想着再赢点就算了,真的。就警察来抓那天,我下了一个大注,我死忍着脚痛也不能给警察发现了,一定要等到开注把钱赢回来!”
“然后呢,赢了吗?”常莲华心存侥幸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何二斌一脸愤恨地说:“赢了三百。本来应该是赢三千的,老王趁我那天跑得急,他一个人拿走了所有的票,非说我给中的码买的是30注,但我明明写的300注,我记得一清二楚。老王这家伙,肯定是他吞了我的钱。”
何景杨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侧过了身去,不想自己现在阴霾的脸被看见。
何景杨从未觊觎过父亲留下来的钱,虽然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何文正一直教导他做一个正直的人,远离赌博和酗酒的恶习。何景杨曾经多次劝何二斌少喝点酒、不要去赌博,但何二斌都置若罔闻。
他毕竟是一个后辈,不好对何二斌多说什么。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何二斌居然做的这么过分,将何文正的遗产赌没了!
何景杨感觉父亲的心血受到了玷污,看着何二斌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何景杨实在是气得想打人。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只是死死地捏着拳头。
何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冲上前去拍打着何二斌的肩膀,责问他有没有良心,快把钱还回来。常莲华也在摇晃着何二斌的手臂,让他赶紧想想办法把钱弄回来。
一开始何二斌多少觉得心虚,任由常莲华与何芷在叫喊,耳边的吵闹声连绵不断,他感觉满脑子都是嗡嗡的。
但没过多久,何二斌心里的那一丁点愧疚就到了极限,他一把将何芷推倒在地,又用力地挥开了常莲华的手,大喊道:“我是这个家的主!我做什么,轮不到你们来叽叽歪歪!不就是输了钱吗,人生总有起起落落的嘛,总有一天我会赢回来的,你们就等着看吧!”
何芷跌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地板,瞋目切齿地看向何二斌。他明明做错了事情,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自己居然是这种人的女儿,真是羞耻!
常莲华连忙扶起了何芷,又拉过了何景杨的手,走开两步小声说道:“杨杨,这件事情是叔叔婶婶对不起你,让你委屈了,婶婶会想办法的。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筹到小芝的手术费。阿芷,你和杨杨待在医院,看好小芝。妈妈先带爸爸回家,然后打电话给各个亲戚朋友,东借借西借借,总能凑齐的。”
是啊,现在责怪何二斌也没有用了,毕竟不能指望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何芷与何景杨明白这个道理,努力地压着心头的怒火,目送常莲华扶着一瘸一拐的何二斌离开。
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何芷深吸一口气,绷直了手臂,朝着何景杨直直地弯下了腰:
“对不起!”
何景杨慌忙地想要拉何芷起来,但何芷还是坚持弯着腰道歉:“我爸爸做了不对的事情,伤害了你。我是他的女儿,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
何景杨从来没有怪到何芷身上,他知道这不关何芷的事。但何芷的这番举动,确实使他心里的怒气消了不少。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何景杨向何芷伸出了手,温柔而又有力。
何芷直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何景杨伸出的手,感受着从手掌传来的温度。
这是友好的握手,也是消解负面情绪的握手。
接下来的几天,常莲华不停地在打着电话,把她所知道的所有号码都打了一遍,想要向亲戚朋友借钱给何小芝做手术。
但何二斌一向不喜欢跟亲戚们来往,平时没有什么问候,现在一打电话来就是开口借钱,毫无意外地都拒绝了常莲华。
最亲的亲戚就是何二斌的大哥和弟弟了,但何二斌跟他们的关系很是淡漠。在常莲华的多次恳求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直接将电话拉黑了。
常莲华也想过联系娘家人,但她十几岁时就独自离乡了,家里也没有谁记挂着她,渐渐地就没什么联系了,更别提留个电话号码。就算常莲华回去一趟,怕是也找不到几个认得她的人,想借到钱也是机会渺茫。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医生说,何小芝的各项身体指标都达到了手术的标准,医院已经安排了动手术的时间,就等着手术费给交上了。
常莲华把手里的钱又数了一遍,那是几个邻居好心给的、翻遍整个家找到的,还有何芷、何景杨拿给她的,说是把旧书卖了的。
钱还是不够,而且差的不少。常莲华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何二斌的赌友王叔借钱,听何二斌说,他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应该有能力帮帮忙。
常莲华把手里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就赶紧出门去王叔家了。路不远,常莲华很快就到了,但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
常莲华想着,王叔可能是出门上班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常莲华怕错过了,就直接在王叔家门口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空荡荡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常莲华不免有些害怕。
“仍然相信,我会,有好心得好报~”王叔哼着一首《好心好报》,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手里还拿着一只烧鹅腿。
王叔看到常莲华之后很意外,但还是招呼她进屋里坐坐。常莲华一进门,就向王叔说明了来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何嫂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嘛。”王叔想伸手扶常莲华起来,又觉得碰到身体不好,只好张嘴劝劝。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求你看在跟二斌的情面上,帮帮我们家小芝吧!她还小啊,不能就这么丢了命啊!”常莲华声泪俱下地说着。
“何嫂啊,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的手头紧得很,实在是抽不出钱来啊!”
“求求你了,我们很快就会把钱还上的,求求你了!”常莲华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好在王叔家的大理石瓷砖地板还算光滑,常莲华的额头只是磕红了,没擦破皮。
“哎呀这……”王叔眉头紧锁,焦急地来回踱步。忽然,王叔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打开柜子翻找着什么。
常莲华以为终于可以借到钱了,连忙拿出了兜里的纸和笔,纸上是她歪歪扭扭写下的两行字:
“借条
现常莲华向王肖借 元,日后必当归还。”
王叔转过身来,常莲华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却看王叔手里拿着的是一小罐咸金桔。
王叔的余光撇到了常莲华手里的借条,但他假装没看见一样,将咸金桔塞到了常莲华的手里,郑重其事地说:“何嫂啊,这是我自己腌的咸金桔,腌了很久的,止痰化咳是最好的!这可是好东西,我看在二斌的份上,整罐都给你拿去,别客气,给孩子多穿点啊。”
常莲华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叔,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但没等常莲华反应过来,王叔就半推半请的把常莲华送到了门外,迅速地关上了门。
常莲华拿着这罐咸金桔,怔怔地站在王叔家门口。她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脸面,又是跪下又是磕头的,她只是为了她的孩子。她都没有跟王叔计较他吞了何二斌的钱,他却反过头来连一块钱都不肯借,还拿着这罐咸金桔让她别客气……
这几天,常莲华听到过很多拒绝的话,她也明白,谁家都有难处。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被玩弄了,被羞辱了,而且她还不能喊苦,她要含着一口咸金桔,说真甜啊。
晚风呼呼地吹着,失魂落魄的常莲华独自行走在夜里。走了一会,风沙迷了眼,常莲华呜呜地哭了。
孩子啊,妈妈没用啊,妈妈没用啊!
常莲华回到家里时,何二斌早就睡着了,他早就料定了常莲华是借不来钱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打消给何小芝做手术的念头。
“妈妈,你回来了,好晚了。”何芷听到声响,赶紧跑了出来。
常莲华抬起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她看着眼前的大门,在想些什么,想得入了神。
“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派出所举报王肖聚众赌码,让他把骗了我们的钱还回来!”思考了许久后,常莲华作出了决定。
虽然王肖赌码是事实,但常莲华的性格一向温顺,她积攒了很久的勇气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何芷并没有表现出兴奋,而是大脑飞速运转,在思考和确认着什么。
半响过后,何芷拉住了常莲华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妈妈,就算警察抓了王叔,也不会叫王叔把钱还回来的。赌码的钱是违法的,警察要没收的!”
常莲华鼓足勇气作出的决定,就这样轻易地被击碎了。她宁愿自己是一片被击碎的玻璃,碎裂的玻璃片还可以划伤人,还有用。而她这个妈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能力去改变。
常莲华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直坐到了天亮。天色逐渐明亮,清晨的微光透过门缝,打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