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过往
两人在饭桌上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两人都有些醉意,不知不觉间到了就寝时间。
江晚雪躺在拔步床上很快陷入沉睡。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次做了个很清晰的梦,梦里面她依然是那个循规蹈矩的江家大小姐。
父亲要求她去安氏面前请安,她也乖乖听话。
不是她太过乖巧,而是她拒绝去安氏面前请安之时,父亲在狠狠地训诫她。
言辞之冷厉恶毒,丝毫不敢让人相信是一个父亲对十岁女儿说出来的。
“江晚雪!!记清楚你的身份!!你是江家大小姐!以后安姨娘会是你将来的嫡母!还不过来见礼?”
父亲表情严肃,目呲欲裂,好似她不过去见礼他下一秒就会变成妖怪吃了她。
她不敢哭,只得乖乖听话。
以往她一哭,父亲只会更凶,甚至让她去跪祠堂。
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连午膳晚膳都免了。
她不想罚跪,也不想饿肚子,只能乖乖听话。
以后每当父亲说出那句“记清楚你的身份!”她就怕得不行。
梦里依旧是那个永安侯府,她身处内宅之中,坐在荷塘的湖心亭中,看着天边的红灼似火的晚霞,思念自己自出生时就从未见过的母亲。
夏日炎炎,傍晚时分也有一股烘热。
湖心亭和岸边有一廊桥相连,一女子正款款而至,她在亭下阶梯之处停下,大喊出声。
“江晚雪!我娘唤你过去!”江晚晴直呼她大名,明明是妹妹,却丝毫不顾及嫡姐脸面。
语气中全是讽刺和刻薄。
江晚雪听见她传的话没有看她,出了亭子往外走。
正当她走下阶梯之时,江晚晴故意伸出一只脚绊住江晚雪的去路。
江晚雪一时不查,整个身子往前倾,她忙将双臂并拢捂住脸。
手肘之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江晚雪也顾不得站起来,先坐在地上掀开自己的衣袖检查伤势。
夏令时分,穿的衣服都比较轻薄,手臂触地擦出一片血痕。
布料透薄的衣衫都被磨破,上面血迹斑斑,狼狈至极。
罪魁祸首正站在一旁捧腹大笑:“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江晚雪你怎么这么蠢!”
江晚晴眉飞色舞,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江晚雪坐在地上,宽大袖子下的素手握紧了拳头。
她目光呆滞,心中气愤填膺,想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挥舞自己的拳头打死那个高高在上的臭丫头!!!
可她没有,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做出如此之举。
若真那样干了,她可能会跪上三天三夜。
自己受苦就罢了,还要连累伴她长大的嬷嬷,得不偿失。
她只能冷冷地看着那个嚣张至极的女子。
江晚晴似是察觉到了江晚雪的目光,她忍住笑意,看着江晚雪。
“怎么了?不服气吗?你这个杂种!!”
“你去告诉爹爹啊!你看爹爹会不会为你做主?”
“你这个丧门星!!”
江晚晴骂得愈来愈狠毒,言辞不堪入耳。
江晚雪只能忍下,姨娘唤她,若是不去,还会挨罚。
只能自顾自地离开。
梦境即止,江晚雪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抚上自己的额头,羽睫轻颤,眼神迷离,轻唤出声:“芙蕖——”
芙蕖正来回踱步考虑要不要唤自家小姐起床,正巧听见传唤就进来了。
“小姐你可要喝碗醒酒汤?” 小姐从未喝多过,宿醉之后恐怕会头疼。
江晚雪并没有理会芙蕖的话,只问道:“现在几时了?”
“辰时了。”芙蕖的答话像是一声平地惊雷,在江晚雪耳边炸响。
“什么???辰时!!!”江晚雪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精神。
她立即从床上蹦下来,急急忙忙找自己的衣衫穿戴。
芙蕖看着自家小姐的这个样子十分疑惑,问:“小姐?怎么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江晚雪正往身上套那件白色袄子,忙里抽空回答:“今日是入宫后第一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现在已是辰时,请安迟了岂不是受人以柄?”
芙蕖还以为什么事情,直呼一口气道:“早上皇后娘娘已经来人传过话了。她老人家知晓昨日夜里公主和小姐一起喝酒,所以免了今日的请安,还说以后初一十五请安便可。”
江晚雪听见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瞌睡从似是也从鼻腔钻入,手脚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即是不用请安,那——
她确实还想多睡一会,但是想到福康公主——她是不是也得过去看看?
不料芙蕖又开口了:“福康公主那里我也去问过了,绿竹姐姐说公主昨日宿醉,怕是要到午时才起呢,所以小姐你可以安心地睡。”
江晚雪听见这话才彻底地放下心来,脱了身上的衣裳准备入被窝。
芙蕖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小姐,先喝了醒酒汤再睡不迟。”
江晚雪觉得自己确实头痛欲裂,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醒酒汤并不难喝,散发着一股橘皮的清香。
江晚雪继续陷入梦乡。
春日花宴,她一白衣在众多的世家闺秀里面格格不入,只因那日是她母亲的生辰。
生母已逝,生辰虽是好日子,她也不好穿艳色,只好着白衣。
她最不缺的就是白色衣裙。
为了不惹人是非,她躲入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可还是耐不住父亲硬要叫她出去见客。
此番花宴是一场相看,给妹妹相看夫婿叫她作甚?
江晚雪还是耐住性子去往前院。
谁知父亲一见到她就是当头一盏茶摔破额头。
父亲还厉声道:“今日是你姨娘为你妹妹举办的花宴,你穿这一身白色是要招谁的晦气?”
周围还有随自家夫人来赴宴的官员同僚,江明栋也不肯给江晚雪留一丝一毫的颜面。
既然他不给自己留颜面,那江晚雪也不给他留颜面了:“父亲!!”
江晚雪忍了很久,还是受不住父亲不记得母亲生辰的事实,大声喊道。
那声音中气十足,蕴含着凝重的怒气。
“父亲!!今日是我母亲生辰,我感怀亡母,着白衣为母亲贺生辰有何错?”
“还有!今日是嫡母寿诞,妹妹的花宴为何要在今日办?这可是不孝嫡母之罪?”
“我母名唤兰书晴,妹妹名唤江晚晴,父亲在给妹妹取名字的时候为何不避讳?”
“您字字句句都是世家风范,名声颜面,您如此做,又有何颜面?”
江晚雪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一旦与母亲有关,她就无法忍受。
在这府里十六年,她处处恭敬避让,都是小事。
可她母亲是这永安侯府的主母,是上了族谱的侯府夫人,岂能因她亡故,就能无视?
江晚雪的发问振聋发聩,满堂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江明栋也没想到他这软包子一样的嫡长女会突然在这花厅说出这等话。
他气急。却又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嫡女动粗,只唤了个力气大的婆子拧她下去。
江晚雪力气不敌,只能被婆子扭绑着押下去。
她离开花厅的时候还听见自家父亲那伪善的声音:“下官治家不严,让各位见笑了,对不住,对不住。”
那声音里全都是笑意,江晚雪没看见也知道父亲那虚伪假笑的面容。
真真是令人作呕。
江晚雪一点都不意外安氏会拿出那条鞭子。
这些年,只要她一提起母亲的身份地位,父亲都会让安氏过来处罚她。
她跪在祠堂里,面前却没有任何灵位。
安氏总说她是野种,跪在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是对先祖不敬。
是故,她跪的地方从来都看不见那些牌位。
江晚雪心底一阵冰冷。
沾了盐水的鞭子落在她身上也毫不在意。
衣衫料子崩开,露出里面红色翻开的血肉。
安氏的鞭子从来只打后背,只因穿戴好衣衫后旁人无法察觉。
江晚雪跪在落满盐水的地上,后背直挺挺的,仰头看着房梁,紧咬牙关,憋紧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出声。
空气中只有鞭子挥打空气的声音。
一声一声,同样也落在她日渐冰冷的心上。
行刑完毕,江晚雪早已跪不稳,身子前倾倒在地上。
安氏拍了拍手,收拾好鞭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祠堂。
她临昏过去之前还听见了嬷嬷哭诉的声音……
江晚雪头脑昏沉,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俏脸充斥着她整个视线。
“啊啊啊啊啊!!!”她不耐被吓出声来。
福康郡主也被吓到,忙从她身上起来。
江晚雪捂住被子呆呆地看着她:“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看你睡得不太好,嘴巴里还阵阵有词,想听听在说什么而已。”
福康也被她吓到,手掌在自己心口处拍打,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江晚雪听见她说的话,又想起那些梦……
那些梦是她以前的亲身经历。
原来从那么久远开始父亲就……她竟然毫无察觉……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都怪她太过疏忽。
若是她早点起疑心,她是不是就能早点查明母亲的死亡真相?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再说的。
江晚雪强颜欢笑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的,你睡得好吗?”
听江晚雪关心她,福康也很高兴:“我睡得可好了,今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福康神采飞扬,一张脸上全都写满了欢欣雀跃。
江晚雪高兴不起来,她身上软绵绵的。
起先她还以为是醉酒之兆,可是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不知哪里不对劲。
总感觉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