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庙会
暮色四合，夜晚悄然而至，一向静谧的寺庙却喧闹至极，削弱了冬季呼啸北风带来的寒气。
福康格外高兴，江晚雪也被带得忘记了纷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盛会当中来。
寺庙之内灯火通明，房檐角上挂着一串串红艳明亮的走马灯，风一吹，灯笼便自转起来，仔细一看，里面似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走动。
正殿木楼高大巍峨，站在其下，只看得见楼阁伸出的廊檐，像极了佛陀护世人的大手。
寺庙院墙口似是有人在放烟花，引得附近许多百姓前来观望。
殿内有沙弥和前来帮忙的百姓，准备穿上特制的衣服，脸上也画上油彩，打扮成各种各样脍炙人口的神话人物，准备出寺庙走向街道。
季远舟看着两个小姑娘欣喜的神色，眉眼间的那股疲色都不禁减弱了几分。
天上还有一朵朵绚丽缤纷的烟花炸开，掩盖了人群中的喧闹。
耳边实在是繁杂，季远舟拉扯住福康，罕见地在福康耳边叫道：“跟紧我，莫走丢。”
福康的视线一直落在前面的那群奇怪装扮的人群身上，被季远舟这么一叫，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季远舟又对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拉紧江晚雪。
福康照做，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在对待正经事上毫不含糊。
江晚雪被拉住，也冲着福康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那抹弧度里漾开无限的柔情和妩媚，简直比天边的烟花还要耀眼几分。
艳色重重地坠入季远舟的眼底，黑眸之中蕴含某种欲/色。
莫急，优秀的猎人总会耐心地等待猎物一步步踏进陷阱之中。
来日方长。
一行人，季远舟拉着福康，福康拉着江晚雪，后面跟着两个护卫和年轻医士，明面上的六个人就这么随着人潮涌流出了寺庙。
街上行人如织，张灯结彩，更有甚者拿出自家做的小玩意儿摆放街头售卖。
小商小贩越来越多，很快街头变得拥挤，一行人从人群中挤进随着街头中心的花车走动。
福康和江晚雪一直都很兴奋，一直互相指着有趣的东西让对方看。
季远舟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他只紧紧盯着身边的两个姑娘，防止意外发生。
尤其是江晚雪，头上用来包扎的纱布格外刺目，他不敢掉以轻心。
姑娘们看新奇的玩意儿，男子负责保护。
一切都是那样的相得益彰。
不知多久，季远舟身边突然上前一个人附耳低声禀报。
季远舟听完以后脸色乌青，死死地盯住自己身边的姑娘，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知道了，先押下去，孤稍后至。”季远舟嘴唇轻抿，抑制住胸中的怒火，紧绷的下颌线快要包裹不住其中蕴含的杀机。
正巧，庙会也临近结束，街道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街道旁的商贩正在收摊。
季远舟冲着身边的人道：“回去了？”话是冲着福康说的，可眼神却是直勾勾的落在江晚雪身上。
江晚雪一晚上都沉溺在庙会的热闹里，丝毫没有想起半下午和季远舟之间那段尴尬的对话。
此时被他这么一盯，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
季远舟勾唇。
“回去吧，都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宫了。”福康也累了，扯着两个人往回走。
可惜她是个路痴，站在原地转了个圈圈，也不知道往哪走。
季远舟看着自家妹妹抓耳挠腮的样子觉得好笑，自己扯着两个人回去。
很快，江晚雪和福康就坐上了马车，季远舟骑马，车前的灯笼映照着湿漉漉的街道。
虽有些晚，但还是回宫以后更加安全。
车轮往前滚动，在路上留下两道车辙印，马蹄声哒哒作响，衬得夜色异常寂静。
车上的两人都躺着睡着了。
季远舟有太子玉令，只叫人开了个小侧门。
马车太过庞大，小侧门进不去，太子只好唤人抬了轿辇来，亲自抱着两个姑娘上去。
自己交代好一切的事情，并嘱咐人不可多言，转身走向东宫。
季远舟一路上还在想着江晚雪在他怀里的触感。
小姑娘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缩在斗篷里，像极了一只冬天里出来觅食的小兔子。
让人忍不住想引进手心来逗一逗。
季远舟埋头浅笑出声。
不知不觉就到了东宫。
昭阳殿内宫人正等待着太子殿下回宫。
季远舟也不急着洗漱休息，而是转身入了暗室。
暗室之内不久之前送进来一个男子，此人留着满脸的胡子，脸颊上还有一颗绿豆大的痦子。
上身只留了件白色中衣，红色血迹渗透而出，衬得整个人有些可怖。
大胡子看着季远舟进来了，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想不到我有一天还能被太子审视，值了！！”
此人声音极其粗犷，话语中不知带上了什么地方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长安人。
季远舟不紧不慢地走近，对大胡子说的话置若罔闻。
近侧有暗卫上前摆了把椅子，季远舟掀袍而坐。
半响无声。
大胡子有些奇怪，逐渐变得狂躁：“喂！姓季的！要我死就给个痛快！别磨磨唧唧！”
季远舟依旧不置一词，只坐着静静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今日委实累了，昨日晚上一夜未睡。
索性今晚两个姑娘都玩得高兴，也未出什么意外。
一回来还要处理这劳什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心累。
季远舟根本没打算亲自审问这刺客，只是来看看。
一听这口音，他就明白了。
这刺客十有八九是剑邑人，来人约莫有十来个，只剩下这一个。
剑邑地方官这是坐不住了，听说江明栋入狱，便来杀人灭口？可问过他答不答应？
还遣人暗害储君？
季远舟想到暗卫来报时的怒气早已化成笑意。
无人看见，嘴角弯起的弧度暗含的那一丝危险和冷色。
季远舟深深地看了大胡子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走了出去，留下一句话：
“处理了。”
衣角生风，没有带上暗室之中一丝一毫的血腥和灰尘。
暗室之中哀嚎阵阵，季远舟面无表情回到桌案前批折子。
案牍劳形，他却不觉得累。
只因折子内容大多关涉剑邑之事。
旧岁三五月，剑邑面临汛期灾情，江明栋身为户部郎官，负责下发分配赈灾银两。
当初江明栋仗着自己是宁昭郡主的夫婿，常年在陛下面前只说些虚假空有其表的谏言，甚至有时只会站在一旁吹嘘拍马。
圣上不受其烦，顾忌兰将军和死去郡主的面子，还是派遣了他一个要差。
六月份回京之时只说剑邑灾情已缓，百姓们虽是受灾情影响，却并不严重。
不久前他因私事去了一趟剑邑，亲眼见识了剑邑当地民生，这才知晓事实并非如此。
赈灾之事他竟办成这样，剑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汛期已过数月，时至今日还迟迟没缓过来，大量流民出走至周边的信州和江陵。
江明栋还在长安之内大摇大摆举办妾室扶正宴会？
谁给他的脸？
季远舟看折子越看越精神，一股怒气从胸膛升至咽喉。
奋笔疾书写下剑邑民生百态，以及自身对江明栋的罚判谏言。
不知何时，东方天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
季远舟捏了捏眉心，放下折子走进内室洗漱换上朝服。
临走之时身边照顾他后宅起居的曹嬷嬷又上前来苦口婆心：“太子殿下又批了一夜折子？可要好好注意身子才好！”
季远舟身上的那股疲惫此时汹涌而出：“嬷嬷，您有事就只说。”
陪伴自己二十余年的奶嬷嬷，他还不至于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无非又是催促自己操心婚事，早早册立太子妃。
果不其然，王嬷嬷：“之前皇后娘娘交代老奴，太子殿下也二十五了，兰将军家的双生子只比太子殿下大三岁，都已经娶妻成家了，您是储君……”
季远舟很是不耐烦地打断她：“好了，嬷嬷，我心里有数，母后那里我自会跟她说。”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生怕王嬷嬷追上去唠叨。
王嬷嬷也很是无奈，皇后娘娘不愿意自己天天劝谏儿子早立太子妃，就给她这个做奴仆的下旨。
可太子殿下也从来不听劝告啊——
王嬷嬷重重叹息一声，甚是觉得皇后娘娘这命任重而道远。
此时，沐云殿偏殿之内，江晚雪睡醒了任由芙蕖给她上妆。
女子面容姣好，黄色铜镜虽映照得不甚清晰，任由谁看了都会称赞一句：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芙蕖看得出来自家小姐心情甚好，不免打趣：“小姐昨日玩得很是开心？”
江晚雪梳理头发的手略一停顿，抬起头看着芙蕖：“有这么明显吗？”
芙蕖：“小姐的笑意可都写在脸上了！您过去在府里得时候可没这么开心过。”
江晚雪听见她得话心下也觉得奇怪，明明她才进宫没多久，怎么就感觉过了很久一样。
镜子里的人容色还是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嘴角多了几分朝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欣喜。
江晚雪又不自觉地想到了昨天的庙会和花车巡游。
还有季远舟温柔的眼神和红丝带上的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江晚雪吓得手一抖，象牙梳子掉落在地摔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