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喜形于色，或愁容满面。
何安昀百无聊赖地手捧一本书神游天际，停留在一页半天未翻动。身旁的陆青垣叼着棒棒糖打游戏正起劲，含含糊糊说着什么。
“诶，绝杀！”
“好！太好了！”
本就无心看书，陆青垣时不时的叫喊更是火上浇油。何安昀抬起眼皮扭头看他，只是默默盯着他不言语，就让陆青垣毛骨悚然，感到寒气的逼近。
陆青垣腾出一只手，放在嘴边做一个横拉拉链的动作后果然噤声了。
天尊鲜少让她接触外界，二人的生活方式处于上古时期。只有陆青垣和白华月时常外出带回来新鲜东西，稀奇古怪的物什全是听他们谈论起。
何安昀总觉得她和天尊好似那桃花源里的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样的生活无趣倒也安稳，他们彼此陪伴相守，一眨眼就到了尽头。
某日狐仙南槐前一秒还在念叨着天尊何时拜佛归来。按照往常的时间，多则半月，少则五六天，这都一个月之久还没有半点消息。赶在天尊回来之前，将满园的桃花残枝收拾干净，免得又是一顿责罚。
后一秒天界的天命星君千里迢迢找上门，同她说天尊下凡历劫已经二十三日了，按理说已经是青年时期。
犹如五雷轰顶，狐狸惊慌失色问他道：“天尊怎么一言不发就要下凡历劫，你设的什么劫数？”至少应该和她提一嘴，总不会现在这样出其不意。
天命星君何其无辜，急得满头大汗，百口莫辩：“南槐上仙，怎的轮到小仙我啊。可是佛尊亲自设的劫数，天帝派我来嘱咐上仙下界助力。”
何安昀呆滞片刻，木讷道：“佛尊设劫……”莫不是天尊忤逆佛道被惩戒？还是说天尊要历劫成佛？
“是啊，天尊往佛殿参拜迟迟不归，佛尊派僧人通报，说是天尊下凡历劫去了。”
眼见得狐狸铆足劲要跳下界去，天命星君胡子都飞了，心急火燎道：“天尊此番历经万苦，必然会难扼心性，上仙要多加小心，务必让天尊弃恶行善，至此功德圆满。”
天尊为什么要成佛这个问题，何安昀想破了狐狸脑袋也想不清楚。衡煜天尊已经是六道之主，管辖六道轮回，谁来都要忌惮几分的神仙。
要说是为了成就形魂不朽，那可太没必要了。衡煜天尊寿与天齐，和永生毫无二致。何必去做那只会打坐诵经，无欲无求的佛？
狐狸陪他去拜过佛，天尊虔诚跪拜，手捻佛珠。莲台上的佛陀结跏端坐双手仰掌，掌中托莲台，慈悲安详地注视蒲团上的跪拜者。
兴许是天尊心中有愿求问佛，狐狸自知轻重不去过问。后来天尊就独自去，不带她了，“念佛太苦，你这性子不强求。”
他可不知，留狐狸独守殿中才是最烦闷无趣的。
每逢他拜佛归来，不是殿中的古树歪了，就是种下的神花非自然凋谢，花瓣散了一地，花茎颤颤巍巍。
这是狐狸的不满，天尊便罚她三日禁闭侧殿。狐狸学乖了，照样不满，照样对植物拳打脚踢，不过在天尊归来前收拾残局。
何安昀都不曾发觉何时开始她盯着钟予昭愣神，这已经成了习惯。他聚精会神工作时戴起金边框眼镜，更显斯文。一丝不苟处理事务，钟予昭腰背挺得笔直。
褪去锦袍华裳和一成不变严肃冷漠的表情，钟予昭真有温润公子风范。明明是一样的轮廓，天尊神圣不可侵犯，钟予昭多出来的是亲和。
咖啡店的墙壁斜照橘黄光辉，暖洋洋的氛围格外安谧舒适。一对情侣挽手并肩而行，陆青垣立刻扔下手机道：“您需要什么？”
“两杯热奶咖啡，一杯正常糖，一杯七分糖，谢谢。”袁绍宜看向女朋友询问意见，得到轻笑点头的回应后他脸颊微红。
不知何时凑近的情侣惊醒何安昀，袁绍宜出声道：“月老小姐？”
“哈？”何安昀猛然回神，待看清情侣的脸后才唤醒记忆。
“你太大声吓到月老小姐了。”汪宇情含笑嗔道，男子用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低头。
“原来是你们啊，还真是般配。”何安昀道。
喜眉笑眼的男子不正是前几日腼腆询问女子姓名的那位，何安昀回想方才他们对自己的称呼，骇然道：“我叫何安昀，不用称我月老小姐……”
万一天上真正的月老听说了这件事气急败坏，再来墟清殿讨伐她，不知天尊会不会帮她阻拦。
“何小姐，多亏你的指点，我才能下定决心追上去。我与汪小姐犹如王八看绿豆一下子就看对眼了。”袁绍宜嘿嘿笑道。
何安昀总觉得这个形容有些怪异，不等她做出反应，汪宇情啼笑皆非，“王八看绿豆……”
许是知晓不恰当，袁绍宜傻乎乎道：“我是王八，你是绿豆，不对，你是珍珠。”
两人接过无情工具人陆青垣递过来的咖啡向何安昀道别，汪宇情别有深意地望了钟予昭一眼道：“何小姐也会做自己的月老吗？”
何安昀扯起笑道：“很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的是她遥遥无期，可惜的是天尊无欲无求。
发觉有人坐在对面，钟予昭抬起头，一杯茶推近他眼前。何安昀道：“我请你。”
“何安昀何小姐，我竟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还真是惭愧。”钟予昭接过茶杯，淡红色的茶叶如一条条锦鲤在水中乱窜。
他注视何安昀的眼眸笑意不减，道：“应当是何小姐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是我认识了许久的故人。”
山河踏遍，历经沧桑，算算天上的时辰，两人也是不久前才分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朝夕相处这么久，分别难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苦，连周边空气都稀薄。
对视的电光火石间，好似有什么情绪激烈碰撞。许久后何安昀才道：“可能前世有缘，我还真是好命。”
摇了几下茶杯，钟予昭询问道：“听说何小姐会算命，不妨帮我算一卦？”
“当然可以。”何安昀心中没底，她再是神机妙算也看不破天机。
端详钟予昭手掌纹路，曲折绕成盘踞老树根，条条折射天尊的命运。何安昀曾顶着毛茸茸的脑袋钻到这手掌下数次，却没有好好留意一眼掌心。
“天生富贵相，位高权重，不过身经多灾多难也能化解，一旦渡过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安昀夸赞道，不知说的是钟予昭还是天尊。
闻言钟予昭先是抿嘴一笑，随后毫不在意地道：“荣华富贵借你吉言，多灾多难倒是不虚伪。”
命丧父母，无亲无故，朋友背叛，体弱多病。接下来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吧。荣华富贵独自享受，怎么看都有些痛苦和孤独。
本想绝口不提，无奈无名指拴着的红线光彩夺目，不容忽视。“姻缘也挺好的。”
钟予昭饶有兴致道：“怎么个好法？”
“两情相悦，情真意切，金玉良缘。”何安昀知道历劫逃不掉的是情劫，天尊几千年来孤苦伶仃，只和三只神兽相依为命实在可怜。赐个情缘终归是好的，但这红线的另一头是断的就很怪异。
“那上天待我也不薄。”钟予昭迷留没乱。算命者统一话术无非两种，一种说你不好让你花钱化解，一种说你好许你欢心。
前者没有道德，后者也当耳旁风听个高兴，毕竟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忆起往昔，天尊面向天池独酌一壶梅子酒，双眼迷离恍惚。不管量有多少，他只喝一壶，喝尽了就靠着石柱阖眼休憩。
于是狐狸总是从酒壶里窃取一两杯，再偷偷倒入天池，还能不被他发现。时间久些，这天池里流的不是水，该是酒。天尊不用入口，单是闻着这香气也酩酊大醉了。
天池中莲花摇曳，天尊怅然若失，“哪有一帆风顺，听众生祈愿我也无能为力。”
“万道有轮回，神佛亦无力。”
狐狸贴近了一步，定定望向他迷茫的眼眸，用力拨开浊气，她道：“天尊，你救了我。”
衡煜天尊垂眸低眉，蜷缩手指，“至少我还能救了你，还能带你摆脱轮回的约束。”
何安昀绝对没有看错，他此刻的笑和那时一样，是苦涩的甚至有些无助。
连续几日，钟予昭来咖啡店的频率多了，讲师比教授闲，他把咖啡店当做办公室，而角落那个座位一直有被打扫。
完成工作的时间早，钟予昭还会在前台和几位搭话。陆青垣会和白华月悄声谈论，“还是凡人天尊好，表情设定多。”
白华月斜睨一眼道：“少玩些游戏吧。”
得不到回应，他转身欲问何安昀，只见她和钟予昭聊的欢，哪里顾暇他。陆青垣摸摸了鼻子，心道，要是去问也会换得何安昀一句“哪里不一样了，天尊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与上司讨论今晚吃什么，与上司讨论休班去哪玩，与上司讨论新闻见解，陆青垣暂定这三件为匪夷所思之事前三。
不同于狐狸和白鹤，玄鸟在天界触犯天条被处刑之际，天尊救下他带回墟清殿，询问他是否愿意将功补过。
他愿意啊，十分愿意，说罢就要叩谢，天尊却扶住他的胳膊。陆青垣抬头注视那双青色眼眸时，他是感激的，是谦卑的，是忠心的。
白华月格外喜欢这样的天尊，与他谈论甚欢。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钟予昭兴致很高地讲着天文地理，论着历史古今。
他说：“我虽然是个生物专业，却对各种知识都感兴趣，想去各个专业任教，被人回绝了。”
“是吧，我一看面相您就是个有才之人。”白华月拍马屁道。这话说得也不错，天尊饱读经书，无所不知，神通广大。
从宇宙洪荒到开天辟地到更迭换代的如今，天尊都有相关书籍翻阅无数。至于白华月如何得知，可能因为她就是那个摆放书架的人。
“……”何安昀咧嘴一笑，这店一个给看手相，一个给看面相，下一个直接给算八字得了。
自从钟予昭戴上粉晶石以后，他遇到的怪事寥寥无几。妖魔鬼怪近不了身，狐仙的粉晶石辟邪功能是很强大，更何况是加了特质东西的，不止驱邪还能感知。
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会去动狐仙的人，除非是……
周六咖啡店里人满为患，孙小莫到下班时间一溜烟跑了，说是要去跟新交的男朋友约会。直到晚上八点，店里逐渐冷清，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打包。
电视里播报狗血偶像剧，陆青垣看得津津有味，嘴里的薯片咬得嘎嘣脆。
突然跳转到紧急新闻，他起身拿饮料之际听到女主播说的内容，瞬间呆住。
“三名遇害者致命伤在颈部，法医暂定为野兽咬伤，精确判断等化验结果出来，具体案件正在调查中。”
回放暂停，画面放大，脸部打了马赛克，脖颈咬痕清晰。虽然是两个血洞，但并非是野兽所致，一定是那边的东西出来了。
“最近它们很不老实，看准了这个节骨眼来的吧，真是令人不爽。”白华月嗤笑一声，不满道。
“天界肯定不会声张历劫一事，这边又赶得这么巧，不是偶然就是有人走漏风声，还有可能是蓄谋已久。”陆青垣凝眉深思道。
何安昀蓦地想起前几日收拾的三只鬼，只是些逃出冥界的低级鬼罢了，不足为惧。冥界不乏有法力强盛的鬼存在，麻烦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不过百年，他们可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白华月道。
何安昀摘了一颗葡萄细致地扒了皮，道：“不让他们长长记性，他们肯定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