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中
澹台师秀命人将传递消息之人扶下去休息,自己取了一碗酒,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来,本是为喝我一杯喜酒,却不曾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此时圣人并未言战,亦不会派出大军,是以为兄报仇,是我个人之事,是生是死,不敢连累朋友,庭芝在此谢谢各位的大义。”说着他将一碗酒饮尽。
立时有人说道:“这怎么是你一人之事?平洲城破,死的是数万百姓,这是家国之事,我们自然有份!”
又有人说道:“夫蒙令洪既已出兵,决不可能只要一座平洲城,他的目标是安庆,是天汉,这就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宾客们都道:“说的正是!”
澹台师秀闻言,也点了点头,他常年住在西北,骨子里有着西北男人的豪爽,当下不再推诿,说道:“平洲城被屠的消息很快便会传来,我料想圣人之爱民如子,定不会坐视不理!既然如此,我不日便会动身去平洲城附近探查一番,十五日后,庭芝在灵洲城恭迎天下英豪,不论今日是否在场,只要想为国一展才能者,皆可前来,咱们共谋夺平洲,杀夫蒙的大计!”
在座的所有人齐声高喊:“夺平洲,杀夫蒙!”,“夺平洲,杀夫蒙!”
澹台师秀说道:“诸位,且容我先将新婚妻子带回婚房,再出来与各位不醉不归!”
众人都知他大喜之日历经大变,成婚的仪式都没走完,大不吉利,不宜再闹婚房,便都恭恭敬敬说道:“请。”
澹台师秀拉着亓官初雪缓缓走出喜堂,穿过甬路,穿过三个跨院,又穿过三道小门,走进婚房内。
一进屋,澹台师秀一把揭去她的盖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便将牵巾丢在地上,冷冷的问:“你是何人?”
亓官初雪没有了牵巾给她输送的力道,顿时瘫软在地上,她此时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只能继续试着运内力催逼着自己的血流。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内力似乎可以在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动了。她又惊又喜,只要血液开始流动,流进心脏,她便可以恢复功力,一切如常了。
澹台师秀见她不答,又说:“看来你的半步尸蛇散药性还未消散,”他一把抓起亓官初雪的衣领,将她提到半空中,凝视着她双眼,说道:“天下人只知道我娶的是种家大小姐,可不知道和我拜堂的人是你,我本可以一剑将你刺死,但是我猜想,你应该也是受害者,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种家大小姐的替代品。”他将其官初雪扔在地上,不再看她,转头看着桌上红烛,说道:“最近我遭遇的都是生灵涂炭的事,实在不想再添一桩人命,若我估计的没错,用不了多久,你身上的药性就会自行解开,想来利用你的那人也没想置你于死地。”
种家大小姐?方才被杀死的那位?
西北,种家,难道他说的是西北军马指挥使种青?那不是他的直系部下吗?这么近的关系,为何那大小姐宁死也不嫁他?
她一边运内力解封着自己的血流,一边又想:不对,那姑娘临死前说的是:“种家,不做亡国之将。”那杀手临死前说的是:“成了,诗琦,谢谢你,天汉的百姓会感谢你的。”
这样看来她一心求死,应该并非是因为不想嫁给澹台师秀,对了,她还说过让庭芝莫忘记她,看来对澹台师秀也并非无情……
她感觉自己脑袋里的思绪此时成了一坨浆糊,粘粘稠稠的捋不清个思绪。
澹台师秀盯着红烛看了一会,幽幽说道:“你可知诗琦和阿玠是生是死,现在何处?”他知道亓官初雪无法搭话,其实这句话原本只是脱口而出,自问自答的,却不想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站的离其官初雪不远,低头看去,就见亓官初雪摊在地上,一手抓住他,一双妩媚动人的大眼睛冲他眨了两眨。
澹台师秀蹲下身,问:“你知道?”
亓官初雪又眨了两眨。
澹台师秀见她有一只手已经可以活动,伸手探她脉搏,却依然没有心跳,看来药力还未解。
亓官初雪向下眨了眨眼,澹台师秀问:“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开半步尸蛇散的药性?”她用力眨了眨眼。
澹台师秀摇摇头:“据我所知,这药一旦入口,人就进入假死状态,口不能言,耳不能闻,血液不流动,心脏不跳动,无药可解。但是一颗药丸的药性只有一个时辰,你现在手已能动,应该很快就可以活动自如了。”
亓官初雪闭了下眼,表示知晓了,她斜眼看了看屋外,澹台师秀问:“你想出去?”她用力眨了眨眼。
澹台师秀横腰将她抱起,走出婚房,来到庭院中,将她放在地上,这次倒是轻拿轻放,没有用扔的。
亓官初雪向着之前新娘和杀手死的地方看去,新娘种诗琦死的时候血流一地,她还在地上写了血字,然而此时,地上干干净净哪有半分血迹,亓官初雪暗暗点了点头,看来是有人故意抹去了新娘已死的事实,然后让她扮作新娘,继续完成和澹台师秀拜堂成亲的仪式。
忽然,她就觉得口舌一动,她张嘴试了试,“啊”的一声,竟然可以发出声音了。
澹台师秀冷冷说道:“看来你已经可以说话了,现在你可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亓官初雪四肢也渐渐恢复了知觉,但身体无力,无法站起,只能先坐在地上,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块地,舌根发硬的说道:“你问的两个人就死在这里。”
澹台师秀问:“两个人都死了?”
亓官初雪答:“是,黑衣人杀了新娘,我杀了黑衣人。”
澹台师秀盯着她看,眼神之中泛起杀意:“你为何杀了阿玠?”
亓官初雪回答:“你这人忒也奇怪,黑衣人杀了你的新娘,我杀了黑衣人替你新娘报了仇,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澹台师秀轻蔑的一笑,没有答话。
亓官初雪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实在搞不懂了,一开始,杀手想杀你的新娘,我明明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激我,还和杀手合力想置我于死地,后来杀手趁她攻击我时,杀死了她,做法非常的龌蹉。你的夫人死了你不闻不问,却在质问我为何杀了杀手?你们一家人是不是都有病?怎么,现在你也要杀了我了?那就趁我行动不便,快点动手,否则,你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她舌头渐渐恢复知觉,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澹台师秀眯起眼睛看着她。
当他没有等到阿玠向他复命,匆匆赶来婚房,只看到这个陌生的女人穿着婚服躺在床上,而种诗琦和阿玠都消失不见时,他就明白自己的这步棋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有人用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他的计划对方都明了,若是不想他那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公布于众,就按照对方给的方式来走棋。
所以,他不能杀她,只好先不动声色的和她拜了堂,再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现在这个女人说,诗琦和阿玠都死了,阿玠居然是被她杀死的。
澹台师秀皱起眉,不能杀她,可也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这个女人和暗中窥视他的人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他说道:“你既然是我拜堂成亲的妻子,我自然不会杀你。”
我呸!谁是你妻子。
亓官初雪冷冷说道:“拜堂是你控制我身体拜的,我可一点没同意!都是假的。”
澹台师秀忽然笑起来:“假的?那变成真的还不容易吗?”说着他一把抱起亓官初雪,走进屋中,将她扔到床上,他一步跨上床,伸手便要去扯她的婚服。
亓官初雪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手脚无力,内力又丝毫使不出来,只能抡起手掌往澹台师秀脸上打去。
澹台师秀抓住她手掌,问:“还想打我?”
亓官初雪费力想挣脱他,她这一晚上受制于人,此时更要被这人欺侮,心中怒气上冲,骂道:“不把你屎打出来,都算你昨天拉的干净。”
澹台师秀一怔,没想到一个女人嘴里居然这么脏,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脖领处的绣扣。
亓官初雪还想破口大骂,此时她的影落剑不知去向,身上衣服被换掉,峥嵘箭也没有,血流恢复的极慢,四肢勉强能动,但一丝内力也使不出来。难道就这样任由澹台师秀胡来?
慌乱间她张嘴往澹台师秀的脖子上咬去,狠狠一口,鲜血登时窜了出来。
澹台师秀“哎呦”一声,用手去捂脖子上的伤处,亓官初雪双手挣脱了束缚,她一只手去拔头上珠钗,另一只手直插澹台师秀的双眼。
这都是她幼时在武塾中和商寂打架用的招数,没想到十几年后,她武功冠绝江湖以后,落难时,依然还是用这几招!
澹台师秀顾不上脖子流血,用手挡开她冲着他双眼处插来的手,脸颊却不小心被她迅速划来的珠钗伤了一道血痕。
澹台师秀怒气上涌,他压住亓官初雪的身体,伸手便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亓官初雪自从在武塾中被阿鬼救出,哪里受过这样的屈,她也不顾自己手脚还不灵活,伸两指插进了澹台师秀鼻孔,这一下,插的极狠,她手指一拔,他鼻血奔涌而出。
澹台师秀怒不可遏,掐住亓官初雪的脖子,咬牙说道:“你是在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亓官初雪瞪着他,虽不答话,气势上却不输,她暗暗催动着内力,只要自己功力早一分恢复,便可早一分脱身,争口舌是非,又有何用?
此时她身上大红喜袍已被退去,澹台师秀刚要伸手去解她里衣,忽听院中有人轻轻一咳。
亓官初雪听出是公子礼的声音。
澹台师秀闻声起身,低声说道:你且等着。
说完他整了整衣衫,用袍袖一擦脸,迈步走出了喜房。
喜院当中,公子礼和封之信难以置信的看着澹台师秀:蓬乱的头发、脖子、脸颊、鼻子都淌着血,衣衫也很凌乱……
两人面面相觑。
公子礼忍不住笑出声来,问:“庭芝,你这洞房中怕不是有什么仇敌吧?”
澹台师秀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让礼和子厚见笑了,我也没想到贱内居然是个烈女子。”
礼笑道:“都说烈女怕缠郎,我恐怕你这样硬来可不行哦。”
澹台师秀一拱手:“多谢提醒。你们这是先回去了?”
封之信说道:“是,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庭芝兄的……”他忍不住看了看澹台师秀挂彩的脸,接着说道:“雅兴了。”
澹台师秀道:“子厚也来打趣我了。既然如此,二位慢走,我如此模样,就不送了。”
公子礼笑道:“别送别送。”
等目送公子礼和封之信走出喜院,澹台师秀回到婚房中,就见床上已然空空如也,只留下被撕破的喜袍和一床的鼻血。
他暗骂一声,这个女人,他发誓要抓回来,先爆揍一顿,再睡/了她!
亓官初雪从秘道回到城外的家中,又休息了一会,直到功力完全恢复,才回到封府。
她刚回来,封凡就跑来:“少爷找你两趟了,你可终于回来了。”
她看了看天色,还未到黎明,问道:“还没到早饭时间,少爷饿了?”
封凡点点头:“少爷说要吃你做的鸭糊涂。”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这一夜,她经历的着实有点心惊肉跳,匪夷所思,此刻她也想见一见封之信,就当,压压惊。
她做的鸭糊涂其实和色臭居的完全“不同”,不那么粘稠,鸭肉也没人家那么烂,不知道封之信怎么就这么喜欢。
香味才幽幽的飘出,封之信就迈步走进了厨房。
此时天还未亮。
他一言不发坐下,快速将一大碗鸭糊涂吃了,又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亓官初雪愣愣的看着他来了又走,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态度。
傍晚的时候封之信依然如此,一言不发的来吃饭,又一言不发的走。
到第二日清早,亓官初雪忍无可忍,在封之信吃完早饭,漱了口刚要站起身走掉时,她吼他:“坐下。”
封之信闻言一怔,一边乖乖坐下,一边挑眉看着她。
全府上下也就只有她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了。
亓官初雪见封凡封玉都没在,屋中只有他们俩,便坐在他对面,问:“每次来一句话也不说,你这是生我气了?”
封之信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你究竟是谁?”
亓官初雪心中微微吃惊,难道在澹台府中,他看见她的容貌了?自从知道他能闻到可菲神香的味道,她就再没有用它泡过澡,又服用了阿鬼留下去香的丹药,她可以保证,此时她身上绝对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香气,那他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装傻说道:“进府的时候该盘查的都盘查了,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又要问什么?”
封之信冷冷问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就是说你进府的时候说的都是真的了?”
亓官初雪点点头:“自然。”
封之信又问:“所以你许配过人家也是真的?”
嗬!原来如此!
亓官初雪心中暗暗发笑,脸上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然……”她提了口气,故意拉了长音,然后慢悠悠说道:“自然是没有。”
封之信说道:“我看了明婆整理的你的家状,上面可写着你已经……”他欲言又止。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那是牙保让我如此说的。说是免得进府以后被你……看上,做了通房的丫鬟。”
封之信嘴角忽然似有似无的一扬,问:“我?我哪有什么通房的丫鬟,你也看见了,我喜清净,未见山里除了封凡封玉,就还有两个男家丁,再就是你,除了你,再无其他的婢女……”他忽然住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解释的有点多。
亓官初雪忍不住笑起来:“可是外面可不是这么传的。”
封之信问:“外面怎么传我的?”
亓官初雪站起来,将他碗碟收走,说道:“不告诉你。”
她才不要告诉他,他有多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