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遗言
雪夜奇袭英洲,不但全歼了巴尔虎这一只宛剌部队的主力,还获得了不少的战利品,更俘获了战马八百余匹。
义军未伤一兵一卒,英洲城的百姓也丝毫未受到影响。
众人兴高采烈的返回平洲城。
唯独亓官初雪,变得少言寡语。
澹台师秀想给诸人接风,封之信却道:“待打赢了完颜谷钟,再庆祝也不迟。”
于是他片刻未歇,又和澹台师秀开始筹备东线作战的事宜。
当日晚间,澹台师秀下令:“义军明日清晨出发,于城东两百里,迎战完颜谷钟的大军。”
第二日晨辉未醒时分,大军已经开拔。
除了留守平洲城的一千义军,其余八千多人,全部出战,声势浩荡。
随行的还有四十辆弩车和两百只白虎。
虽然不是经年累月训练的精兵,但是经过两次战役,义军的队伍,多少也有了些军威,此时,众人心中都明白,接下来对战完颜谷钟,将是一场恶战,流血牺牲,只怕在所难免了。
大军才出发不久,翊卫司就有探路者来报,完颜谷钟的骑兵部队来的很快,已经过了山区,正逼近平洲城。
封之信心中暗暗吃惊,平洲城东有百十里平原,非常不利于义军和完颜谷钟的军队正面交锋。按照他的预判,完颜谷钟的骑兵再快,也要在白袍义军度过这段平原地带,进入山区才会到来,是以他从英洲城归来,一刻也不敢耽误,便是为了抢在完颜谷钟之前进入山区。
然而宛剌东路骑兵速度之快,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封之信和澹台师秀简单商议后,立时转变了作战计划。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那一晚,潸潸踏拉着鞋子坐在他对面,认认真真给他分析如何能让自己亲娘进祖坟的办法,他想到潸潸,又想到她说的那句话,心中一暖,对澹台师秀说道:“没有捷径可走的时候,那就正面刚!总之,不能让完颜谷钟的部队接近平洲城!”
澹台师秀当即下令:“列阵,迎敌!”
就见不远处一片烟尘乍起,号角声高嚎,一队骑兵绝尘而来。
领头的骑兵摇曳着一面橙黄色的大旗,旗上画着一座巨大的钟,原来完颜谷钟的战旗上,竟然真的是一口钟。
亓官初雪站在义军之中,也看到了完颜谷钟的战旗,原本她这两日心情有点低落,此时却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喊道:“喂,对面的这是等着我们给他送终呢!”义军中有人跟着笑起来。
不等笑声渐落,完颜谷钟的骑兵便已进入弩车的射程范围,封之信喊了一声:“放箭。”
四十辆弩车瞬间同时放出矾油弩箭,转轮不停,弩箭连发,冲在最前面的宛剌骑兵顿时人仰马翻,密集的弩箭带着矾油,淋到人身上、马身上、哀痛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股宛剌骑兵见天汉的义军有如此众多的矾油弩车,不敢冒进,慌乱中勒马退了回去。
澹台师秀趁机将昨日选出的八百名骑兵召集起来。
封之信从英洲城缴获了八百匹战马,澹台师秀一见大喜,亲自挑选了八百名擅长马上作战的豪侠,临时组成了这一支骑兵部队。虽然并没有实际的作战经验,但用亓官初雪的话说:“螃蟹腿也是腿啊,再说了,这八百只,还是会武功的螃蟹。”
她又用一句话,成功的引来无数义军骑兵的白眼。
澹台师秀本见她闷闷不乐,问封之信,封之信忙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见她终于一张嘴又开始说些损人不利己的话,微微一笑,心中才稍安。
此刻,平州城东的战场上。
封之信重新布阵,澹台师秀点齐人马,刚欲出战,就见前方沙尘四起,漫天而来,这声势,来的绝不是一两只骑兵队伍了。
果然。
就见昏黄弥漫的尘沙中,包裹着浩浩荡荡的宛剌大军,正朝着白袍义军的方向列阵而来。
澹台师秀心中一沉,对方来的少说也有三万人,多则怕是有五万人之众,和之前探路者带回的消息大相径庭,看来前一日,完颜谷钟的援军到了。
白袍义军自然也都看到了敌人的来势。
就见原先退去的那一路骑兵,已然变作两路,撤到了宛剌大军的左右两侧,大军中间是步兵,这样一来,骑兵、步兵联动攻击,一旦开战,就会对义军形成合围之势。
封之信见宛剌大军中间,有一人银盔银甲、人高马大,他身侧有护卫严密防护,身后又有人举着“钟”旗,心知此人必定就是完颜谷钟了。
他与澹台师秀互打了个手势,封之信对身旁的司徒海说道:“司徒掌门,看来需要执行咱们昨日商议的第二套方策,辛苦您也带一队骑兵,和澹台大人左右呼应,对付完颜谷钟的骑兵部队。”
司徒海说道:“得令。”
其实这个活原来是要给亓官初雪的。
昨日,封之信和澹台师秀将她找来,说道:“为了防止完颜谷钟的骑兵左右夹击,我们需要再找一人,做一个备选方策,领四百骑兵,交战时和庭芝左右呼应。”
自亓官初雪加入义军之后,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封之信本以为这一次,她也会欣然领命,谁知,她往封之信身边一坐,翘起二郎腿,说了三个字:“我不要。”
澹台师秀奇道:“为何?雪夜奇袭那次,我见你骑术甚佳,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亓官初雪慢悠悠说道:“我,就,不,要。”
封之信也问:“这是为何?”
亓官初雪忽的离近封之信,说道:“骑兵作战,离你太远。”
澹台师秀白眼一翻,想起之前二人在灵洲城外的晴天小客栈,他问:“假如,在战场上,我和子厚都有危险,你救谁?”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他。”
此时见她果然如此,澹台师秀忽然觉得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苦之感隐隐袭来。他又想起亓官初雪当时还说:“在战场上,你只排在他之后,但在其他所有人之前。”
他暗暗叹气,不知心中是该喜还是该生出醋意,当下拍了拍封之信的肩膀,脸上黯然的走了出去。
封之信问亓官初雪:“你这是何意?”
亓官初雪说道:“什么何意?我要保护你啊。”
封之信皱眉道:“我何须你保护?”
亓官初雪悠然回答:“你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我要不要保护你是我的事。”
听她口气,封之信尽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正色道:“初雪,你既然是我的师妹,有些事我也不隐瞒你,我已心有所属,而且我与心爱之人已约定婚娶,今生,我不会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就算是阿鬼的弟子也不会。”他说的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认认真真,诚恳坚定。
谁知——
亓官初雪听完,愣了愣,竟然哈哈大笑。
这笑声既没有不快,也没有不屑,更不像有一丝生气之意,乃是发自内心的欢笑。
封之信不解,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封之信自然不懂她此时心中的欢喜雀跃,听到情郎如此坚定的“表白”,亓官初雪瞬间觉得严寒中雪意消融,房间中的暖意都浓了,心花在这暖意中盛开绽放,就差扑上去亲他一口了。
她故作镇定的整了整帷帽,遮掩住满眼的笑意,装作怏怏说道:“你有爱人是你的事,我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
封之信见她笑得匪夷所思,又不听劝,油盐不进,心中怒气渐起,沉声说道:“初雪,你别忘了你已经和庭芝拜过婚堂,而且我见庭芝对你很是在意,你要知道,按规矩,你已经是人家正妻,就要自重。”
她心中愉快,听他又提和澹台师秀大婚之事也不生气:“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我偏不信规矩!再说,谁要当他正妻,”她忽然离他更近,温声说道:“我不要做澹台师秀的正妻,但若是给你做个小妾,我倒是愿意的。”
封之信“倏”的站起,冷脸说道:“胡闹,不知廉耻。”
他说完,忽又想到最后见到阿鬼那日,他脸上关切的神情,心知这位“拈花落剑”和阿鬼师徒情深,阿鬼只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念及此,心中一软,又说道:“我此生绝不会再娶侧室,你还是与庭芝好好生活才是。”
亓官初雪轻叹口气,说道:“没人看见的心意不是心意,没人知道的爱意不是爱意。你为了你那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她可知你心意如此笃定?”
封之信言尽于此,大战在即,实在没有时间与她浪费。
在他心中,自己和潸潸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何须外人来质疑。当下便抽身离开。
此时,战场上,完颜谷钟的步兵一手持着皮革盾牌,一手握着腰刀,一步一步向义军紧逼。两路骑兵则在步兵两侧严阵以待,伺机而动。
封之信下令:“放箭。”
四十辆弩车的矾油弩箭齐发,箭雨下落,箭箭落在宛剌步兵的盾牌上,小皮囊破裂,矾油倾洒而出,几乎全部淋洒在盾牌上,然而,盾牌却毫发无损!
封之信和亓官初雪对视一眼,看来,《鬼说物要》上,有矾油弩箭的破解之法。
就连弩箭也无用。
众人都已看清形势,两军若一交手,宛剌的这两翼骑兵就会飞速扑向义军,和步兵形成三面攻击,将义军包围其中。
战争的形势优劣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
义军刚冲将上去和宛剌步兵一交手,两侧的骑兵便如狼似虎,横冲直撞冲了过来,冲破了义军的阵势,完全打乱了义军的作战部署和节奏。
澹台师秀和司徒海,带领各自的骑兵,奋力阻拦着宛剌骑兵的攻击。
然而他二人每人只有四百骑兵,宛剌的骑兵数量,至少是其两倍,甚至更多,又训练有素,哪怕义军中确有不少武功高手,然而马上作战讲究的却是人马合一,冲锋、交锋时气势如虹,这些都需要丰富的作战经验和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拥有,像义军如此这般,昨天才第一次上马练习的“骑兵”,如何能敌?
澹台师秀见义军的骑兵几乎要被冲散,他将身一缩,贴在马肚子上,打马飞奔,竟独自一人冲进了宛剌骑兵的阵中,挥舞着手中的十步斩/马/刀,刀锋自下而上,一次冲锋,便连砍三人。
紧跟着他一挺身,在马上坐正,一挥手,斩/马/刀自他手中呼啸而出,飞速旋转着削平了面前数人的马头,人的惨叫与马的悲鸣接连响起,他左冲右撞,斩/马/刀旋转迂回竟不偏不倚,回到他手中。
忽然,他见不远处一名义军骑兵坠落马下,宛剌骑兵的长矛眼看就要刺进落马义军的胸膛,澹台师秀轻轻一跃,在马背上站起,摘下背后的弓箭,弯弓搭箭一松手,一只矾油弩箭悄然射出,不等那宛剌骑兵的长矛接近义军,矾油弩箭已自他背后鱼贯而出,宛剌骑兵当场毙命,弩箭上的矾油恰好淋洒到周围宛剌骑兵的身上,立时就有两人翻身落马,哀嚎连连。
他眼见宛剌骑兵的两三波冲击下来,义军的骑兵已溃不成军,澹台师秀运气十二分内力,用手中斩/马/刀挥舞砍杀,乱军中,就见他一人一马一刀,杀敌进退,有如山洪爆发般汹涌,斩人剁马,有如风暴席卷般凌厉。
于马上作战,当世无人能敌澹台师秀。
然而,一人再勇,如何抵挡千军万马?
封之信和亓官初雪正与宛剌步兵厮杀。
他二人于义军阵前身先士卒,全力杀敌。
封之信“明湖”剑一出鞘,剑刃便已外翻,两军阵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是对敌人心慈手软,那遭殃的就是身后千千万的黎民百姓,他早已运起十二分内力,将真正的《鬼门逆心剑》使将出来,他白衣外鼓,披风飘起,优雅腾挪,似仙似神,然而雷霆万钧间,却剑剑犀利如破竹,寒光闪烁之间,好似能见到他剑中的星汉灿烂,没一会功夫,围住他的宛剌士兵便死伤枕藉。
可敌众我寡,悬殊太大,他武功虽高,难道能靠一人之力杀退万千敌军吗?
亓官初雪朝着他喊道:“喂,封之信,记住了,每年的八月初七,要去陶芳斋买上一盒新鲜出锅的十景点心,再去色臭居买上一份脱沙肉,要是不会做神仙汤,就用鸭糊涂替代也成,阿鬼没有入土,没有墓冢,你就找一处风景秀丽之所,让他挨个尝尝鲜便好。”
封之信闻言心中一沉,她这是在交代遗言?
他知这位大名鼎鼎的拈花落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说半句泄气之言,刚才说的这些竟然是要自己替她祭奠师父,看来今日陷入重围,她亦看出情形当真不妙!”但眼见四下里宛剌敌兵如蜂聚蚁集,除了舍命苦战,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义军伤亡渐多,对付宛剌骑兵的、对敌步兵的,已成各自为战之势,基本都在被动挨打的局面,彼此之间难以接应。
如此下去,义军唯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