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姜重明视野中蓦地出现了飞花沾衣、血花四溅的画面。
追杀他的那几个人的身影还在半空，秋虫飞舞扑天盖地而来，而猝然他们便利刃穿胸，肢体被鼠蛇蚕食，几叶萧萧雨落后，他才惊觉那是鲜血。
诡异的场景让人精移神骇，姜重明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看错。
这时，一个单薄的影子自黑暗中走出。
“…楚……璟衡……”
姜重明欣赏了片刻，凤眸里闪烁着璀璨到让人害怕的光芒。
明俏的少女嘴角渗出了一丝血，她抬手抚了一下脸庞：“好了，现在轮到你了姜三公子。”
左臂一振，一只亮黄的毒蛙跳于姜重明肩膀上，传来轻微的呱呱呱吱响，令人头皮发麻。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楚璟衡舔了一下齿尖，脸上笑意娇美可人，明眸顾眄，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少年实在是长在她的审美点上，眸若点漆，唇似丹砂，剑眉斜飞入鬓。
如今就算蓬头垢面地站在她面前，依然不减容色。月华笼罩其身，朱红色祥云纹襕袍，腰悬一青色玉佩，那双空霁般的星眸最是惹人注目，顾盼如上青云端。
好看，可惜命不长。
姜重明不是傻瓜，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气，若是答得不好，他会死于小美人之手的——额上渗出了汗，姜重明尽力抑住局促：“你、你可知你生父之事？你阿爷是否唤作周慕渊？”
提及生父，楚璟衡抬起睫，美眸乌溜却蕴着穷凶极恶的寒冷：“你认识我父？”
楚璟衡并未见过父亲周慕渊。
她只知道周慕渊是金陵某户人家的贵公子，闯荡江湖时偶遇她母亲楚沉娆，二人在边塞诞下一子，便是她兄长楚子徽，但谈及婚事，二人皆是心高气傲之辈，谁也不肯服谁。
周慕渊把楚子徽带回金陵七年后，才把兄长送回天淵楼，但可能是多年未见余情未了，而后母亲又有了她，但周慕渊却早已离开回金陵了。
这时姜重明又开口了，故作潇洒地弹了弹下袍，语意轻佻：“嗯……何止认识？你我不是初次见面呢衡妹妹。”
“衡妹妹可有一枚金玉珍珠制的环钏？”姜重明一边还不忘笑说，“那是我姜家金玉铺的百年之宝。慕渊叔叔当年救了我阿爷一命，他们二人就此结拜为异性兄弟，便约定好要要结为亲家。”
姜重明指际弹起，腰间玉佩飞于楚璟衡之手，“我家三兄弟，但大兄二兄据已定亲，慕渊叔叔只你一个闺女，我今年十八，妹妹看来不过及笄，自然把你许给年纪相似的我啰。”
曾听说过，此人所言非虚，然此人的姓名并未出现在梦中的话本中，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之辈。
楚璟衡凝视着他，盯着满眼友好的姜重明，突然道：“我救了你，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否则我就杀了你。”
“妹妹请说，能力所及定哥哥绝不拒绝。”
“我要退婚。”楚璟衡俏声笑说，“姜三公子，你太弱了，我不喜欢。”
姜重明瞬间瞪圆了眼，险些把粗话脱口而出。
他硬生生忍住，沉默一会，随后带点少年气的撒娇开口：“这、这也行吧。不过妹妹是要去八方城对吗？我带你进去，就当做报恩了，如何？”
楚璟衡把刀架在他脖子旁，“你不许叫我妹妹，只有我哥才能叫我妹妹——你唤我楚六娘子。”
“好的，对不起。”伤口的刺痛袭来，姜重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楚六娘子不计冒犯，留我一命，然后，请尊驾把刀拿开。”
算他识相。楚璟衡的大眼睛骨溜溜一转，笑容不减：“好，咱们现在来商讨入城事宜。”
***
八方城是朝廷的三不管地带，位处两山之间，设有仅允许江湖魔｜教之辈通过的迷阵，寻常之武林中人入阵九死一生，但许是与朝廷大员有交情，故而此地也有不少金陵城中权贵往来其中，干些不上道的勾当。
——护国公家便是其中之一。
见姜重明入城后，脚下不停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楚璟衡不禁问他：“你认识路？”
姜重明反问：“你不是说八方城勾陈市是当下武林界最大的魔｜教之辈聚集之地？”
“对啊。”
“往人气最盛处走便可。”
拐过一条小巷后，尽头有一座应称作“塔”的建筑，只留塔顶三层，余下不见其踪。
二人飞檐走壁，顺利进到塔下。
仰头便是梁顶一面巨大的镜子，血掌印疯魔地写着“勾陈市”三个血红的大字。
四周突然静得悄无声息，二人站定片刻，地面蓦然开始震动，圆盘旋转着移开，露出一条蜿蜒往下的楼梯，顺着阶梯走便踏入了一座诡丽阴森的广场。
没想到刚刚跟着拐进去，一柄刀就送到眼前——
“何人来此地？”
勾陈市护卫凶神恶煞地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没眼睛？”姜重明邪气的舔下唇角，把腰牌拿了出来，“我乃护国公家姜三公子，不长眼的尽管来拦！”
护卫见了姜重明也有一分意外，落落大方的一揖：“原来是三公子也到了涪州，见笑了，快请入内。”随后看向一旁的楚璟衡，“不知这位是？”
姜重明凶神恶煞：“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这是我夫人！”
楚璟衡沉默。
护卫连忙道歉，看着大摇大摆走远的姜重明，他顿生疑惑：姜三公子，娶亲了？
这时楚璟衡趣谑道：“琅琊姜氏，果然是门第极高。姜氏一族名士辈出，虽然已不如魏晋之盛，却也远不是新晋的豪族可比拟。交际之广，连这等穷凶极恶的地盘都有你们的人，就是不知道当今圣人知不知道你们护国公家手伸得那么长了。”
姜重明却不以为然，笑嘻嘻的看少女：“我们一家与姑父感情极好，忠贞之士绝无二心。”
楚璟衡哼了一声，只觉得庙堂繁杂、人心险恶之事多如鸿毛，能不沾染就别沾染，专心练武才是。
据楚璟衡了解，勾陈市主人从未在武林界露面，身份不详。
过往割据一方的魔｜教，大都为武道中道心崩殂、或困于执念而走上邪途的天才和高手。
纵使无法精准对上号，好歹能够大致猜出是哪些人。而这位黑市之主多年来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神秘程度可想而知。
楚璟衡琢磨着该找个人打听一下。
在一堆奇形怪状的摊贩中，她挑了一个卖点心的摊子。花了钱就好问话的道理，应该在勾陈市也适用吧？
楚璟衡买了满满一大包，付过钱，才状似随意地开口：“这位阿姐，你见过这里的主人吗？”
摊主“咯咯”笑了两声：“主人？客官说的是仲晏先生吧？”
“仲晏先生？”
“小妹妹，这是第一次来？”
既然问了这个问题便隐瞒不了。楚璟衡道：“是。”
摊主将一块印有红水仙图案的木牌放在楚璟衡掌心，指了指前方披红挂彩的高楼：“去沐英楼，那儿是仲晏先生的住处，运气好说不定能碰见他。”
还未说完，平地蓦然起了一阵阴风，所过之处灯笼忽明忽灭，一位身披妃色华装的男人搂着两名侍女，从沐英楼顶层门后挪步而出。
众人纷纷欢呼道：“仲晏先生！”
“仲晏先生来了！”
男人的上半张脸被一片镶满七宝石的黄金面具遮住了，只见他薄唇勾起餍足的弧度：“抱歉诸位，本想早些来的。奈何我家那位实在太磨人，耽搁住了。”
霎时大笑声一片，众人道：“仲晏先生好兴致。”
寒芒流照，仲晏先生动作间衣衫拂动，露出泛着红痕的锁骨，锁骨之下，一个新鲜的伤口一闪而过。
有人看到，惊呼一声：“呀，先生的金丝雀好凶！上回刺的还是肩膀，这次都知道刺胸口了。您可不能再纵着她了，万一伤到心脏怎么办？”
“她不是金丝雀，”仲晏先生声音蓦地冷了几分，“是我娘子。”
“是是是。大伙儿好奇很久了，到底是何等凶悍的美人，迷得您非要驯服您。”
仲晏先生拿扇捂嘴轻笑，仿佛先前的冷意都是错觉：“哎呦，怎地就成诸位口中的‘疯美人’了？我家夫人是最娴淑温柔不过的，哪有诸位说的那般凶悍？”
姜重明正看得津津有味，不设防被拍了一下。
“啧，姜重明。”楚璟衡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仲晏先生有些怪怪的？”
姜重明撇撇嘴，道：“举手投足略显刻意。”
“对，很是做作。”
“很是做作”的仲晏先生倚着栏杆撩了撩头发，道：“不聊我家那位了，诸位对这新改良的‘君莫笑’可还满意？”
“效果更好了，先生妙手。”
“咱们呀，还真离不开这东西。”
仲晏先生蓦的一笑：“那我便放心了。今儿来，是为了宣布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