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药膏很凉。
叶知微的语气暴躁：“要是让二哥看到，肯定又要说我乱发脾气把你弄伤了，快点把伤养好了，不准让他看见，听到没有！”
江雪折想说这哪里能称得上是“伤”，但大小姐纡尊降贵给自己涂药，他只能低顺道：“是。”
她说得恶狠狠的，手下动作却轻。隔着一层药膏，江雪折仍然能感觉到从她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那点热意透过清凉的药膏应该能缓解掉的，可不知怎么，她手指划过的地方，竟然泛起一阵刺痒。
刺痒之中，又蕴出点点难捱的酸麻。
他屏住呼吸，睫毛却一个劲抖动，似乎怕惊扰了什么，可看样子，他才是会被惊扰的那个。
江雪折不敢看她，可眼睛的余光依旧能捕捉到她此时的神态。
叶知微抿着嘴，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地盯着他耳后的位置。滟滟烛光下，她的皮肤像晶莹洁白的雪，一碰就会融化似的，华堂光辉灿烂，也将她的面容勾勒得越发明丽。
女孩神情专注，浓密的长睫微翘，自上而下投落淡淡的阴影，被那双晶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坐立难安的焦躁。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余光，叶知微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好像在说“看我对你好吧”。
那一瞬间，江雪折觉得她就像从天上降落人间的小仙女。
少了点出尘脱俗的清冷孤高，沾了点人间烟火的鲜活可爱。
她的呼吸很轻，一呼一吸之前，微凉的风落在他的耳后，她忽然“诶”了一声，那声音里掺杂了点发现了什么趣事的新奇。
江雪折陡然起身。
大小姐眨眨眼问：“你耳朵怎么红了？”
江雪折茫然地站着，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蜜蜂蛰了个遍，从头到脚都泛着挣脱不得的麻意。耳后原本要被遗忘的伤痕似乎被火燎过一样，有种火辣辣的刺挠，但又不像是寻常的疼痛。
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知微倒不在乎，她歪在榻上坐没坐相，问:“还痛不痛啦？”
江雪折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痛了。”
“下次记得喊痛，要不是本小姐记性好，谁会多嘴问你一句？”
她把小瓶子扔给他，说:“你拿去涂吧！我这是内伤，涂它没用。”
江雪折接住，心中略一迟疑，在“反驳崴脚不算内伤”和“感谢小姐赐药”这两者间选择了后者。
他攥着瓶子，低声道:“多谢小姐。”
那是最近的一次接触了，从那之后，他就有意和叶知微保持着距离。
无论是因为他对于她的靠近会心悸慌乱，还是两人年岁渐长开始恪守起了男女之别，他都知道不能再接近了。
所以当叶知微猝不及防去拽他手腕的时候，江雪折猛地拂开她的手。
叶知微一脸错愕。
他立刻反应过来，声音里流露出不自觉的紧张:“属下失礼！”
叶知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难道是刚才说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但……那不是夸他吗？
她莫名道：“你怎么了？你的手是不是被割伤了？”
江雪折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无妨，只是破了点皮。”
他话少又别扭，叶知微板起脸来，语气微冷：“拿出来！”
江雪折：“……”默默将攥拳的那只左手伸到了她面前。
叶知微低头看去，只见他握着拳，手背朝上，手指紧贴着，像是攥着什么宝贝怕被人看见似的。
她语气更差：“转过来！”
江雪折：“……真的没事。”
叶知微瞪着他，见他绷着嘴角坚如磐石的模样，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掌。
他的手中摊着几块碎瓷片，掌心鲜血淋漓，横亘着几道割痕，看那割痕的位置显然不是捡碎片的时候划伤的，应当是他紧握瓷片时被切口割到的。
他刚才攥着拳，五指紧贴，为的是不让指缝间的血流出来。
叶知微瞬间愣住，眼中流露出震惊之色。
这样血腥狰狞的伤口吓到她了吧。江雪折的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掌心应该有刺痛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只能感受到她手掌的柔软和温热，他看到她抓着自己的手腕，腕骨与她的手心相贴，她的拇指和食指按在他的脉搏上，那她应该也能探出自己的心跳。
她会发现吗？
她会知道自己如此看重信赖的侍卫，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吗？
她明明对自己很好了，买下他，让他学武，保留他的姓氏，允他脱离奴籍……尽管外面那些人总会以世俗标准去责备她不够端庄温柔，不够贤淑得体，但他就是执拗地认为，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孩子。
京中的那些人总会说，叶家三小姐虽娇纵任性，但长得的确是花容月貌，好像她的可取之处就是那张脸和宰相之女的身份。可他觉得，容貌是三小姐最不值一提的地方。
她是那样一个明媚开朗，恣意快乐，心地善良的姑娘。就算是凶人，都是张牙舞爪的可爱和鲜活。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无聊之人乱嚼舌根，他们根本不懂她有多好。
叶知微对他来说是天上的太阳，他从来不奢望能够触碰到太阳，只要阳光在无偏差地洒向人间万物时，能有一寸落在他身上就够了。
他可以什么都不奢求，只要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有时候他也会侥幸地想，她永远都察觉不到他的心意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有资格去参与她的一生，以侍卫的身份。
……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就在刚才，他迈入卧房的那一刹，他听到了叶知微的自言自语。
——“我对小江好一点怎么了，人家全心全意为我，谁知道他藏着什么心思？”
江雪折不知道她嘴里那个“他”是指谁，但他在听到那句话后陷入了无边的混乱和绝望。
——她看出来了吗？
——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她如此待他，他却怀有这样卑劣的心思，她一定会觉得肮脏又愤怒吧。
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掌心的碎片，任尖利的瓷片划破他的皮肤，血液蔓延，仿佛这样的痛苦就可以掩盖掉他心口的酸楚。
但那些碎片却直接切到他的心脏，涌出苦涩的血腥气。
叶知微愣愣地握着他的手腕。因为她听到了系统过于离谱的提示音。
【爱意值+40】
叶知微：“……”
叶知微：“…………”
等等等一下，这个数值，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bug？
任务规定的百分百爱意值，叶知微到目前为止在亲友身上搜搜刮刮了20多点，但她觉得这已经很多了，因为经年累月的亲情和友情一般都是润物无声，讲究的是细水长流。
但是江雪折的这个数值属实是有点过分了吧？！
叶知微和系统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系统：“呃……这只能说明，他确实对你怀有比较热烈的爱意。”
叶知微：“……暗恋？”
系统硬着头皮：“是、是啊。”
叶知微不说话了。
系统对她这种沉默产生了一种心里没底的惶恐：“你想做什么？火葬场文里总得有几个对女主有好感的配角吧？”
叶知微愣了愣：“但是……原剧情里直到他死，女主也不知道啊。”
系统不由自主就有点虚：“……这、这不是男配吗！”
叶知微：“……”
她垂眸，望着他掌心的几块碎瓷片，忽然胸腔里一阵憋闷，抬手猛地将那些碎片拂落。
“碎都碎了，你还拿着干嘛！”
江雪折一言不发。
他听到叶知微的语气轻颤，似乎很生气。她生气，他却不知是何种心情。
自责愧疚吗？确实有一点，因为是他让小姐不高兴了。
但他知道自己在愧疚之中依然夹杂了一丝隐秘的餍足。她这样生气，不失为别人，而是为了他的伤，那是不是就说明，小姐在担心他？
然而这样的满足几乎在一瞬间就被自己压了下去。她当然会担心，如果是桃枝受伤，她也是一样的担心。
他与别人，终究没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江雪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叶知微松开了他的手腕。
江雪折顺势垂下手，他正要说什么，劈头砸下一句骂：“你不会喊痛吗！”
耳边的声音和过往的记忆重合，那一瞬间江雪折有些恍惚，紧接着他的心脏像是被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
他倏忽抬起眼，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