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20
屁股还没坐滚烫,许宁验证的事实没有得到证明,她坐回工位上把找到的对应车牌号和车辆的视频拷贝在手机里,发送到了钟鸣的账号。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阴谋论,答案也没有得到解析,许宁只剩下了手上找到的信息,传到钟鸣手里。
钟鸣带着一身斜飘的雨水,手里正拿着纸巾擦拭差点被浇成落水狗的头和衣服,动作粗鲁又糙得很,在他身上找不出半点的少爷习性来。
纸巾兜进了穿着黑色裙摆的垃圾篓里,命中率百分百一投击中,进球时,钟鸣眉梢一挑满意的拍了拍手,随后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手机看到几条消息,点了进去。
霎时间,脸色骤变,脑袋上仿佛是让人点燃了一记闷雷。
为了确保眼神没出错,钟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视频播放界面猛刷了两遍,期间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死死地黏在光亮的屏幕之上,视网膜好似凝固了一般。
“许宁。”钟鸣咬了咬牙强忍住怒气,走到门边朝着许宁的方向呼唤了一声,嗓音低沉:“过来一下。”
时刻准备着的许宁没有一丝犹豫,被召唤到姓名的那一刹那间已经顺手将跟前的键盘往前一推,随着钟鸣的后一句话落下的,许宁椅子往后挪,已经站了起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她动作利索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样子,好似早已做好了会被钟鸣传唤的准备,只要钟鸣声音一从嗓子眼里落落下来,她便能立即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向空中飞跃而起,尾翼带着另一端的浪花顺利落入水流的另一边。
大咧咧地迈进了办公室内,钟鸣早一步落座在了办公桌内的椅子上,眼看着许宁进门来,他扬起大手往门口的方向一指,口气中透着命令的意味:“门关上。”
动作愣怔了几秒,许宁瞧见钟鸣难看的脸色,脚下一个回旋镖向着门口的方向盘去,大手在木门框的位置上稍稍一掀,门开启了自动挪动的模式,老太爷遛街似的磨叽了一下子才扑通一下合上门框。
顺着钟鸣铺满了火药的眼神走到椅子前,在充满了危险的战场里安然落座。料想到对方许是要兴师问罪,许宁态度摆的出奇的好,身体坐的挺.拔如山,双手交叉搭在大腿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透亮眼珠,直直望着钟鸣。
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我便退。
这是许宁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钟鸣兴师问罪的方式。
望着眼前坐着与在外面完全是两副嘴脸的许宁,钟鸣面上无波澜动荡,却不禁在心底对着这种姿态的许宁发出轻嗤,现在知道装乖卖好了。
“你是匹孤狼吗?”
许宁眨巴眨巴眼,唇齿微微张开了些,发出一声虚弱的疑问声:“啊?”
壮士何出此言呐?
“啊?还啊呢?!”讥讽的语气强调收了回去,钟鸣看着面前许宁这副愚蠢至死的蠢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看上去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于是,说话的嗓音在平地上借助着升降台升高了三分,没好气地直接点出问题点,铺开罪状单用红墨划给她看:“你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吗?啊?没有一点团队作战意识?出任务有线索第一时间打报告,学校没教过是不是?喜欢做孤狼来这里干什么,去做狙.击手啊。”
这番话说得又凶又冲,好似吃了几口炸天椒的怪兽,辣得张口直吐红火苗,喉咙跟出风口似的黏合着细碎的辣椒面席卷而来,呛得对面的许宁脸颊通红,只见许宁紧抿着唇瓣默不作声。
钟鸣看她面色紧绷,脖颈轮廓线在绷紧下勾勒得修长,直直盯着钟鸣没有闪躲的眼神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忽视她面无表情的脸蛋,钟鸣从她眼底读懂了她传达的情绪,紧接着继续道:“合作,知道吗?今天要不是我拦着,怎么着,是准备跟江端两个人一起立个山头分个派啊?还需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不用了吧,光是靠着你们差不多就可以负责所有案件的处理了吧。昨天晚上怎么跟你说的,一天时间没有,全忘了?我说的那些都是屁话是不是,全说狗肚子去了?”
“······”松开咬着唇瓣的贝齿,嘴唇小幅度的牵引了两下,自知理亏却又克制不住地发犟,许宁放低的声音里填杂着她对真相渴望的热忱:“我没有这样想,我就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想方向是不是正确的,我想抓住他们,我不想她们白死。”
她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真挚,玻璃蓝色打底的眼白,明亮而光泽饱满的黑眼仁,各种一张办公椅没有半点偏差的落定在钟鸣琥珀色自带压迫力的眼球,两人视线对碰上不偏不倚无人错开。
声势逐渐减弱了下来,在钟鸣夹带着X光的照射下,许宁身上的光亮缓缓地变得淡了下来,她接着说:“我的本意是在证实了猜想后,连带着证据一起交给你,我没有想要做孤狼,我只是······怕你又要我说、阴谋论了。”
钟鸣尖酸刻薄没有收敛的形象,已经在她心里定型了,外加实力的碾压,许宁对他还是存在着一定的畏惧感。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许宁已经由最初灿烂明亮鲜活的样子,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下变成了一个敛着肆意,被蒙着束缚布块慢慢黯淡了下来。活像是一个外向活泼的性子,在步入职场后经受着磋磨,一点点丢失快乐和自信,变成了人流当中与流水线无异的社畜,没有个性,不许逆反,随波逐流。
耳边听着许宁平静诉说的话语,不知怎么地,钟鸣却像是在其中翻找了几圈摸出了委屈控诉的意味,他从词海里翻身上岸,站在岸沿凝望着跟前坐的四平八稳的人。钟鸣张了张口喉咙哑了下来,灵巧的舌头好似被人打了几个死结似的,圈圈地绕着迟迟解不开来。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许宁看上去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什么都往心里去了。
咚咚咚——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门外有人屈着手在玻璃门上哐哐砸了几下,不等钟鸣开口对方已经手臂肌肉展开把门往内推开了。
“老大,”江端从外面闯进来,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儿,往里走了几步,站在钟鸣跟前,嗓音又沉又紧,“医院的嫌疑人醒了,但是······”
钟鸣在江端的拯救下,无声的舒了口气,对方许宁方才的神情他胸口莫名的有几分压抑,压抑来自哪儿,他伸手在虚空中探了探,摸了场空。他一介情关未开的母胎solo,是真不会对付女人,对方情绪稍微有点不对劲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气还没来得及放上一口再一次提了上去,跟皮球似的再次迎来了卖球为生计的老板的打气筒,咵咵咵就是一阵吹直至他肚子脑袋四肢发胀膨胀到最大,才取下打气筒作罢。
“但是什么,说。”钟鸣让江端吊着胃口,直接催促出声。
江端咬了咬牙,直接说了出来:“伤口溃烂,嫌疑人从病房出来后药就让人调包了,加的药也是双倍的抑制恢复剂,现在又进了急救室。”
闻言,他脸色变得青黑一片,拢着浓郁的眉头,锋利的眸子冰冷到了极点犹如掉落了冰碴当中,薄唇抿的锋利如美工刀片:“找检察院开搜查令,对一院展开全面搜查,另外,给嫌疑人准备转院手续,手术结束后立马转院。”
“······老大,”迟疑了两秒钟,江端看着钟鸣问了出声,“转哪儿去啊,一院离我们最近,转去别的院区,我们——”
我们只会更不方便。
话还没说完,钟鸣直接出言截断了江端接下来的话,好似知道江端在顾忌着什么,冷硬又坚定:“转武警医院,你先去一院把手续办了,剩下的事情我负责疏通。”
“收到。”江端听完,转身走了出去。
“许宁,”钟鸣捞起桌上一角的手机,手指边滑动屏幕口里边说着,“你去把假牌照的事还有视频跟白裕禄交接一下,剩下的事交给他处理,然后跟我去趟一院,把方平换下来。”
许宁:“收到。”
被按了缓速键的所有人,再一次被加快的齿轮推动了起来,朦胧了许久的问题,好似终于硌着层层山峰被窥视到了微微角。
“······视频里的车牌我已经找万烁用高频率祛糊处理过了,抛尸的车牌和三零九案易帆花园街口的车牌一致······面包车的车型和临河村在村口现场发生争执开的车辆车型一致,还有,它这一辆车的车牌是套牌,数字和字母被打乱过,我找交警队的同事核实过,是假牌。”
许宁把视频给白裕禄放了一遍,又把需要特别注意的重要点地方截屏下来做了记号,一并发给了白裕禄的社交账号里,再又把自己知道的小细节叮嘱了白裕禄一遍。
白裕禄这边正愁着没头绪,没想到许宁竟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连带着把照片一角不起眼车牌的糊图都辨识出来,又照着这条住着几个重要地段盘视了一遍。
昨晚一整晚,许宁所有的时间都定格在视频上,几个重要地点的视频看了又看,咬死了现场只要作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这一点,撑到早上抓出来线索。
看起来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实则是意志力与精神的双重作战。
“如果可以根据这条线摸出点东西来,有了线头冒出来,我们接下来的案子就更好了开展了。”白裕禄颇有种喜上眉梢的愉悦感,说着又夸赞了许宁几句,转头就一头扎进了手上拿捏着的线丝当中。
许宁没有在此多有逗留,她脑子里还惦记着一些其他的事情,在跟着钟鸣到一院的时候,两人首先去奔着张彩玉去,一剂镇静剂下去到现在还没醒。
钟鸣在医院里把留置室内外的视频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愣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就像张彩玉突如其来的反常也没有任何预兆。所有的问题,来的是那么突然,打得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措手不及。
猎人还没来不及做出反应,枪已经响了。
尤益明、江端、钟鸣三人或坐或站在急救室的门外,许宁扎根在张彩玉的病房内,替下的方平同时间段也出现在了急救室门外,钟鸣挂断了电话,回过头他们一眼。
钟鸣转过身来,手机塞进了兜里,面色不改口气冷静地吩咐:“李安拿到搜查令了,尤益明、方平你们两下楼,配合齐队的人把医院所有人员盘查一遍,还有从监控室把3月21日截至今天的视频全部拷贝回去,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第一时间报给我。”
“收到。”两人异口同声答完,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江端,”钟鸣仍旧站着没有要坐下的打算,他视线落在急救室上方点亮的手术中上,平静地说,“一会儿手术结束,你陪同嫌疑人转院去武警医院,遇见明显有问题的人员靠近,直接动手,出了事我扛着。”
江端神色冷肃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懂了。”
钟鸣双手抱臂环胸,敛着眉眼脑袋低垂,盯着花岗色地板,心底想着,如果这次的严防死守还会出乱子,那么只能说明问题出在内部了。
倘若事情真的像方之茕所说的那样,整顿内部,内部自查,不仅是一项大工程,还容易打草惊蛇。想到这儿,钟鸣平铺的浓眉又皱了皱,眼底闪烁过一丝狠戾的色彩。
从起舞的思绪中抽出神来,钟鸣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又嘱咐了几句让江端当中,抬起脚往张彩玉的病房楼层去了。
咚咚——
敲门声在空旷的病房内响起,许宁看见来人时满身的戒备瞬间熄了下去,收敛起浑身的刺重新坐在搬着小桌子的床尾处,小桌子上放着大几张A4纸,还有几支滚落不一的浑圆笔身,空白的纸张上遍布划痕。
钟鸣走到张彩玉床头看了一眼,才慢慢挪动步伐走到许宁旁边,看着许宁收你掐着笔在A4纸上画画写写。许宁的字可能是从小被耳提面命的原因,没有潦草的龙飞凤舞,是很端正的一笔一画的正楷,钟鸣看得清她写的字,但这边一点那边一点零散的作图线配合上字,他就看不懂了,跟不上许宁跳跃又偶尔用五角星和圆圈还有#号标出来的东西。
病房内只余下了一片宁静,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不断飘摇,调皮的钻进了每一个小角落宠幸,伴随着沙沙作响的笔尖亲吻纸张的声音,静悄悄地不吱声。
许宁笔点落在矿山二字上,倏地抬起头将视线投向钟鸣,脑海中有道警报拉响:“师父,病房里可能存在监听设备吗?”
“没有。”钟鸣给出的答案很是果断,没有半点迟疑,他视线由上向下看呈现一种俯视的姿态,但此时明显没有在意那么多,钟鸣解释道:“病房每天都会检查一遍,就是为了提防有心人。”
说完,见她神经已经从A4纸上抽出来了,钟鸣语气平静地把电话里自己已经得到的消息跟许宁说了一遍,希望这个消息在她的图上可以起到作用:“我收到消息,矿山的所有出警人员中,没有人开过枪,包括搜山过程中登记出库带着编码的枪.支.弹.药,数量原封不动,子弹一颗没少。”
最后一句话,钟鸣特意加重了语调,一字一顿。
许宁听见钟鸣的这番话表情也很平静,她翻了页填满了信息的A4纸,口里淡定地说着:“我有过这样的猜想,子弹是从对方手里打出来的,枪有绝大的可能性是对方留下专门用来迷惑我们的一种手段。”
“嗯。”钟鸣说:“搜出来的枪已经拿去检验了,上面有遗留的指纹。”
许宁头也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忙活着:“如果猜得没错,指纹是他的。”
“嗯。”
“我就知道会这样。”
否则,按照他们有能力清扫犯罪现场不留下蛛丝马迹,偏偏还要留下这么一招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祸水东引嫁祸他人,然后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借此扰人耳目的同时,还能自己的搬离留下更多的活动空间,以及犯罪时间。
钟鸣眉梢不动声色地轻挑了一下,开口问:“你早就知道了?”
“嗯,阴谋论。”许宁顺口答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立马纠正了自己的口头话语:“也不是。”
许宁正正经经地作答,拿出百分百的诚态:“主要还是从第一次搜山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儿。案发后,他们的动作永远都快我们一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了一点莫名其妙又说不上来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所有动作的错觉,再加上小木屋里的收音机,发现中枪嫌疑人,还有昨天那个人的出现,搜出的枪,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所有的感官好似在这一瞬重叠在了一起,然后被放大无数倍,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一切事情发生的是那么恰到好处,所有的所有都被对方掌控在手心当中,更是让她后背头皮发麻的是,他们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了某些事情可以进行深挖的想法。
案件的接踵而至,确实也是让他们没有停下的时间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