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逃亡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漫长的黑夜,持续的雨声,越发显得此时此地安静得可怕。
玄衣男子走得匆忙,只留下那几句语焉不详的话,江柯玉虽然决定了要按照玄衣男子所说的话去做,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习惯了偏安一隅的生活,如今安静的新生活指日可待,江柯玉不想卷入到隐秘之中。小心翼翼的过活,是她被卖之后的生存法则。
给鸦青色衣裳的男子上好药,江柯玉就把玉佩还给了他。因为她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就用手指轻轻地在男子的手心写字。
「公子不必担忧,您的同伴将您托付于我,我等必会按照约定护您安全。」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指在自己的手心写字,沉述只觉得就像一片羽毛在轻轻擦拭,也像冬日落入手心的雪花,轻盈而冰凉。
第一次跟女子亲密接触的沉述,在黑暗中悄悄红了耳朵。
沉述被江柯玉和小桃扶着靠在了里边无风的山壁旁,小桃的头上肿了好大一个肿块,江柯玉就把小桃也放在了沉述旁边,让两个病患一起休息。
三人都没有人开口说烧火的事情,是以昏暗的山洞中,越发显得寂静。
江柯玉耳边只有轻轻的风声。
三人歇了一会儿,沉述好像听到了远处有些异常的响动,他面容严肃起来,转头盯着江柯玉,江柯玉只是说了会照顾他的约定,却未说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以沉述不但不知自己是因为何事处于此种情况,而且关于前尘往事的记忆具是模糊不堪,只能隐约感觉自己不应该身在此地,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好,但是一旦往深处想多了就头痛欲裂。
此番境地之下,沉述首先想到的,是尽力护卫好自己的安全。
想到这里,沉述轻声开口问道, "我的同伴还未归来吗?此地太过于危险,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话音未落,洞口附近似乎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像是山林之中的声音,本能反应告诉沉述,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江柯玉点点头,她也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 ,一种危机感慢慢在山洞中弥漫开来。
「路上遭袭,有人把你托付给我,去白河城。」江柯玉长话短说。
「这里不能待了,尽快下山。」沉述立马反应过来。
「好。」
两人在静默中通过掌心写字的方式,迅速达成一致共识,沉述迅速把事情跟小桃说好。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三人很快就决定离开。
正准备离开,她又转头写道:「公子还是换装而行罢,雨夜下山风险颇大,换身衣服我们更好行动,能尽快下山」。
沉述僵了僵,思考了片刻,写下字,「好。」
江柯玉把从洞中翻找到的矿工衣服抖开,递给对方,然后转过身去不看他。
江柯玉也和小桃快速换上了矿工的衣服,又把发髻打散,戴上了平民所用的裹巾。
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之后,换好衣服的男子出声示意可以离开了。
看了对方一眼,江柯玉又把他的发髻打散,收好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冠,翻出裹巾为他束发。
江柯玉帮沉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两人靠的很近,呼出的热气慢慢纠缠在一起,江柯玉忍着脸红,细细地帮忙做好掩饰,她看到,那男子地睫毛很长很翘,仿佛蝴蝶翅膀一般在轻轻翕动。
把换下的衣服首饰装好,小桃利落地把衣服叠成包袱,三个人就这么简单装饰成矿工的样子下山了。
山间还在下雨,倒是解决了脚印足迹的问题,不过也增大了下山的难度,没有月光照明,三个人静默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下山去,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动静,有时候在背后,有时候又在身侧,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山路实在难走,三人手拉手牵成一排,沉述率先拉起了江柯玉的手。
江柯玉能感受到,男子的左手有茧,特别是小拇指下方,她推断此人练过武和习惯左手写字,只有长年写字的人才会在那个部位有如此样式的茧。
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从那满是碎石和石块的山路上下到了溪流旁边,此时已经是深夜,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也快亮了。
三人顺着河流一路朝前走,谁也不敢发出声音,安静的空气中,江柯玉越发感受到握住自己右手的另外一只手传来的些微温暖,微弱而又持久的温暖,令人心安。
一路走来,雨渐渐小了,天上云朵似是要散开迎接太阳,三人又饿又累,小桃还崴脚了,一瘸一拐地好不可怜。
沉述似乎是流血过度,在晨曦中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拉着江柯玉的手都在颤抖,三人里只有江柯玉好一些,她胃不好惯了,此时饿过了头也还能忍受。
下到溪流边,一处平缓的溪流拐弯处。
江柯玉细细分辨着是不是还在淡江城附近,南下的一路,她都在观察一路的景色,行万里路的机会太过珍贵,她必须抓住。
很可惜,这不是淡江城的景色。从《山川志》上写的,他们三人似乎是到了虎山下游的矿场加工地区,矿区已经半废弃,住在旁边的人家也搬走了很多,她们三人又渴又饿,便找了一间偏僻靠近山林的房间进去歇息。
房间已是很久没人住,到处都是灰尘,还好还有床铺和灶台。
小桃想把江柯玉扶到唯一的床板上歇息,江柯玉摆摆手,示意她把床板让给沉述。沉述作为需要重点关照之人,应该得到优先的照顾。
小桃看着沉述灰白的脸色,倒也乖乖地把他扶过去了,自己和江柯玉在灶台旁边垫了一些稻草坐下。
一夜逃亡,现在江柯玉想明白了,自己和小桃稀里糊涂地和对方有了关联,想着当时托付之人的语气,还有男子随手拿出来的玉佩,可以判断这人肯定和皇家有关,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既然已经被“托付”带人,若是心有怨恨不情不愿地,即使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有善果,还不如一开始就尽善尽美,安全地把人送到,还能结一分善意。
想到自己如今祖地未归,母族交恶,能多个靠山,还是好的。再说了,就算后面对方只承认这份烟火情,自己远离京城,也能狐假虎威。
如此想通了,她便也不纠结于礼制,三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要谨慎对待,护他安全。
待歇了一会儿,小桃开始在屋子里东翻西找,她孩子心性,一心想着自己只要听小姐的就好了,多了一个男子也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事。
小桃自小在戏班子中南来北往,见过的萍水相逢的人也多,小姐都不介意,那自己跟着小姐就好了。小桃终于在灶台附近的草木堆里找到了几个干瘪的红薯,不敢开火,怕露出烟火来吸引到人,洗净表面灰尘,交给江柯玉和沉述,三人勉强果腹,终于不再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了些东西,恢复了一些力气,江柯玉掩饰了一下面容,准备出门查看周围,小桃也出门了,企图在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吃的。
江柯玉半低着头,脚步轻轻地在周围逛了一圈,发现这方区域似乎是开采完了矿被废弃,都不见人烟,倒是有些野兽光顾的痕迹。
她还在几间房子里找到了几套男子衣服,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他们继续掩人耳目。
待回到了歇脚之地,她发现半靠在床板之上的沉述似乎有些不对劲,脸色潮红,汗滴掉落,嘴唇起皮。
江柯玉伸手探了探额头,温度很高,看来这是发热了,得找医师。
可惜如今三人一穷二白,身家行李具是丢失,那沉述的玉佩也不能随意拿出去典当。
现在该如何才好。
正在江柯玉焦急想办法之时,小桃回来了,她找到了一些野果和鸟蛋,很是开心。
却进到房间就被江柯玉告知了沉述发烧了,她也觉得很是为难,该怎么办?她眼睛看向江柯玉。
就当两人焦急之时,沉述睁开了眼睛,他受伤严重而且又趁着雨夜下山,身体已是严重负荷。
如今又在发烧,神智不清之时,他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些,刚刚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好多人具是对他拔刀,还有一些片段是他在看书,一个高大的男子在门外喊他:“述儿…"
光怪陆离的画面快速切换,他的头在一跳一跳地疼,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睁开眼了,就看到两个女子正在商量事情,哦,这是他的同伴,他们遭遇追杀,夜里他们一起下山的。
"公子你发烧了,我们得进城,找个医师看看你。"小桃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他有名字,既是同伴,为何叫他公子?
待看到地上灰地上的字,他才知道原来这两人在商量怎么安置他的生病。
可若是下山,追踪之人追查到了该如何?他虽有玉佩和匕首,可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件东西不可现于人前。
"在下姓沉名述。"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哦哦好的沉公子。”小桃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句。
看了看江柯玉,见她没有反对,说道,“我是小桃,我家姑娘姓江。”
「沉公子发热,得服药,还是下山更好。」江柯玉把话题转移回一开始。
发热得看医师。楼里的姑娘们生病时候虽然都有些土方子降温,但是此人身份尊贵,她很担心用不好的坏后果,最好还是看医师,街头巷尾,总有些游医。
沉述思考了片刻,他觉得不能下山,昨夜雨夜还有人追踪,今日下山,风险太大,不能冒险。他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试图找到发热的解决办法,脑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着,不管怎么样,千万千万不能贸然下山!
见沉述在闭眼思考,江柯玉就和小桃在旁边一边洗净料理捡到的野果和鸟蛋,一边想着怎么办。
突然小桃想到了戏班子的土方子,草草药喝了就能降温!
江柯玉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兴奋地和沉述说了土方子。
沉述听了之后,眉头微蹙,最后还是点头了,非常时期,使非常办法罢了。
沉述此时已是有点好转,没有刚刚饿肚子那会儿全身难受,只是头还是很疼,待听了小桃的办法,他点了点头。
小桃就去外面找草草药了。江柯玉把洗净的野果和火堆烧熟的鸟蛋拿给沉述,先恢复体力重要,沉述也不扭捏,拿过来便吃了,许是吃了一些东西,他感觉自己身上温度降了不少,只是头还在痛。
江柯玉看到沉述在吃东西,便出门去了溪流旁边稍微洗漱一下。从马车翻车开始到雨夜下山,再到歇脚此处,三人都是狼狈不堪,现在不用赶路,还是梳洗一下,也方便出行。
顺便她刚刚找到了一个断了背带的水壶,也要接些水方便路上饮用。
白河城她细细思索过,《山川志》记载,白河城处于江南道,与中平道的京城同处一条线上,而淡江城处于江南道交界之处,他们选择西北方向的京城,或者东北方向的白河城,都是差不多的路程。
想到沉述的同伴托付的话,江柯玉更倾向于去往白河城。
如今他们在虎山矿区,附近是淡江城,他们只需要沿着河流北上就能依次到达淡江城和京城。
只是不知追踪之人会不会沿河设卡拦截,看昨夜情况 ,追踪之人定会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沿河北上太过危险,只不过白河城靠近外海,有近海码头。
若是从江南道随州出发,通过码头走外海航线,茫茫大海,则可以避开追查顺利到达,只是耗费时间,到底如何行路,还是要与沉述商量之后再定。
小桃找来草草药之后就开始熬药。
沉述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此时已经降下去了不少。
在浓郁的药味之中,江柯玉梳洗回来了,也把水壶装好了饮用水。她又把捡来的野果装进找到的包袱皮里,今早没有下雨,虽然这里人烟稀少,但为了避免追杀之人追查,还是尽快决定出行方案为最好。
「沉公子可有想好了如何去往白河城?这里是虎山附近,追踪之人定会细细检查虎山,此地不宜久留。淡江城也不知还能否进入,《山川志》 记载白河城就在淡江城河流上游,沿河而上最为省力,但若追踪之人沿途设卡拦截,我们三人难以招架,我有一计,去往江南道随州而走外海航线,可有码头直入白河城,不知公子可以何打算?」
江柯玉有些催促沉述尽快订下方案,逃亡之路需要越快越好。
想不到这个江姑娘还看过《山川志》,些微意外之后,沉述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去向。
沉述思考片刻,开始写字,
「若如江姑娘所言,南下之路可是顺畅?追踪之人未必不会在淡江城南下之路设卡严查。 」沉述提出了问题。
「南下之路我较为熟悉,我是随州江家人,江家在海上有可信之人托付,若是走外海航线,可保平安到达白河城。」
江柯玉思索片刻,还是写下了如此保障。
就在两人商量之时,草药汤熬好了,小桃用个破碗盛了汤汁,端给沉述,沉述看了那碗黑黝黝的汤药片刻,皱着眉头趁着还热乎一饮而尽。
喝了药,包好吃的,收拾好从空房间里翻找出来的水壶包袱柴刀等用的上的东西,三个人修整了一下,尽数换成男子装扮,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两人商量所言,南下到随州走海路,以安全为主。
如今他们身无分文,再在淡江城附近,危险更多。
三人顺着车道,下了矿区,渐渐遇到些村人,见到生人,村民们都有些疑惑。
矿区已经形成了几个小村,村民们基本上都互相熟悉旁村的人口。
三人只好绕路重新从林间赶下山区。下了虎山,待走到官道,因着连日的大雨,道路泥泞,路上来往的马车极少。
继续往江南道的方向走着官道,路过一个大些的村子时,三人便在村口水井处打了些水,灌满水壶,听得有一个老者好像在对几个拿着农具的人说话。
“隔壁的黄村来了县太爷,据说是来辖下乡村视察农事的,上午已经去了黄村,检查得很是仔细,黄里正说他们一天巡查三四个村子,等会就应该来到我们这里了,你们几个人,先紧着把村口道路弄干净,把水潭用土填平了,要快!”一个村长模样的人在村口小广场上指挥着几个闲汉去做事。
三人接满了水,互看一眼,不紧不慢地退出了村口,力保正常地路过村子而不被人注意。
待离开村子十里地些,沉述带着两人走下官道,插进旁边的地里,装作要去远方农田的样子,一路疾走。
待去到一片略高的山地里,三人歇了一会儿,缓解一下。
江柯玉思绪万千,不行,这样子是不行的,他们三个人根本逃脱不了,还不等他们到江南道,就会被这紧密的追捕抓到,必须想个办法,摆脱追捕。
沉述与江柯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意识到必须要改变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