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过年是大事。程府只有主子二位,管事、丫鬟、仆从、门房、厨娘、车夫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十几人,虽然府中事务一切从简,但年前的大事小情仍然不少。除了一拨拨收送节礼人情往来外,庭院房舍的洒扫清理、购置年货、张灯结彩、拜灶王爷、预备年夜饭……不过府里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忙碌的脚步也都轻快生风。
往年汉中的腊月最是热闹的不过的,各府纷纷轮流着举办诗会雅集聚宴,能一直热闹到元宵节。相比起来,今年汉中的官宦富贵之家往来得少了,一切安静地过分了。因为今年冯府的事情一经传开,大伙都心有余悸,各家各府关起门来好好清查盘点自家的下人帮工,听说每家都撵出了几个有劣迹的、新来的、没有保人的下人。
只有腊月二十五这天,袁未央、王瑶还有一位是夔州府知府齐乃峻的小女齐琳琅一道前来程府拜会程柏蘅。袁未央一进屋便拉着程柏蘅的手笑道:“柏蘅妹妹,你可出名了,现下汉中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你这个巾帼英雄。这是我外家的表妹齐琳琅,听说了诗会的事以后,非得央着我带她来看看你。缠得我没办法,这不昨天刚递了拜帖,今天一大早就跑到我家来叫我早点带她过来。”
齐琳琅小姑娘约摸十岁出头,羞涩地笑着露出一对小梨涡,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程柏蘅看,好一会儿才咬着王瑶的耳朵说了一句话。王瑶笑道:“琳琅说,这个女侠原来是个漂亮姐姐啊。”
袁未央娇俏可爱,王瑶温柔娴静,齐琳琅稚气未脱,四人在一起谈笑倒颇为投缘。齐琳琅拉着程柏蘅一定要看她耍一套最厉害剑法才肯罢休,袁未央和王瑶也是心向往之,不断怂恿程柏蘅让她们开开眼。程柏蘅略一沉吟道:“我学艺未精,不敢拿从恩师那里刚学到的剑法出来献丑,就练一套母亲幼时教我的一套剑法吧。”
程柏蘅引着众女来到府中练武场,并未换装只穿着日常的袄裙,舞了一套白猿剑法,这套剑法极是灵动迅捷,眼前是大袖翩然光影闪闪,耳中是剑击破空犹如雷霆,直看得三女惊叹连连。
在程家用了中饭,又说笑玩闹到后晌袁未央三人才依依惜别。看着不愿离开程府垂头丧气的齐琳琅,袁未央安抚道:“等年后咱们都请柏蘅到府里戏酒,你就能又见到她了。”
齐琳琅眼巴巴地瞅着程柏蘅问:“柏蘅姐姐,你会来吗?”
程柏蘅的心快被那可爱的小眼神给融化了,爱怜地笑道:“只要琳琅到,我一定到!”
齐琳琅:“说话算话?”
程柏蘅:“嗯,算话!”
“拉勾!”
“拉勾!”
如今太子郑辰理的治下的版图日渐扩张,已占据了蜀、渝、滇、秦、桂、黔、陇七地及晋、楚、鄂、豫四地的部分土地,这一年内取得多场大捷,与弘昌帝的势力差距越来越小了。朝臣们纷纷在朝会上跪请他称帝,他严辞拒绝了,他只说自己是代先帝执掌朝纲。他知道,在自己的治下,朝臣早已经将自己视为皇帝了,名分还有什么重要的,最重要的当然是先杀了郑景儒这个乱臣贼子,匡扶大弘正道,为父皇母后报仇,之后方能登基称帝。在他的国土还用着他父皇弘仁的年号,到了明天就是弘仁二十二年的第一天了。
郑辰理看向大殿下首的一众朝臣,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此时战事吃紧,武将多还驻守前线,只有家眷们参加今天晚上的除夕宴饮。他举起酒杯,大声道:“孤这杯酒,敬的是三军将士,但愿所向披靡,捷报频传!”众人齐声应和。
饮罢了杯中酒,他看向次席上的典仪袁正,虽然只有七品,但他是秦军总兵袁戎的三子,因其两个哥哥都在军中,今晚他便代父兄来参加宫宴,所以坐在位置是靠前的。郑辰理大声道:“适逢年节,孤倒是有一桩心事。袁典仪,听说你家二妹温良娴熟,持躬淑慎,品貌出众?”
袁正躬身抱拳:“殿下过誉了。未央自幼得母亲教导,理家和女红等诸事还使得。”
郑辰理满意地轻轻颔首,又道:“孤的五弟魏王辰琮,人品贵重,文武双全,处事端稳,今年就满十六岁了,孤看二人正是相配。”说着看向旁席的郑辰琮。
郑辰琮闻言呆怔半晌,好一会儿才明白是这是太子哥哥在当众赐婚,讷讷道:“太子哥哥,辰琮还没考虑过终身大事。我与袁大小姐虽是相识多年了,只是…….”
郑辰理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哈哈,两人本就熟识,也算两小无猜了。孤觉着这桩姻缘实是相配,今日乃除夕团圆之日,咱们两家之事就在今日定下了吧!袁典仪,你觉得如何?”
袁正自是万分欣喜地过来替父谢恩。
郑辰琮忽觉胸膛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沉地有点喘不过气来,心里只是觉得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他自问,是不满意袁未央吗?不,袁未央的父亲袁戎忠心耿耿,用兵如神,是不世出的帅才。她的三哥袁正与自己年纪相仿,平素也颇谈得来,文章功夫都拿得出手。未央姿容明艳秀丽,性子也通透大方,无论家世、容貌、性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那自己心下为什么这般怅然若失?郑辰琮心念百转,怎么也没想透其中缘由。
郑辰理见郑辰琮似有不豫之色,问:“魏王,你可有什么异议?”
见兄长询问自己,郑辰琮从繁乱的思绪中定了定神,站起来对着郑辰理说:“太子哥哥,辰琮并无异议。只是想先为父皇、母后和母妃报仇血恨,再操持终身大事。”
郑辰琮望着这个比自己要小十岁的五弟不禁心生怜惜,只见他立如芝兰玉树,面容却沉稳坚毅,不由心生豪迈之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道:“好!咱们兄弟志同道合,先杀郑景儒狗贼,再为你操办与未央的大婚。”
众臣纷纷向郑辰理兄弟道贺,郑辰琮虽然兴致怏怏却强打精神,之后饮了不少酒,很快便醉意醺然。
望春殿内一派暖意融融,众位女眷众星捧月般围绕殿中首席坐着的两位良娣。太子至今未立太子妃,目前府内只有范、吕两位良娣,范良娣进府五年了,一直勤勤恳恳掌着府内中馈,将太子府大小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府内自然以她为长。不过,吕良娣刚诊出怀有两月身孕不久,虽月份还小尚且不知是男胎还是女胎,但还是令范良娣心内翻江倒海寝食难安。范良娣自己已育有两女,虽然一个个玉雪可爱,郑辰理也对俩女儿爱如掌珠,可她知道,太子还是想要个儿子的。有好几次,太子夜里梦魇,嘴里不住惊叫着“阿茹”、“延钧”,她只是将太子拥在怀里,却不敢追问,她知道阿茹就是先太子妃林杜若的闺名,延钧则是他们的儿子先皇长孙的名字,太子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提这两个名字,仿佛这是他伤口上结出的硬痂,只要揭开一点,那新长的皮肉便会痛彻心扉,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液。
她望着旁边喜气盈腮的吕良娣,用劲全身的气力才保持住唇边的微笑,轻声道:“妹妹,为了腹中孩儿还是要多吃些啊。”心下又念了好几声佛,只愿自己能够早日怀上麟儿,只愿吕良娣腹中的是女胎。“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吕良娣柔和笑着,拿帕子掩着嘴道:“嗯,姐姐,只要配着老家送来的渍酸菜,还是能下半碗饭的。”她犹记起两天前,太子坐床前拉着她的手,将脸轻轻贴在自己肚上,那既是兴奋又是期待的表情。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自己的肚子一定要争气,好一举得男。
一个小内侍走过来,贴着范良娣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范良娣望向殿中众人,笑意更明显了一些,道:“刚才啊,太子殿下为魏王定下了一门亲事,跟大伙说一下一起乐呵乐呵。”
听到这个讯息,满堂哗然,在座各府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伸长脖子心中充满期待,只待吕良娣的下文。几个年长的夫人按捺不住纷纷问起:“良娣娘娘,不知魏王殿下定下的是哪家小姐?”坐在首席袁夫人身边的袁未央,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紧张地抬眼望向范良娣,一时心跳如鼓。
“这位小姐就在咱们席中。”范良娣笑着扫视了一圈殿内的年轻小姐,才慢慢将眼光落向袁未央处道:“魏王定下的是袁总兵家的嫡次女。”袁未央心下又喜又惊,白晰的脸上忽地浮现红晕,一直红到耳根处,她不敢喜形于色,只得头也慢慢低下去了,只有发髻上的金蝶穿花步摇上那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如同她那一颗狂跳的心。
众女眷纷纷向袁家母女道贺,有几个夫人更是没口称赞袁未央,从人品性子夸到相貌穿着,从家世家教夸到才情女红。饶是袁大夫人见过大风风浪,也不禁喜气盈腮,口中却不住谦道:“小女蒲柳之姿,都是太子殿下的恩典。”
程柏蘅看着满面红霞,娇羞不敢抬眼看人的袁未央,在为郑辰琮和袁未央二人感到高兴的同时,心里却生出小小的不满,难道以后就得称呼未央姐姐为舅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