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鬓厮磨
张老爷心中惊而复疑,疑而复惊。他用眼神询问赵采彤:他不是你的人?那你带他进来做什么?
赵采彤面色坦然:别看我,我以为他是你们的人。
见杜沣毫不露怯地坐在椅子上,张老爷有些犹豫。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张府的秘密,要杀吗?
可……还不清楚此人的来历,不能轻举妄动。
张老爷思忖了一回,笑道:“方才老夫莽撞失辞,还望周壮士莫怪。周壮士既然来了,也是与我等有缘,不如就跟盗师和柳姑娘一起去天风楼,事成之后,再一并酬谢诸位。不知周壮士意下如何?”
杜沣颔首:“我正有此意。”
“那……就有劳柳姑娘,照应周全。”
张老爷背对杜沣,给赵采彤使了一个眼色:到了天风楼,做掉他,明白?
赵采彤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照应周全?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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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角门外,一辆上等的马车在此稍作停留,车夫的面容隐藏在斗笠下,待赵采彤三人上车,马车便趁着夜色向城外进发。
车厢内,刘香心情愉悦地盯着赵采彤的脸,赵采彤则始终闭目养神。
杜沣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不停地打转,他简直要急死了。不知过了多久,杜沣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没人说话?”
不是说赵采彤要告诉刘香,他们要去天风阁偷什么吗?杜沣实在好奇得不得了,好奇到冒着被杀人灭口的风险也要跟来。
赵采彤:“……”长点心好不好,外面坐着监视他们的人欸。
杜沣察觉到赵采彤隐秘的白眼,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忍不住申辩:“你要我承认自己是周瑾,没说要我承认是你的人啊。”
他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早?
嘶……有这个可能。赵采彤决定先搞清楚,万一这人真是决意寻死,她也不便过分干涉。
“周瑾。”赵采彤满目关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一辈子很短的,不必这么着急,凡事还是看开些好。”
杜沣:?
他还在思考赵采彤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刘香早已笑得从座垫上滑落。
“……谁说我想死了?”杜沣愤愤道。
“周兄……”刘香爬起来坐好,颤巍巍道,“周兄息怒,此行路途遥远,周兄还是,稍,稍作歇息,保存体力为上。恕刘某人不能奉陪,二位,就此别过!”
车厢一颠,马车停了下来。
四下里黑灯瞎火,正是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好场所。
“你要走?”赵采彤面色狐疑,这人搞什么名堂?
显然,车夫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他的手已握紧了刀把。
赵采彤:“你不是答应了……”
刘香:“我要是不答应,你们能放我出来?”
赵采彤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你不放我走也没关系,只要你找得到天风楼,到时候我们一起进去,要死也能死在一处。”
……赵采彤好像确实拿他没办法,“出尔反尔,可不是盗师的作风。看来是一千两黄金还不能让你满足,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
车里的人都在等待刘香的回答,车外的人也正蓄势待发。
结果刘香把手攀上了赵采彤的下巴,几乎是嘴对嘴地对她说:“我要你陪我睡一觉。”
“……”
“轱辘”,“轱辘”,“轱辘”……
车轮又开始转动,马车继续前进,车夫的嘴角挂上了戏谑的笑容,仿佛刘香刚才开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玩笑。
赵采彤拿开下巴上的爪子,“好,我答应你。”
她不仅脸上毫无怒气,而且眼神无比真诚,“只要你帮我把东西拿到手,我就陪你睡一觉。”
“你真答应他?”杜沣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一定是权宜之计对不对?
见赵采彤理所当然地朝他点了点头,杜沣开始没来由地怄气。
此夜终于无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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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京城里,永宁侯府的一间小院内,烟雾缭绕。
任郃穿着素净的道袍,盘坐于玉石之上,双目轻阖,呼吸微隐,完全沉浸在自己布置的人间仙境当中。
“老爷。”任郃最忠诚的仆人仓勖带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刘香已经进入天风楼了。”
任郃缓缓睁开眼睛,发出几声轻笑,但不能笑得更多,否则,会破坏他仙风道骨的形象。
“好——”他又阖上眼,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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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楼位于山腰。
杜沣从没到过这里,因为,这座山是某个富人的私产,而他并不认识那个人。
而且,就算他被这里的主人邀请,就算他以前看见过这座山间小楼,也绝不会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风楼。
天风楼的外观实在过于朴素,或者说,它看起来其实已经十分老旧了。它就像某个没落贵族的遗物,虽然内行人能看出精巧的结构,但因为太久没人维护,整座楼都暗淡无光。
他们踩在楼内的地板上时,每一块地板都在哀嚎,这让杜沣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件东西是什么了吗?”刘香走在最前方,赵采彤殿后,他们三人就像玩游戏的小孩子一样,紧紧地挨在一起。
只不过,这个游戏要比小孩子的游戏危险一万倍。
赵采彤说话时压低了声音,“月岩。”就是传说中,来自月亮的宝石。
“真有那种东西?”杜沣觉得很离谱。
“也许吧。”赵采彤并不关心,“你的步子太重了,专心。”
赵采彤走路的时候,连尘土都没有惊动,杜沣觉得,她也许比刘香更适合当一个盗贼。
杜沣只安静了几步,又开始问:“你是怎么知道该走哪儿的?”
刘香笑道:“因为我是盗师。”
他的耳朵始终注意着脚下地板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就是天风楼里的向导。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发机关,杜沣感觉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
越走进深处,光线越暗,他们只能依靠刘香的耳朵前进。
“到了。”刘香悄声道。
他抬起左手,在身侧的墙壁上摸索了一回,似乎是找到了机关。一声微弱的响动过后,杜沣看见了光。
一束暖光从缝隙射向他们,光束越来越宽,是门在缓缓打开。
他们走进去,脚下终于不再是吱呀作响的木地板,而是锦绣丝绸。房间里点燃着长明灯,黄色的烛光照亮朱漆的墙壁。这里的环境好像对人的眼睛不太友好。
见杜沣又要说话,赵采彤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刘香示意让他们跟上,三人穿过小巧的厅堂,来到一处楼梯口。刘香在这里停下。
眼前的楼梯太窄,只够一个人通过,而楼梯上毫无疑问也布满了机关。
换言之,赵采彤和杜沣必须记住刘香的每一步动作,出现了任何微小的差错,都足以让他们三人丧命。
赵采彤当然没问题,但杜沣却很难说。刘香看了赵采彤一眼,表情微妙。
假如杜沣的身材娇小一点,刘香和赵采彤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背他上去,然而……
杜沣实在太大只了。
“你背我。”赵采彤看着杜沣,眼神不容置疑。
刘香也必须承认,这是最合适的办法。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杜沣来的。
“跟上。”刘香先行一步。
杜沣背着赵采彤,眼神紧紧追随刘香的脚步,紧张得中衣都要湿透了。
还差六级。
五级。
四级……
“停下。”赵采彤在杜沣耳边低语,吓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怎么了?”杜沣问。
“不对,你的眼睛看错了。”赵采彤继续贴着杜沣的耳朵说,“这里的光线有问题。”
赵采彤明明听见刘香是往左走的,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往右走。
“要往左。”
杜沣只迟疑了一瞬,然后迈开左脚跟了上去。刘香走的果然是左边。
“现在往右。”
这一次,杜沣没有迟疑。
“还是往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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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楼的主人应该非常自信,因为在藏宝阁中,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而且据刘香的判断,这里同样也没有机关。
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
杜沣趴在椅子上,整个人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可惜,这里并没有任何饮品供他解渴。
杜沣对赵采彤笑道:“我要是天风楼的主人,就在这儿放一壶毒酒,保证万无一失。”
赵采彤并不理他,杜沣略觉失落,起身跟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月岩长什么样?”杜沣问。
赵采彤终于看了他一眼,“写着名字。”她指了指每一件藏品下方贴着的标签。那是用大篆写的,在杜沣看来,简直与天书无异。
“找到了。”刘香让他们过去。
月岩盛在一块巨大而洁白的盘子里,盘子散发着朦胧的光辉,为月岩增添了几分圣洁的气质。可是杜沣觉得,那块石头实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跟天风楼外面山上的石头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早知如此,直接从外面山上捡一块石头回去不就好了,哪里需要他们这么拼命?
“你们怎么证明,这块石头是月亮上来的?”他还是没忍住发问。
“不需要证明。”刘香诡秘地笑起来,“我们只需要证明,这块石头是从天风楼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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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楼外,阳光在青草上蹦跳,马车隐藏在一箭之外的树丛里。
赵采彤又一次停下,她低声对杜沣说:“你留在这儿,等我们走了再离开。我会告诉张家的人,说你已经死在了天风楼。”
杜沣心中感动。
其实他一路上都在担心,赵采彤可能会突然对他动手,这份担心,直到上一刻还存在。可是他从没想过要逃走。
现在听了赵采彤这番话,杜沣更加想要留下来。
“我不怕他们。”杜沣笑道,“他们不敢杀我。再说,我要是怕死,也不会来找你。”
“找我?”他是来找我的?赵采彤莫名其妙。
杜沣转开话题:“你知不知道江宁的渡仙酒坊?”
渡仙酒坊,是如今江南最大的酒坊,势力遍布江南。他是渡仙酒坊的人?
赵采彤顿了一回,然后点头。
杜沣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渡仙酒坊的主人是谁?”
她当然知道:“苗文君。”
早在渡仙酒坊诞生之前,赵采彤就喝过苗文君亲自酿的酒。
杜沣笑道:“我是她儿子。”
这人是苗文君的儿子?怪不得!
赵采彤恍然大悟,难怪她第一眼见到杜沣就觉得眼熟。
杜沣原本不是想要炫耀,他只是想告诉赵采彤,他可以留在她身边,那些人不敢对他怎样。
他想,赵采彤应该也不至于知道了他是苗文君的儿子,就忽然对他……另眼相看?
对吧?
杜沣现在不太确定。因为,赵采彤忽然开始打量他,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眼神打量他。
赵采彤在想,寻常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短暂,没想到,苗文君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他小时她还……
没抱过,见都没见过。
赵采彤晃了晃脑袋,甩掉一些不存在的记忆,忍笑道:“好吧,你想跟就跟着,只要别再说一些……让人想杀了你的话。”
真说了也没办法,她还能看着旧友的孩子被人杀掉不成?
赵采彤兀自轻笑起来,引得身后的杜沣和刘香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杜沣:她看上我了?
刘香:可能看上了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