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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言多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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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马车抵达了承天门前。

非为君后的尤意情不能再与尚泽世同乘,必须在承天门前下车,然后改乘轿子从景华门入宫。

小蓝子早早来到龙辇旁等候,准备接自己的小主下车。这次,他知道不会再是两个主子一起出车厢了。

车厢里,尤意情刚对尚泽世说完告退的话,正准备下车。这时,尚泽世忽然对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寡人稍后去你宫里用晚膳。”

愿望实现得如此之快,完全出乎尤意情的预料。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告诉尚泽世自己有多乐意共用晚膳,就被一个跑来传事的小太监打断了。

“启禀陛下,栾大夫回京了,正在圣安宫等候见驾。大人托奴才转告陛下,他已先去见过郁丞相。”

倘若不是大臣有要事,或者尚泽世有吩咐在先,圣安宫的传事太监是不会在路上禀报的。

眼下的情况不属于后者,尚泽世猜想:栾懿这趟钦州之行多半有了意外收获,而且事关重大,否则不会刻意强调自己回京后已先见过郁涵。

已见过郁涵,意味着知道了端郡王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既已知晓端郡王被缉拿,还急着见驾,只能说明钦州之行的意外收获定不简单。

有要事在前头等着,尚泽世只能临时变卦。

“寡人改日再去如意轩用膳,你回去歇着吧。”

尤意情见尚泽世眉头微皱,心知她和栾懿有要事相商,便恭敬地回了句:“臣侍明白”。

目送尤意情下车后,尚泽世听见他嘱托小房子的声音。

“陛下今日情绪不佳,恐食欲不振,还请公公告知御膳房准备开胃促食的菜。此外,陛下今夜怕是要比平日多费些时间才能睡着,公公可以让宫人早些点上安神香。”

“对小房子说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君后呢。

尚泽世下意识地在心里揶揄尤意情,揶揄完又瞬间心虚。

“如果前世没出意外,他作为君后,平日里应该就是这么嘱托小房子的吧。”

事已至此,感伤也无用,人还是得朝前看。

随着尚泽世整理好情绪,马车也重新开始前进,很快就驶入了承天门的甬路。

碍于四周光线的骤减,马车内一下昏暗了不少。尚泽世无意中瞥见,尤意情坐过的地方有个发着微弱红光的物什,好像是颗珠子。

于是,她伸手去拿那颗珠子,却摸到了一根绳子,索性把绳子一提。正好此时马车驶出甬路,光线瞬间重回车厢内。一个杏红色的小荷包,就这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原来,适才发出微弱红光的物什,是一颗缀于荷包束绳上的玉晶小圆珠。

如果不是因为这颗玉晶小圆珠在昏暗时有点反光,尚泽世还真注意不到丹红色的坐垫上放着一个杏红色的小荷包。

荷包上用金线绣着常见的八宝寿字纹。出于好奇,尚泽世打开了荷包,发现里面装着一枚系着万字结的铜钱。

铜钱正面刻着“辟兵莫当”,背面刻着“除凶去殃”,无疑是枚厌胜钱。想来,荷包应该是尤意情随身携带的护身物件,或许是系带松了才不小心落在了车上。

尚泽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叫停马车,让小房子派人把荷包给尤意情送去,又觉得没必要搞得这么麻烦,等哪日去如意轩的时候带上就行。

于是,尤意情的荷包就这么被她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等终于回到圣安宫,尚泽世一进自得斋的门,看到不止栾懿一个人下跪行礼,还有个身材魁梧的太监也跟着跪下了。

本来,尚泽世还纳闷,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这么高大的太监,听到熟悉的请安声音后,一下就明白了太监的真身——时常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钟显。

“平身,都坐吧。”

“谢陛下。”

刚在龙椅上坐下的尚泽世,抬眼一看栾钟二人的脸色,发现都多少有些难看。

“看来,你们都没给寡人带来什么好消息啊。有没有不好不坏的,谁先说一个?”

问这话的时候,尚泽世其实做好了落空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真有人出声。

“陛下,如意轩今日未发生异动,或许可算一个。”

经钟显这么一提,尚泽世才意识到:诱饵计划一直未见效,那个卧底在圣安宫的细作似乎不打算对尤意情下手了一样。

不知是畏惧宫里的守卫不敢动手,还是没收到“上头”的灭口指令。

若是因为前者,则大可以用下毒的方式暗害,再做好善后处理。事后,内务府至多在如意轩内部排查凶手,很难会怀疑到圣安宫的宫人头上。

胆敢卧底在皇帝寝宫的细作,会连毒都不敢下吗?

尚泽世正思索着,钟显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微臣认为,细作不动手的原因应当不是惧怕被抓住,而是没接到命令。”

显然,钟显也认为细作不敢对尤意情下手的情况不存在。

这样一来,尚泽世更加有理由相信,尤意情住进如意轩后至今没遇害,是因为那个曾经想杀他的人打消了念头。

“陛下,尤召侍差点被毒害的事情,微臣虽然刚得知不久,但也想说两句。依微臣愚见,派人到悦宾客栈投毒的幕后主使,很可能不是端郡王。”

一听栾懿的口气,尚泽世就知道他已经听郁涵说过这段时间京城内所发生的事情了。

栾懿和郁涵一个多月未见,现在相聚了也顾不上卿卿我我,这令尚泽世不禁有些感慨:真是好公而忘私的一对壁人!

短暂地开完小差,尚泽世回应栾懿道:“何以见得?”

“陛下召见钟大人和驾临丞相府之后,才发生客栈投毒事件。此前,尤召侍一直无事,说明想杀他的人和在圣安宫安插眼线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

“若此人是端郡王,则尤召侍是对他有威胁的证人,而利用尤召侍又能顺藤摸瓜除掉当事人具臻。尤召侍之于端郡王如此重要,端郡王又怎会在客栈投毒失败后迟迟不动手呢?”

栾懿的话彻底点醒了尚泽世。

如果端郡王还想继续高枕无忧地过骄奢淫逸的日子,就不能不防备有人翻案。

假设他真有胆子和手段往圣安宫安插眼线,那么往如意轩安插眼线,对于他来说更不在话下。

即便是因为派去的眼线胆量不行,畏惧被人抓住不敢在宫中动手,所以才任由尤意情活到现在,得知尤意情进京告御状之后,端郡王在这段时日怎么也该有所收敛才是。

可事实与此截然相反,这段时日的端郡王照样在醉月迷花楼花天酒地,极度铺张奢华的寿宴也照办不误。哪有一点收敛的样子?说是顶风作案还差不多。

假设了一堆前提,尚泽世只能得出“端郡王不杀尤意情也不收敛自己,是因为破罐子破摔”这个结论。

但回想端郡王今日在乎尚思晋安危的表现,尚泽世又觉得不太像一个破罐子破摔的人该有的言行。

这时,钟显也来表态。

“栾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也认为往陛下身边安插眼线的另有其人。”

就在尚泽世以为钟显只是附和栾懿时,钟显有理有据地补充说:

“悦宾客栈发生投毒事件之后,微臣暗中查过掌柜的底细,发现悦宾客栈实际归属于东来阁的大老板楼自明。楼自明与端郡王交好早已不是什么秘辛,一旦陛下下令严查投毒之人,主谋必然指向端郡王。即使端郡王想不到这点,不至于连他的心腹也会失算。

“因此,微臣觉得投毒事件不像是端郡王派人所为,更像是有人欲借端郡王之名除掉人证。陛下当初不想将事情闹大,令微臣不要追查,端郡王这才躲过一劫。”

“钟大人说得不错,如此说来,那人心计了得、手段阴狠,与端郡王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确实不合。陛下,看来私吞金矿的不止端郡王一方啊。”

栾懿的言下之意是端郡王的城府没那么深,这点尚泽世还是能听出来的。

连四书五经都背不过小孩子的端郡王,城府当然不深。真要论起来,端郡王何止是城府不深,心也挺大的。

自以为先帝只罚尚思晋关禁闭,尚思晋就能保住性命;自以为贿赂宗正院的人,就能给尚思晋特殊照顾;自以为把屠杀伪造成矿难,就没人能翻案。

当然,栾懿的第二层意思,尚泽世也听懂了。

事已至此,她确实不能再逃避一个可能性。

“你想说闵亲王便直说吧,寡人心中有数。”

嘴上说“心中有数”的尚泽世,实际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从小就疼爱她的二舅、躬行节俭的亲王、廉洁奉公的礼部尚书兼总管内务府大臣,无论从这三个层面中的哪个层面看待闵亲王,尚泽世都很难想象他是和端郡王同流合污、还在圣安宫安插眼线的坏人。

就算关爱晚辈、谨身节用、温良恭顺等等这些美好的品质,都是闵亲王装出来的,都装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弄假成真了。

尚泽世实在不理解,闵亲王有何动机做出这么多不法之事。

黯然的神色出卖了尚泽世的心事,栾懿看出来她口是心非,继续娓娓道来:

“端郡王现已落马,朝中定会有不少大臣奏请陛下由闵亲王主审端郡王一案。若闵亲王真是端郡王的同伙,极有可能会借审问之便对端郡王下手,再谎称端郡王是畏罪自杀,届时就死无对证了。”

“自杀?”尚泽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觉得其中似有端倪,于是对栾懿表示:“你让寡人先想想。”

栾懿听后不再发言,以为尚泽世需要捋的是闵亲王借主审官一职暗度陈仓的逻辑,殊不知尚泽世要复盘的,是前世栾懿参奏尚思喆办天价寿宴、再到闵亲王查出尚思喆私吞金矿、最后到尚思喆被贬为庶民后携全家自焚的整个过程。

首先,关于前世栾懿参奏尚思喆办天价寿宴的起因,有几个地方值得细思量。

听闻尚思喆搞了场“天价寿宴”,栾懿便怀疑尚思喆可能私吞了出铜县的铜矿收入。栾懿的行事逻辑无可非议,问题是尚思喆和他的手下难道对言官毫无防备之心,任由“天价寿宴”的舆论传到栾懿那里吗?

主子心大,手下也心大?

从醉月迷花楼的老板企图给尚思喆打掩护这点来看,尚思喆或者他的手下是知道防备的。

既是这样,栾懿当初还能收到消息就显得有些蹊跷了,甚至那首打油诗都可疑了起来,说是有人故意为之也不为过。

然后,关于前世闵亲王查出尚思喆私吞金矿,也有一点令人费解。

那就是,闵亲王查案的效率太高了,或者说尚思喆承认自己私吞金矿的速度太快了,好像完全没想过抵抗似的。

可这一世的尚思喆在面对质问时,却三番两次地狡辩,直到目睹女儿被攥住了性命才放弃挣扎。

究竟是什么让上一世的尚思喆表现得那么配合?莫非是迷途知返、浪子回头的大道理?

不,绝无可能。

要不是尚泽世当着尚思喆的面对尚思晋露出了杀心,尚思喆这会儿肯定还在费尽心思地替自己开脱。

像他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被换魂了才可能在入狱后主动坦白。

换魂之说不靠谱,那么只剩一种情形——尚思喆听了同伙闵亲王的话。

尚泽世照这个思路复盘前世的事情,发现一切竟然是那么地顺理成章。

成功拿下主审官一职的闵亲王,答应尚思喆会帮他掩盖“矿难”的真相,劝尚思喆承认私吞金矿的罪行。这样一来,手上没有人命的尚思喆至多担负一项贪污罪,不至于被判处流放,哪怕被判处流放,也有闵亲王保他一家在流放之路上免于受苦。

尚思喆信以为真,在罪状上签字画押。之后,事情果然如闵亲王所料的方向发展。因着太后的求情,尚思喆免于被流放,只被贬为平民,家产尽数充公。“信守承诺”的闵亲王偷偷给尚思喆“放水”,让他一家人从此作为普通百姓足以继续生存。

不久后,闵亲王派去灭口的手下杀光了尚思喆一家,再用一把火烧尽了证据,事后往死去的尚思喆头上扣一顶“难以为继、举家自焚”的帽子,最后对外假装唏嘘,事情就这么完美收场。

捋完整个过程,尚泽世不禁脊背发凉,但碍于没法对栾懿言明,只能说一句:“你可以接着说了。”

于是,栾懿继续推论:

“陛下应该还记得,尤召侍说自己曾派人给闵亲王府送过一封匿名告密信。微臣以为,有这样一种可能。

“闵亲王因为那封告密信,得知端郡王犯下的种种罪行,借机要挟端郡王共享金矿所得,收到眼线的消息后,本想将尤召侍和具家人除之而后快,不料行动失败,索性任由端郡王落马,待陛下指派主审官时,再让党羽上奏力荐,保自己上位。

“一旦陛下把审查端郡王一事全权交由闵亲王,闵亲王想进行任何暗箱操作都易如反掌。也许,这便是闵亲王后来没再命令眼线对尤召侍下手的原因。”

栾懿分析得头头是道,钟显听完也来助力。

“陛下,微臣的话可能有些难听,但自古忠言多逆耳,还望陛下纳谏。闵亲王身兼总管内务府大臣,往圣安宫安插眼线之事,于他而言确实简单。

“并且,总管内务府大臣要想伪造宫人的相关记录和出身背景,也绝非难事。陛下就是派人去内务府彻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尽管不愿承认,尚泽世却不得不承认,栾懿和钟显的话都说到了关键点上。

闵亲王在王公大臣中颇有威望,朝中多的是力荐他做主审官的大臣,这一世肯定仍是这样。

论人品风评,闵亲王在王公大臣中素来以谨行俭用闻名;论官职威望,闵亲王掌管礼部、兼总管内务府大臣,是所有王公里地位最高的。

而且,朝中人尽皆知闵亲王和端郡王的恩怨纠葛,都觉得由闵亲王主审端郡王的案子,定不会发生受贿偏袒之事。

在满朝文武百官里,怎么看都找不出比闵亲王更合适的主审官人选。因而,尚泽世前世毫不犹豫地将审查端郡王及其党羽的事情交给了闵亲王,让他全权负责。

现在回想,尚泽世突然发现细思极恐的一点——前世的闵亲王,既是端郡王私吞金矿一案的主审官,也是结案后的最大受益者。

因为闵亲王挑起大梁后不负众望,审起案子来毫不拖泥带水,效率之高无人不称赞,前世的尚泽世没有理由不给予奖赏,而当时作为奖赏赐给闵亲王的,正是端郡王的封地——端宁郡。

端宁郡之于端郡王是提供岁供的封地,端宁郡的出铜县之于端郡王是出产金子的聚宝盆,之于闵亲王难道就不是了吗?

一个历来节俭的人,面对一锭金子能不为所动,面对一座金矿还会无动于衷吗?

又或者,闵亲王想要的东西不止财富呢?

这三个问题让尚泽世越想越不敢往下想,思绪过于混乱,以致于堕云雾中。伴随混乱思绪而来的,还有一份莫名的头痛。

尚泽世忍不住用手指揉摁太阳穴,一股直觉忽然涌上她的心头。

“我好像忘记了前世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眼见圣躬不安,栾懿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生平最讨厌别人有话不直说的尚泽世,觉察到了栾懿有话要说不说的样子,便道:

“栾卿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寡人是有些不适,倒也没那么娇气。”

“是。”

面露难色的栾懿斟酌了片刻后,决定先说一句打底的话。

“臣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仍是想告诉陛下,闵亲王与端郡王、与出铜县的金矿都有脱不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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