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新识
姜虞缓缓睁开眼睛，被冷水浸泡过的身体有些畏寒，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抬起一点头，看到了在她左胳膊旁趴着的沉子叙，微微颤抖的指尖扰醒了他。
“你醒了？”
姜虞艰难地点点头，她现在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
“多休息会儿，这种时候耽误点也没关系。”沉子叙拍了拍姜虞的脑袋，眼神里是淡淡的暖意。
“你回去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我。”姜虞慢吞吞地说。
“我回去拿几本书再过来，今天讲的都是上次的考试题，没什么值得听的。”沉子叙站起来，修长的身形如同松竹一般，稳重踏实，让人安心，“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给你买。”
姜虞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定神一想，她突然有点想吃果冻了，于是说：“我想吃果冻了，能帮我带一个什锦口味的吗？”
“没问题，吃点甜食心情好。”沉子叙利索地套上外套走出医务室。
窗外的阳光热烈，春光灿烂。
走到超市需要途径花坛。
沉子叙看着喷泉，想起什么似的，走上前去。他看着水池里，努力寻找着，果然有一张被水浸泡过的纸。他小心翼翼地把纸从里面拿出来，怕纸张破掉，放在炙热的石阶上，用太阳的余温把纸加热。
方才只顾着把姜虞抱出来，他担心她的口袋里会不会掉出些东西，才顺路过来检查一通，没想到真的有所收获。
纸张的质量很好，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沉子叙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若有所思。
沉子叙提着一大袋子什锦果冻，拿着笔记本回到了医务室。她只想吃一个而已，他却把整个超市的什锦果冻都给她买了过来。
“你的东西。”沉子叙拿起那张已经被晒干的纸，放在她床头上，“掉在喷泉里了。”
“谢谢。”姜虞坐起来，拿过那张纸，细细摩挲着。纸张有些褶皱感，让人摸起来感觉很舒服。
“你们店要接受采访？”沉子叙撕开一碗什锦果冻，把塑料叉子插进去。
“是啊，我觉得这是个推广我们店的好机会，只是我现在没什么想法。”
“其实你可以多看看以前的采访视频，都是公式化的套路，没什么特别的。”
“好。你接受过采访吗？”姜虞突然问，其实她很好奇沉子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可以冷若冰霜，又可以热心地救了自己。她不明白，世间百态，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也许冰冷只是他的伪装，真实的他是鲜活而热烈的。这样想着，姜虞好像就没有原来那样怕他了。
“嗯。”沉子叙偏过头，“不过都是些小排场，不值得一提。”
不得不说，沉子叙真的很谦虚。从一顿丰盛的早餐开始，姜虞慢慢意识到他其实很低调，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哦，那好吧。”姜虞扭了扭脖子，“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窗外的满园春色，姜虞产生了偷懒的想法。她今天确实很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先是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然后失足掉进喷泉被冷水浸泡，再到被沉子叙救出。今天真是丰富而精彩的一天，她打趣自己。
姜虞说：“我想回家，今天我没有心情上课了。”
沉子叙说：“我送你回家。”
姜虞说：“不过我已经好了……”
沉子叙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再一次公主抱起了她。
走廊里的人纷纷回头，注视着这一对罕见的cp，无论是对于沉子叙还是对于姜虞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铁树开花奇观。
“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沉子叙语气淡淡，他轻轻松松把姜虞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你很轻。”
姜虞软软地贴附在他的后背上，像是一只失去躯壳的小蜗牛。
“采访的事情，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
“嗯？你有认识的人？”沉子叙没想到她这么看重这件事，毕竟对他而言，采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有一个初中同学，她中考落榜，没有考上高中，但是她声音很好听，加上家里有些背景，进了中央广播电台实习。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现在应该已经转正了。”姜虞一顿，犹豫了半晌还是说，“还有，她也住在橙花台。”
“你说的是管芮？”沉子叙轻笑，“好巧不巧，她是我邻居。”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因为一件事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沉子叙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没想到姜虞和管芮之间还有一段故事。
姜虞继续说：“管芮性子很烈，本来以她的成绩是可以考上高中的，但是那一年她因为和一个男孩子的情感问题争执不休，后来导致男孩子抑郁，所以她也受到了不少影响。”
“她的事我略知一二，但具体的私事她确实不会说给我听。”沉子叙单手支撑着自行车，二人在叶子丰盛的大树下交谈，影子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缠绵的诗。
“我们本来是发小，后来感情淡了，所以我也不想贸然找她，也只好让你做个媒介。”
沉子叙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骑上车子，没有束在腰里的白衬衣随风微微摆动，风藏在里面，蠢蠢欲动。
“这样惬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姜虞轻轻趴在他后背，语气温软。
到了家，姜虞慢慢下了车子，他看着沉子叙紧实有力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怎么样，可以走路吗？”他语气温柔，让人沉溺进去。
姜虞点头，低声应允。
把姜虞扶到了沙发上，沉子叙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水。
“管芮好像最近不怎么忙，她近期晚上都遛狗。基本上我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碰到她。”沉子叙递给她水杯，一边说，“以前她工作忙经常没时间遛狗，都是我帮她遛狗。”
姜虞有些不安，她试探性地看向沉子叙，害怕他继续说下去，继续讲述着他和管芮的故事。原来这就是开始喜欢一个人的迹象吗？她隐隐约约感觉空落落的心里面有些东西在悄然生长，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敏感不安。
“你不知道她养的那条狗，有多粘人，每次我一去她家接狗，那狗就像装了马达一样，疯狂摇尾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偷了管芮的狗。”沉子叙低声笑着，笑容迷人。
姜虞艰难地牵起嘴角，仿佛对他们之间的故事很感兴趣。他的笑容愈是灿烂，她的心就愈痛一分。
“你喜欢狗吗？”沉子叙目光烁烁，谈论起管芮时的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温暖的人。
“等我毕业，我也想养一只，然后和她的狗……”
“我去一趟洗手间。”姜虞打断了他，急急地走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她贴着门，顺着门滑下去，瘫坐在地上，神色黯然。
这一次，她竟然是别人爱情的插足者。
没想到一向以清冷孤傲自居的姜虞，这一次竟然败给了管芮。
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的姜虞回到房间，看到沉子叙已经开始做题了。
思考时候的他，是那么迷人。他右手迅速在草稿纸上画着流程图，分析着化学过程。那些费解的难题在他的手中变得容易而顺畅。
“还是不要打扰他原本的生活了吧。”姜虞在心里默念，也许她本就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人心存贪念，甚至寄托感情。
思考间隙，沉子叙还会转笔，飞速旋转的碳素笔就像是空中的竹蜻蜓，预示着他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
他的思考很投入，仿佛进入心流状态。外面的世界与他分离开来，他主导着化学的王国，是化学国的王者。以至于姜虞在他对面坐下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姜虞从书架上拿下生物练习册，淡然地翻着书，窗外的光透过玻璃打在两个人身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两个人这样沉浸式学习了很久，竟然没有感受到时间的飞逝。
“吃饭啦！”随着吴欣荣姨妈在楼下喊他们，他们才从学术的世界里抽身出来。
“好孩子们歇歇吧，如果邓微语能有你们一半的勤奋就好了。”吴欣荣盛着鱼汤，白色的鲫鱼汤看起来很有营养，“顺便补补脑，继续使劲学！”
“谢谢姨妈。”沉子叙倒是不客气，连连夸赞，“真的香，我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香的鲫鱼汤。”
“爱喝就好，爱喝就多喝点。你不知道姜虞经常晚上不吃饭，正好你也能带带她，让她知道女孩子的胃有多金贵。”
姜虞不好意思地说：“我哪儿有……”偷偷看沉子叙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怎么在意，也就放下心来。
饭后两个人走在路上，沉子叙有些沉默，看到大狗经过他的身边，都会恋恋不舍地舔舐他的脚踝，他也会弯下身子抚摸狗狗的头。
对于姜虞这种恐狗人士，一有狗接近，她就手忙脚乱，动弹不得，像是被胶水定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散步也大有不同，沉子叙散完心后心情舒畅，姜虞倒是后背湿了一大片，提心吊胆。
两个人又学习了一会儿，这时晚上下起了暴风雨。窗外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大雨倾盆而下。
姜虞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她又想找借口逃脱。哪怕沉子叙再怎么粗心，也看出了姜虞的不对劲。
“你害怕雷雨天？”
姜虞想摇摇头矢口否认，可她不想欺骗沉子叙，只能点点头。
没想到沉子叙有些不相信，“你都这么大了，还会怕打雷下雨？”有些调侃的语气，然后他看着姜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真的很惊恐的表现，不像是玩笑话，也不得不相信。
“那你以前都怎么解决的？告诉我。”沉子叙迅速起身，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哪怕冷静从容如他，心也有些乱了。
姜虞在桌子底下蜷缩着，双手捂住耳朵，眼睛的瞳孔放大。看起来像是回忆起了很可怕的事情。
“不要，不要……”姜虞语气在颤抖，她浑身都在抖，身体渐渐蜷缩成一个团。
这时，吴欣荣抱着毯子破门而入，神情焦虑，“让我来。”
只见吴欣荣先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铁盒子，拿出白色的药片，塞进姜虞的嘴里，然后给她灌下一大杯水。
姜虞的抖动症状轻了很多，她的面色看起来平缓不少。吴欣荣用毯子把姜虞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向沉子叙比出嘘声的手势，然后抱着姜虞回了卧室。沉子叙点头，目送二人离开。卧室位于整层楼最里面的位置，也许正是因为姜虞对巨大声音的敏感。地震后，她搬去了曾经不被使用的内屋。
看着两个人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沉子叙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他转头想喝水，发现了那个绿色的铁盒子。他拿起药丸仔细观察。
“阿普唑仑。”沉子叙得出结论。
没想到姜虞的症状这么厉害，甚至需要服用阿普唑仑才能得到缓解和镇定。沉子叙眉头紧皱，按理来说，普通的雷雨天并不会使人反应这么强烈才对，肯定还有些别的原因。
吴欣荣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走到沉子叙这边，低声说：“姜虞身体不适，现在又是这个天气，只能委屈你在书房休息一下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
“没事，我还是回家吧，在这里怕影响你们。”沉子叙目光在她的卧室门上短暂的停留了一段时间，语气温柔。
吴欣荣叹了一口气：“你跟我来，我和你说说姜虞。”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子叙低头，听完了吴欣荣告诉他姜虞的童年遭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很遗憾，听到这些。”沉子叙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姜虞平日里看起来是很柔弱的女孩子。不过我也能感觉到她的敏感。”
“这个孩子很容易不自信和自我怀疑，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她能把你带到家里，是对你的信任。”吴欣荣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能让小虞喜欢的人，也一定是很优秀的人。这个孩子有什么事情总是放在心里，不愿意说，我和她生活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她有时候在想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关爱她，如果小虞能找到一个优秀的伴侣，我也算能对得起她的父母，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
沉子叙想矢口否认，其实两个人只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没想到吴欣荣就把两个人想成了那种关系，也是有些让人无奈。
不过眼下否认的话，会显得自己有些无情。
沉子叙只好点头：“以后，我会多关照她的。”
吴欣荣这才神色自若，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喜欢安静。她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尤其喜欢薰衣草。”
似乎姜虞的喜好都和法国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和厄运重重的一天，沉子叙才开始真正的接触到姜虞的内心世界，那一片绚烂丰富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