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汤
这句话根本不能深想，且绝对不能透露给楼上的病人们知道！某种意义上，院方已经通过这种设置，在管控力度和病人安全间做出了选择。
乔南飞快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却没有人表露出任何的惊讶或者难堪。这说明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包括同为变异者的警察们——看来，这不仅仅是医院的态度。
郝思穹甚至还能平静讨论：“明火不行，但可以考虑高温。”
五分钟后，谢益拎着六个热水瓶，再次走向大厅后方的办公室，而警员们还在奔波，试图从各楼层收集更多的开水。乔南目送着他的背影，感到一丝荒谬。
“就这样吗？”她喃喃出声，不自觉瞥向依旧淡定的郝思穹。
郝思穹眼眸微动，睨了她一眼，反问：“不然呢？排除精神攻击，你觉得郁维还有哪里厉害？”
那倒还真没有。如果有的话，郁维早就反杀那些吃他肉的家伙了，可他一路躲到一楼，中间应该连尖啸攻击都没有使用过。
正在乔南琢磨的时候，郝思穹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突然压低声音询问：“刚才你还看见了什么？”
乔南惊异地盯了他一眼。郝思穹的神情依旧不悲不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又胸有成竹。乔南被他的情绪带动，也扫视了一圈各忙各的其他人，压低声音将看到的郁维经历说了。
“是抑郁症啊。”郝思穹若有所思道：“这是一个新的角度，病人原本的精神状况可能会影响变异程度。就是不知道，郁维对钱子俊和我们的袭击，是否是因为变异程度加深。另外……”
他又飞快看了乔南一眼，流露出一丝钦羡：“你能看到这么多，果然很厉害。”
乔南转动着眼珠，表达疑惑。郝思穹却没再说话，凝望着通向办公室的通道，单方面关闭了交流模式。
两人之间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谢益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不过他没有出来，而是飞快喊道：“还需要水。”
只一声，他的人影又匆匆消失。乔南心道不妙，拎起两瓶开水就想过去，却被郝思穹拦住。
“你去了，还是会被郁维精神攻击。”
乔南当然知道，但她也莫名有种信心：“谢益可以弄醒我们，他很聪明。”
“行吧。”郝思穹飞快接受，也拎起四瓶开水。
两人小跑到了通道口，齐齐蹙眉。
太香了！像是熬煮多时的肉汤，浓郁的肉香味充斥满了整个走道。这里还只是通道口，如果走到源头，不知道还能有多香！
乔南还没来得及反应，郝思穹已立即回身，喝止了陆续跟来的警员：“你们别过来，离得越远越好。”
警员们虽然疑惑，还是遵照他的指示，一步步谨慎地退回到大厅入口。乔南后知后觉松了一口气：这种香味如果被变异者闻到，后果恐怕更加可怕！
可陆林汉还在里面！
郝思穹明显也是想到了这点，着急道：“你关下门！”说着，他已经朝郁维所在处跑去。
乔南放下暖水瓶，手忙脚乱去关闭通道门。等她锁好门，跑到办公室门口时，只见小小的办公室中水气氤氲，浮着肉沫的水淌了一地，谢益的背影若隐若现，郝思穹正死死勒住双眼泛红的陆林汉的脖子，不让他舔舐地面。
“老、陆！陆、林汉！你给我，清醒点！” 郝思穹脸涨得通红，还要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试图唤醒陆林汉的理智。他的呼喊好像真有点用，能各种暴打袭击者的陆林汉，此时竟和他僵持在了一种平衡状态。
乔南连忙冲上去帮忙，可也心知自己起不了多少作用，着急问：“郁维没有再叫吗？郁维？郁维？”
如果郁维能再尖啸一次，把大家都弄晕，只留一个谢益，反而更安全。
“叫过了，但声音太小。” 水雾中传出谢益的声音：“怎么说？我现在不敢浇水了。”
郝思穹拍板：“先，别，浇！来，帮忙！”
谢益没动，反问：“我离开的话，剩下的肉块会找空隙溜走。那样行吗？”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乔南也着急。无论是郁维还是陆林汉，她私心里都不希望对方遭遇被一棍子打死的局面。她一边使劲勒着陆林汉的半边胸膛，一边扫视乱糟糟的全场，忽地，注意到倒在一边、已经用空的热水瓶。
电光火石间，她生出一个想法。
“郝主任，你撑住，我先撤一下！”只来得及给郝思穹预警一句，她已如离弦箭跑了出去。一瞬间，陆林汉的上半身晃了晃，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束缚力道的减弱，反比之前挣扎地更为剧烈。
“路！林！汉！”郝思穹声嘶力竭喝止着身下人，冒火的双眼直追乔南。
乔南却已顾不上他们，捡起水瓶摸了下内壁，确认其不烫后，冲入水雾之中，看到了衬衫被水汽沁湿、紧贴在身上的谢益，以及缩在角落里显得莫名可怜的郁维。
此时他的身体只剩下小小一堆，死死扒着角落的墙壁想要往上爬，却因为墙壁上也全是水汽，时不时从上面滑落。
“郁维……”乔南本来以为自己需要矫揉造作一下嗓音，没想到开口就是足够的关心语气。
肉块们听见了乔南的呼唤，集体起立，波浪般蠕动着，像是打招呼。
这景象其实颇为诡异，乔南压抑住内心发毛的感觉，示意谢益不要掺和，自己缓步向前，递出水瓶口道：“郁维，进来这里，我带你出去。”
咕噜咕噜——肉块们爆裂、重组的频率突然加快，并开始在原地打转，宛若纠结、胆怯的困兽。
忐忑中，乔南听见了郁维的反馈：“乔……南……”
那声音如丝如缕，轻得似乎只有她一人听见，满含疑虑，恳求着一个承诺。
乔南心里发苦，她没有任何承诺的权力。这件事情，其实只能以信任换信任，走一步看一步。她只能再次向前，将空出的另一只手也伸向前方：“郁维，警察已经来了。如果你没做错事，就跟我走吧。”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隐约的直觉：郁维是没有“错”的。郁维应当恰如幻境中所见，在重压之下，只会苛责伤害他自己，而非别人。作为一个过来人，乔南自认不会错认。
可怜的老实人。可恨的老实人。
乔南静静等待着。她不知道，此刻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虽努力地盯向前方，却颤动不止，微泛水光。谢益歪过头，颇觉有意思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然后惊奇地发现，肉块们竟真探出一股，借由乔南的手掌，缓缓流入暖瓶之中。
乔南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她甚至不清楚，郁维有没有明白她的潜台词。但那已经不重要，她稍稍放下心，赶紧将暖瓶抱进怀里，捂住瓶口，冲谢益道：“帮忙拖住陆警官，行吗？”
“不能不行。”谢益顶着狼狈的外表，轻松一笑。
“别从正面！”郝思穹急声阻止，担心谢益被陆林汉的大拳头锤爆。
谢益矮身侧滑，借着湿滑的地面一下冲到陆林汉身侧，用手脚分别锁住他右臂的右腿。
“快！”
随着谢益的提示，乔南拿出逃命的觉悟，护住暖瓶，贴着墙向门外狂奔。美妙的香味从身边掠过，陆林汉虽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在乔南跑出房门的一霎那，扛着两个成年男人，跟着追上。
“陆林汉！给我停下！”郝思穹喝止完，又立即指路：“乔南，去大厅找警察，瓶口捂好！”
乔南来不及答应，腾出手飞快去开通道门，终于在陆林汉的大拳挥下之前，堪堪开门蹿出通道。
她抬头眺望。三名警员不仅按要求待在大厅入口，还先知先觉地戴上了某种呼吸面罩，举起了□□。警员们的视力只比她好，立即向他们大声问话：“郝主任，开什么枪？子弹还是麻醉？”
乔南心中一惊，但很快听见了郝思穹被颠得发颤的回答：“□□，大剂量。”
回应他的是“咻”的一声,特质针剂射中陆林汉胸口，似乎还扎在了某处伤口上。高大的身躯又跑了几步，才终于踉跄着倒向地面，发出砰的巨响。
这一声巨响就在乔南脑后。她渐渐刹住脚步，回过头，抱着手里的暖瓶呼呼喘气。
警员们持枪小跑过来，分工有序地扶起郝思穹和谢益，又拿出绳子去绑地上的陆林汉。为首的警员询问：“郝主任，陆警官后续怎么处理？”
郝思穹整理了一下已经脏污的白大褂，又摘下眼镜擦拭了一番，才缓缓道：“先送去做成瘾性测试吧，还有那个水瓶里的，也一起。”
他抬手示意，警员就想拿走水瓶。乔南本能后退一步，质疑道：“不再问一下吗？”
水瓶里的郁维正在瑟瑟发抖，同水瓶内胆摩擦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警员的动作犹豫了一瞬，郝思穹叹口气，走上前道：“原因没必要深究，只要最后测出来没成瘾，问题都不会太大。郁维现在对变异者的诱惑力太大，先让警方带去隔离才最安全。”
“或者，你让郁维自己决定呢？”
现场陷入一片安静，就在乔南以为郁维不会回应时，一根小小的、由肉块组成的触手，顶开乔南的手掌，探出瓶口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