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人
乔南如愿成为了货车底部的第一个到达者。第二位到达者胖彪弯腰吸气，勉力将自己塞进约莫半米高的车底。
这里确实是个躲避肉球的好地方，但还是明显没有车里保险，更有点憋屈。胖彪不死心地又扯了扯乔南的胳膊，要求一个答案。
乔南正在细听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呼啸声，来不及和不请自来的胖彪多说，只能吐出一个字：“等。”
胖彪沉下脸，不满意乔南的故作深沉，可也感受到某种紧迫的氛围，闭上嘴有样学样，静听外面的动静。
在纷扰的逃窜和追逐中，开始有人拍打车窗。那动静比肉球的撞击清脆许多，伴随着嘶吼与叫骂。
“求求你，开门让我们躲一下，我们今天没开车。”
“开门！老子叫你开门！”
“妈的，人话听不懂！那就一起死！”
车窗玻璃的破碎声此起彼伏，从一开始拉人下水的威胁，迅速演变为崩溃人群的发泄。
胖彪听得心惊，脱口而出道：“不至于啊，那东西哪有那么可怕？”
这也是乔南的问题。穷途末路下，不计后果的逞凶斗狠确实有用，可现在根本还没到那个境地。且不说那肉球不难制服，就说停车场的地形，还有依旧在场的军方力量，躲一阵就能活下去应该才是主流思想。
两人正疑惑，一串脚步声向着货车这边来了。
“这边有辆大车，快！”
“等等我……”
来的人七嘴八舌，不止一个。乔南暗道倒霉。
她预料到底盘够高的货车会成为逃窜人员的共同目标，也正是想借此接触更多人，并靠着“先到者”的身份，尝试成为合作的发起者和规则的制定者。可这种做法的前提是，后来者最好是分批、逐个到来。
现在计划八成行不通，但也不至于立即离开，乔南只能向前爬了一步，装作本来就占据着核心位置，并与第一个钻进来的人来了个字面意义的“碰头”。
梆梆两声，来人本能地吸气抬头，又同货车底盘来了个二次相撞。乔南则趁机看清，这个闷头就钻的楞头是个非常学生气的年轻女生——清澈鲁莽，大约是个大学生。
女生这会已经改为抱头吸气。她憋着眼角的生理性泪花，还着急同后面推挤她的人提醒：“哎哟，这里有人了！”
后面紧跟的人动作一顿，也开始传话：“里面有人，怎么办？进不进？”
短短两句话间，乔南有了判断：这群人还讲究“先来后到”和民主决议，基本素质应该不会差。
她赶紧拽着女生后退一步，同时向车外喊：“先进来再说。”
这一句一时起了主心骨的作用，外面的人陆续边进边让，很快将大货车的车底塞了个八分满。乔南数了下，一共有六个人，两女四男，清一色的大学生模样。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有重物撞击在了货车顶上。但因为货车天然的大吨位，车体并没有产生太多震动。众人又趴在地上，竖着耳朵等了一会，就有靠边的人小声报信：“飘走了。没事了。”
新来的众人纷纷结束紧张的屏息，最先进来的两个女生喘着气，冲乔南感激道：“刚才谢谢了。”
这就是乔南要的效果。胖彪闷着脑袋咋舌，她则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疏离态度，点头回应：“不客气。追来的肉球多吗？”
“肉球？”女生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乔南问题的刻意，或是自恃其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颇为放松道：“你说的是大脸怪吧？我看到的只有两个，不过后面应该还有，毕竟他们对活动的东西更感兴趣一点。”
对方似乎对肉球很有一番了解，乔南微微吃惊，也立即意识到城中村的“安全设定”，天然隔绝了外界信息，很像是要打造一座城市中的“安全孤岛”。
她连忙表露出自己的疑惑：“大脸怪？你们知道那种东西？”
女生们同样吃惊，不过很快像是想通了，了然道：“你们是第一次出来吧？是不是住的地方还停电了？”
乔南点头：“是，我们住的地方挺远的。这是我表弟，才上高中，我们搭了邻居的车才过来。”
这话可进可退，留白十足，既说明他们还有同伴，又彰显出他们的孤苦无依——像胖彪的年纪如果有健康、正常的父母，父母肯定应该要跟出来的。
果然，女生们对他们，尤其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的胖彪，流露出些许哀怜，继而转化为愈发热情的投桃报李：“那怪不得你们不知道了。其实大脸怪很常见，每晚都会出来，只不过在它们老巢科技园那边会多些，在别的区域就会少些。但总之它们到处飘，大家基本都知道。就是不清楚现在怎么白天也跑出来了。”
原本只在晚上活动的怪物开始白天出现，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感受到一丝不妙，陷入短暂沉默。
旁听的男生中有人见缝插针地接了话：“这有什么不清楚的？最开始就是大家白天合力杀怪物，弄得怪物只敢晚上行动，然后正常人就不敢晚上出门，那晚上的东西不够吃、竞争激烈，一部分比较弱的怪物肯定就要被倒逼回白天行动了呗！”
他一串话意在显摆，语速不慢，乔南才刚理清其中逻辑，又有另一个男生反驳：“大脸怪可不弱，不然你刚才跑什么？”
“我跑是因为被大脸怪抓住的下场太恶心了，这和大脸怪的实力是两回事！”
“实际上就是一回事！在目前已知的怪物中，只有大脸怪一种能够繁殖出一整个群体分散作战。一个兵和一个团，你说谁厉害？”
“一个团？你这个数量怎么得出来的？而且它们根本算不上团，一点打配合的意识都没有，实际还是各干各的……”
男生们争论起来。两个女生满脸无奈，略显抱歉道：“不好意思，他们一直这样，不过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乔南自然不介意。她在那些争锋相对中获得了不少信息，甚至还想多来点。只是她忍不住在意一件事：“你之前说，大脸怪是从科技园那边来的，你知道具体是哪边吗？”
她公司就在那。以秦舒雨的调性，说不定真会在遭遇刘总后照常上班、照常加班。而如果秦舒雨加班了，丁可肯定会因为不好意思“自愿”配合。她有些担心这两人的安危。
女生们却是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那片死的人有点多，没办法，大脸怪的传染能力太强了。”
“传染？”这也是乔南想知道的。她至今只听出来大脸怪应该是由同一个本体产生，并且可能对猎物的处理方法比较残忍，还不清楚大脸怪令全场忌惮的具体能力是什么。
女生们皱起眉头，露出不适表情道：“这有点难形容，你看过异形……”
砰一声巨响，一具人体骤然从空中掉落，就落在货车和旁边小汽车中间的地面上，砸起一阵烟尘，也打断了众人的说话。
那人体掉落的高度应该不算高，裹满半透明绿色粘液的身体没怎么流血，反而在手脚摔折的诡异姿势中，还摇摇晃晃似乎想要爬起来。
可很快乔南意识到，那不是爬起来，而是鼓起来！除了那颗艰难仰起、发出“喝喝”气音并且逐渐干瘪下去的脑袋，那人体其余躯干的变化，根本都是衣服下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膨胀。
膨胀，肉球，大脸怪——这不是什么困难的联想。
乔南白了脸色，女生们也虚指着人体，讷讷道：“就像那样，不过一般没有这么快。”
“跑！”乔南立即高喊，推着身后的胖彪往货车另一边退。
那具已“传染”的人体绝对是被故意丢在这里的，目的应该就是让新生出的大脸怪可以直接在车底活动！
那停车场还有哪里安全？
乔南一时没有答案，干脆在连滚带爬撤出车底后，自动混入大学生团队，共同面对守株待兔的大脸怪。毕竟让一个猎物不起眼的方法，就是将它混入一群猎物中。
幸而车辆高度形成的天然阻挡依然在，一众人默契弯腰跪拜，还是能勉强贴着大脸怪的鼻尖，延着车辆间隙慌不择路地开爬。
有好几次，乔南都感觉到腥臭的热气喷在了后背上，也在慌乱的停顿和调整方向间，听见队伍前面的哀嚎叫嚷。
“啊呀呀！快掉头！啊呀呀！要死了！”
领路男生的声音格外尖利聒噪，简直就像看见客人来了的东北人家的小笨鸡。但他始终没被大脸怪叼走，又给了这只混乱的脆皮队伍无限安全感。
就这么吵闹一路，终于单曲循环的尖叫变成一声惊喜：“这辆车没关门，上吗？”
“上上上！”
“快上，别废话！”
众人几乎是一个挤一个地爬上了车，把一辆面包车塞得满满当当。
是的，又是面包车，不过后排座椅齐全，只车窗不知被谁砸碎了两扇。众人没敢有一点嫌弃，手忙脚乱关好门，又扯出坐垫、地垫人手举着蒙住窗框，齐心协力将虎视眈眈的大脸怪隔绝在了车外，才都齐齐松了口气。
大脸怪再次目光幽幽地飘走了，虽然大概率还会有回马枪，六名大学生已经故态复萌地七嘴八舌起来：
“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你呢？”
他们边说话边互相掀衣服，乔南自然要问：“这是在做什么？”
“在检查啊。”坐在旁边的女生解释：“看有没有伤口，也就是有没有感染。特别是背上，如果被无意抓到，可就倒霉了。”
乔南觉得有道理，正想叫胖彪主动点一起参与，沉默一路的胖彪突然开口了：“只有被抓伤才会感染吗？如果是主动摸了大脸怪的伤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