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的Asteria与20岁的聂翩翩
把清洁桶和吸尘器放回办公室前的工具收纳处后,眼泪顾不上擦干也顾不上询问Jane的工作状态,我打完卡后赶紧去找Randy接送我和Jane上下班开的那辆mini van。
刚刚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得太快了,我紧赶慢赶追不上,只能按她说的那样,先去车里坐着,但刚拉开车门在平时常坐的位置上坐好,我就倒头睡着了,与此同时,我的意识却愈发清醒。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蛮久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短短一个月就吃胖到影响跑步速度了吗,四百米不到的路跑了那么久!
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说话的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头发长度短些!这下我更惊恐了,指着她连声问道:“你......你是谁啊,我又不在德克萨斯,难不成弗吉尼亚也有杀人狂?”
她哈哈大笑:“别瞎说,我就是你自己啊!”
“啊?!”
她不笑了,拍拍脸努力地挤走残余的傻气:“我就是你,不过是2023年已经26岁的你!”
“???”
“你不信啊?那你随便考我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问题好了。”
“一提到名字就让我气得跳脚但又毫无办法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琪璨!你的高中......”
我开始刀人的眼神打断了她的话,我撇了撇还没哭够的嘴:“你来找我干吗,看笑话吗?自己看自己的笑话不觉得不忍直视吗?”
她一下子严肃起来:“你刚刚不是痛哭流涕来着吗,在你生平第一次遭遇难过崩溃且程度超过大脑为求生所设的警戒值时,求生本能会让大脑通过梦境打通过去和未来的通道实施自救,也就是说,现在的你和我是同一个人在20岁和26岁时处在不同高度思想的化身,只不过在你睡着前看到的我并不是真的看见,而是幻觉。。”
我挠挠头问道:“我平时难过的时候都是去找精读老师宽慰的,他总有办法逗我开心的,你一句‘自救’让我觉得事态好严重啊,有必要吗?如果人人都能自救的话,那世界上不就没有因为自杀或意外而身亡的人了吗?”
她完全没了笑意,无比认真地盯着我:“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使命不尽则身不死’?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或短或长,或宽或窄,你若没有‘自救’的必要,今天你也不会看见我。他人或能锦上添花,或能与你珠联璧合,但别人的力量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不可控的,倚仗不得,能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的只有你自己。”
“那你是想告诉我未来六年里发生的事情来救回20岁的自己吗?可以这么做吗,不是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以改变的吗,你不怕改变历史吗?”
“你果然还没有吃透’唯物史观’啊,历史是不能被改变的,它的发生具有必然性,所以我对你实施的 ‘自救’是有条件的,为了保证世界按它固有的客观规律发展下去,客观世界的你一天想不通,大脑就会在你醒来的同时自动删除一切与你我在梦里相见有关的一切记忆,直到客观世界里的你想通了这些曾经困住你的事情,你的记忆才会尽数恢复。 ”
“那你我做这梦的意义在何呢?”
“我可以回顾从前的自己长什么模样,而你也可以看看六年后的自己有没有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哈哈哈哈,开玩笑啦,梦不会白做的,因为最后你做到了,你看我来找你就知道了,而且你醒之后会得到足够概括整个梦也足够支撑你走完这六年的念头——不要轻易放弃,再坚持坚持。”
“还好,你还是老样子的,不丑也不好看,不是因为圆脸耐老,主要是你岁数也没多大......还有啊,既然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你肯定最清楚我来美国一个多月了到底有没有吃胖,摸良心讲,我光吃Food Lion的果蔬和速成半成品吃得脸都绿了好吗.....不过我们之间要互相怎么称呼呢?”
“你果然还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怎么我20岁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有这么欠呢,还得等26岁才后知后觉,聂翩翩同学你真的很气人!这样吧,我叫你翩翩,你叫我Asteria吧,我们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我始终比现在的你大一些,而且“Asteria”这个名字是你取的,我也是顶这个名字比你多生活了这么些年!”
“Deal!(成交!)”我冲着Asteria哼了一声,发现她一直站着,“你坐呀,讲了这么多话了,一直站着不累吗?”
Asteria白了我一眼:“这是在梦里,坐也坐不到实际的东西上,而且......纠结这种只有现实世界才有意义的事情你无不无聊啊......”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没有旁人当恶人的时候你自己就是那个恶人!梦是最可以天马行空的东西,比爱情还不讲理......啊,我知道了,洁癖!没想到六年后我的洁癖都极端成你这样了吗,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Asteria收回了捏紧的拳头:“我不打你,因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Asteria不打聂翩翩,你别太过分了!哪里要得了六年,只要再过三年多,你不光会嫌弃别人让你坐或者和你握手,你出门还要戴一次性手套,凡是要接触的东西你都恨不能都事先喷一遍酒精才好,就像动物拒绝踏出它的领地那样,烦都麻烦死了!”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最怕麻烦吗,你这样子抗拒与自己 ‘领地’外的东西产生接触,那你将来不要参与集体生活?你将来要是有了家庭,你和你的另一半或者你的崽怎么相处啊?”
Asteria歪着头叹了一口气:“因为会有一场流行病造成持续三年的疫情......算了,说来话长,会有解决方法的,会有独属于你生活模式去的适应升级后的洁癖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你的洁癖是怎么来的吗?”
这回轮到我翻白眼了:“当然记得,那是15年外公去世时留给我的痕迹,但从我上车到Randy等会出来送我和Jane回家的这段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分钟的,你想告诉我的这六年里发生的事情能在到家前或者我被Jane和Randy摇醒的时候全部讲完吗?”
Asteria摇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扬州驼岭巷那棵上千岁的唐槐树和与它相关的‘南柯一梦’典故吗?”
我答道:“当然记得,是指稍纵即逝的空欢喜吧!”
Asteria点点头:“没错,它还有个近义词叫‘黄粱一梦’,是说卢生在道士吕翁的青瓷枕上打盹做梦的时候,二人所在的旅舍店主正在煮小米饭,等卢生从他富贵一生的梦中一觉醒来,店家的小米饭还没熟,你我也是一样的。梦毕竟只是梦,是这世上少数不受客观规律影响的东西......别小看这些不受客观规律控制的东西,很多珍贵的东西,珍贵就珍贵在它不按常理出牌和它的一次性、偶然性......”
我抢答道:“就像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一生和为解放全人类而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辈,最真挚的感情给最爱的人民!”
Asteria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哎呦,原来你这么早就明白了吗,我还以为你的政治觉悟觉醒在2018年呢!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我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记错,这句话是爸爸写在毛概论文作业里的话,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课本上的话,为了不欠作业不挂科,所以请我爹,也就是你爹代了一点笔。”
Asteria没有挖苦什么,而是继续平静地说道:“你今天是不是丢了背包还有背包里的一些东西?”
好不容易才暂时忘记的事又被她提醒了起来,我懊恼地看着她:“是呀!”
Asteria顿了一会儿,眼里突然多了一丝忧愁:“你以后还会弄丢你心爱的新版现代西班牙语课本和你从学姐那里低价收来的西汉词典、语法书,虽然不是你主动弄不见的,但比起你舍不得的背包,丢失课本的痛会更深一些,连我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放下。”
我怔住了,问她:“是第一册还是第二册?第二册我还没学完呢!”
Asteria补充道:“是第一册。”
“啊?”我连忙问道,“那你现在还为背包难过吗?”
她回道:“不难过了。”
我看着Asteria缩了缩脖子:“那就是时间问题了,看来这属于时间能抚平的‘痛’。”
沉默良久,Asteria缓缓说道:“不仅如此,你还会‘弄丢’更重要的东西,就在两年后,阿宇堂叔会客死在Charlottesville。”
我不禁大惊失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