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苏余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寒气透过衣物钻进她的皮肤渗透到她的每一根血管,把她的理智都要啃食了,她看着萧祈泽略显苍白的脸庞说道:“这奏折我看着没毛病,反倒是这次的事情当今皇上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不过是这书里表达了几句对他的看法他就如此大动干戈要取人性命,未免也太过了。”
“若是当今圣上只听得别人说他好,那他应该去秦楼楚馆,只有在那里你只要使银子有权利就能听得好话。他当真以为自己什么都好吗?刚登基的时候就罢黜了那么多前朝皇帝的旧臣,明明是亲如手足的兄弟也要被削藩,为了巩固他的皇位他做了那么多,难道他都能保证别人背地里不说他一句吗?”
苏余时常语出惊人萧祈泽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们的马车才刚驶出宫墙,她就敢在这里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任何一句传了出去都够她死一百次了。
萧祈泽脸上的诧异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轻叹了一声,随后取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苏余身上,他很耐心地帮苏余系好披风,苏余甚至还能感觉到这件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披风一上身,她顿时被一阵温暖包住,原本激动的情绪也被这个温度给包裹融化了。
萧祈泽微蹙的眉透露了一丝无可奈何,只不过紧抿的唇又展现了他的坚定,他是在这宫墙里长大的,自然知道这里的生存法则。
萧祈泽语气平静,却也是淡漠无比:“这世间的所有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都是规则的遵守者,对那个身居高位的人言听计从罢了。”
苏余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看来有些事他也并不十分赞成,只不过碍于这个时代的阶级地位,他只能按照最高统治者的喜恶行事。
但是苏余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编世纪年》这本书。
苏余试探性地问道:“此事虽然牵涉众多,但大多都是大皇子的党羽,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苏余一直盯着萧祈泽,看他的真实反映。他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也没有回答苏余的问题。
苏余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依旧清澈如水的少年,却有了一刻的陌生。是苏余告诉了他这本书里有大逆不道的话,句句针对的都是当今圣上,让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在原著小说里,这本书是大皇子他们拿来蓄意谋害朝中与他们对立的一党,苏余担心萧祈泽会像原著小说里那样被陷害就先去“剧透”了一番,没想到竟然被他用来反其道而行之。
苏余顿时也不意外了,这样一个人,最后会因为自己的野心起兵谋反,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苏余顿时觉得有些胆颤心惊,想到原著小说里那些被无辜杀害的人,还有那些无故痛失亲人的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平白就这样成为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原本那些人,不过是苏余笔下连姓名都不曾拥有的工具人,可是眼下苏余回想起那些自己描写过的场景,顿时觉得自己罪大莫及。
苏余结开了披风领口萧祈泽刚给她绑的蝴蝶结,任凭披风从身上滑落。
萧祈泽就这样看着苏余,通过他的眼神可以知道他有些不明就里。
苏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淡淡地说:“今日多谢九皇子美意了,不过过男寡女实在不便同处一辆马车,若是让您送我回去定是会叫人嚼舌根,说不定还会毁了殿下的清誉,所以微臣还是自行回去吧。”
苏余刚起身准备走,萧祈泽就拉住了她的手,问道:“为什么?这件事竟让你如此不悦?”
虽说从小到大都不太受宠,但他终究是皇子,是主子,身边的奴才都是对他极尽讨好。可如今他也不曾想到,除了皇上,自己竟也会用如此小心翼翼的语气,同眼前的这个人说话。
苏余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怎么,只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了解过殿下,没有了解过这波谲云诡的京城。”
苏余说话的声音很轻,马车外的风雨声都能完全把她的声音给淹没,但就是有丝丝缕缕传到了萧祈泽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到了苏余低落的情绪。
苏余抽回了手,兀自掀开了马车帘子让季节同停了车,随后不管马车外的瓢泼大雨,就这样撑着伞和锦纹一同离开。
虽然锦纹没有资格和皇子一同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内,但是坐在车上总比走路回去要强,不过既然小姐都下来走路了,她自然是要立即打伞跟上。
苏余下了马车之后,萧祈泽也下了马车,季同原本看着这苏女傅自己下车走路就觉得够奇怪了,现在殿下也要下车自己冒着狂风暴雨自己走,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苏余听到身后季同喊了一句:“殿下,那么大的雨您快回马车上。”
萧祈泽像是丝毫没有听到,目光紧紧跟随前面那个被风雨侵袭得尽显单薄的身影。
季同赶忙跟上给萧祈祷泽打伞,萧祈泽就这样跟在苏余后面,苏余走得很慢,萧祈泽也走得很慢,始终都没有超过她,也不曾追上她。
苏余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个波谲云诡的京城,而是她不能接受萧祈泽也在这其中搅弄风云。在苏余心目中,他的心中始终有一方净土,可以让苏余信任和依赖。
可是如今苏余发现他和这里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他其实就是那个小说里写的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反派男三,那她还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苏余做不到。
好不容易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苏家大门口,门口的家丁看见苏余回来立马撑了把更大的伞冲到雨中来接:“五小姐,那么大的雨您怎么就自己走回来了呢?您派人捎个信回来我们派马车去接您回来不就成了吗。”
锦纹知道小姐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有自己的理由,便开口堵住了那些家丁的嘴:“现在还说这些作甚,还不快点到厨房去熬姜汤和热水,眼下让小姐赶紧回房换衣裳才是要紧事。”
那家丁也是立马反应过来,把苏余请进了门。
进门的时候,锦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九皇子竟然还由人打着伞矗立在雨中。雨势很大,就像是掉了线的珍珠,整个天地间都氤氲着茫茫的雾气,明明九皇子离她们并不遥远,可看起来却是相隔万里。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真切,可又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目光穿透了这世间的一切,只为追寻他心之所系。
不过,锦纹跟了苏余那么久,她还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的,倔强得很,别说他是皇子,哪怕是当今圣上,苏余也不会逆来顺受。
“锦纹,别看了。”苏余头也不回地出言提醒。
锦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上前扶着苏余回屋。
——
自从钱琦玉开始管事之后她才知道这诺大的苏家家业打理起来是如此地费力,她才不过是管了些许阵子,就觉得十分劳累。她还真就想不明白了,这当家主母的活也不是什么香饽饽,怎么从前大夫人就是硬把这权利死死拽在手里不肯放呢?
说到底是一家人,虽说之前夫人一房也做了不少错事,但眼下事情也过了,老爷也没有一直抓着这些事来说,大夫人也就出来走动多了。
钱琦玉在打理家事这方面上还有许多生疏的,大夫人也都凑上来十分热络地教她。
大夫人展现出的完全就是一副回头是岸,一心想要变好的模样。虽然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但钱琦玉久居深宅,说到底没体会多少人心险恶,既然大夫人如今诚心教她,那她哪有驳了人家的好意的道理,便也认真地向她学习。
钱琦玉还时不时地跟苏余提起过,说经历了那么多,大夫人的性子温婉了不少。
苏余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苏余近日来一直盯着大夫人的动态,自从她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大夫人最近和一个做木活字的人走得很近,苏余就立马有了警惕。
这大夫人可素来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怎么如今还和做木活字的人打起了交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余便亲自走了一趟,果不其然让她发现了端倪。
这个大夫人如今装出一副浪子回头、良心发现的模样,在府中上下的人面前充当好人,却不想原来憋着大招呢。
苏余就看着她在旁人面前矫揉造作的模样,反正这颗毒牙不拔之是绝对不行了,正好趁着现在的机会斩草除根。
——
更深露重,人的习性原本在这个时辰是该睡觉的,不过有好些人偷偷摸摸出了房间,手中连灯笼都没提,披着夜色不知准备去干些什么事。
伴随着钥匙打开的声音,库房的大门缓缓被推开,一个不太矫健的身影慢慢地摸了进去,那个身影缓缓地摸索着什么,时间缓缓地流逝,正当那个身影找准了位置打算把事给妥善办了,突然库房里亮起了火烛,还响起了一个悠悠的、却让那个身影毛骨悚然的声音。
“母亲,你大半夜地不睡觉到库房里来作甚?”